上卷 第一章 裸身体检
上卷 第一章、
黄昏,血也似的霞光,萧萧瑟瑟的劲风。满山花木,掩映着无数石窟,都在风中摇颤,千万点柳絮、红紫野花被吹落,纷飞而下。
山下沿着河流的大路上,传来一阵慢悠悠的马铃声。刚从一座石窟里走出来的老少镌刻匠们,循声向山下望去。
那是一辆由两匹瘦马拉着的油壁小车,缓缓而来。黑色的车壁、车帘破旧不堪。就连驾车的也是病恹恹的白发老车夫,无精打采地挥着马鞭子,有气无力地叫着。
驾!驾!
“是个新来的女尼吧。”“嗯,看来是的。车子那不是往承恩寺去了吗。”镌匠们随口议论着。
“看什么热闹呢,赶紧去吃饭去!今天吃的黄米饭!吃完饭还要忙,这么好的饭吃下去还不不好好忙,一个二个就要成饭袋子啦!二郎,你得知道你今天雕镌的,还是没有活灵活现的神色!你还是要用心去琢磨,好好地琢磨几下子才行!”白发苍苍的老镌匠伏处士说。他是镌匠们的师傅,说话有时候是很严厉的。
他的儿子伏二郎,没精打采地答应一声:“是,父亲,我知道我要改。”
他们匆匆加快了脚步,往山窝里的一排瓦棚子走去。屋顶烟囱已经冒起袅袅炊烟。
他们大口大口地端着粗瓷大碗吃着。吃得饱了,还要走进洞窟内,燃起灯烛,继续赶着雕镌,直到夜深才能顶着星光回去。他们每日都如此。
而油壁小车就慢慢蹭到了建在谷中心的承恩寺门前。
朱碧殿阁,玉石栏杆,贴金红琐窗,鸱吻挑起,宝塔高峻如飞,一重重依山傍河,气象不凡。连同两边山上的无数石窟,也都归属于这座大寺。它就坐落在都城郊外,是皇家敕命所建,住寺的为女尼,是专为皇室祈愿诵经、种福田的所在,皇帝皇后常率领大队人马前来拜佛,也驻于寺内。自与许多平凡的小寺庙不同。是以修得特别华丽。
但是,车中的人根本无心观看这番气象。
车帘子挑开,熠儿跳下车来。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她的脚发麻,全身也都麻木了。
站在寺门石阶下,抬头便能看见那石青底沿边双龙戏珠的匾额,上边五个金粉涂饰的大字煜煜发光,映照着晚霞:“敕建承恩寺。”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所大寺,将是她以后的归宿之地,油壁小车再不能载着她离开!
数年前,也是同样的一辆油壁小车停在她家门前,但这车四面都涂着彤红色,垂着碧绿门帘,显得很是喜庆。是的,这可是一件喜事啊。她就要入宫了,车子前来迎接她了。
选宫女妃嫔进宫侍候皇帝,自有一套程序。首先皇帝就下诏,命天下人家一律停止婚娶,准备选秀。再在各处州郡一一普查,将所有门品清白的士族人家十三岁至十六岁的识文断字的淑女都登记入册,然后有宫中太监出巡,按着花名册一一亲眼过目,认真审看,选出容貌与身材俱佳、仪态不凡的女子。女子高一点矮一点、胖一点瘦一点,脸色黑一点,都不行。还要她们清清嗓子,说一句祝颂吉祥的话:“小女子某某,祝颂当今天子万岁,天下太平!”若是字不正腔不圆,嗓音粗重,也不能选中。女子能入选的,都是那么难得。连当地官府也要派人前来贺喜、赠送金帛的。
但是对于她们一家人来说,却不知喜从何来。一入深宫,从此音讯断绝,再不得出,亲人要想相会除非在梦里了!当然,若是有朝一日被皇上看中,选为妃子,贵为皇后,其家族也得以加封,父母能入宫中见上几面。可谁都知道,这好比千万人去挤独木桥,能挤过去的人实在太少了!也因此,每当选秀的诏书一下,顿时举国骚然,有那事先听到风声的人家,赶紧就拉夫抓婿,不管是谁家的男儿,随便抓来一个就赶紧连夜布置喜堂,拜堂成婚,先把女儿嫁出去,避过风头再说。哪怕成婚后过得百般不好,也总比亲人永远不得再见好一些。
“熠儿拜谢父母养育之恩!”
她跪下来磕头告别,沉重地说出这句话。抬起头来,已经是泪流满面。
“熠儿.....”她的父母亲坐在堂上,也早都哽咽无语。母亲颤抖的声音传来:“我们只恨没有把你早日嫁出去,要怪就怪我们吧!”
“不,不怪......”她的嗓子哽咽住了,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是父母亲的掌上明珠,父母是那么疼爱她。如果没有这一场选妃嫔,她一定会好好地过活的。可是......
她从小诵读诗书,习礼仪,而且容貌出众。她站在那专程而来的穿着蓝色圆领袍的瘦脸太监面前。这是宫内的顾公公。只泛泛看了一眼,顾公公就直点头,再听听她轻轻说了一句“天下太平”,虽然声音微微发抖,却是那么温柔婉转。马上,顾公公手一抬,过了。
过几天,这一辆彤色油壁车催命似地就来了。
“你要是想家,就狠狠地恨我们!这样就不会想得厉害了!”绿帘子垂下来,她坐在车内,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却还回响着父母亲的话。陪伴她的只有随身的一个包裹,里边放着几件衣物、妆奁,是父亲母亲将官府里送来的金帛和家中积蓄拿出来,为她赶制的。每一件都是新的。啊,拿拳头堵住嘴,不要哭叫,不要,连泪珠也不要哭出来!这是不吉利的!.....这一去,也许能得到垂青,戴上凤冠霞帔,既能与父母再见,也能光大门楣!.....
入宫。入宫。春日花开之时,油壁车载着她一路前行,进入了这红墙碧瓦的城阙千叠。
她是从那丹漆金钉的大宫门一侧的小门进宫的,她不是已经被册封的皇妃皇后,不可能从正门走。她只能轻轻把车帘掀开一道缝隙。偷眼望着车外的宫门与青石铺砌的御道,望着高低错落的殿宇,沉沉穆穆,仿佛没有一丝活的气息,只有无数勾心斗角的飞檐斗拱迎面而来。
一下车子,连茶水都没得一杯,迎接她的又是一轮新的程序。
瘦脸顾太监在指挥着:“去,去!”她和许多新选来的秀女,都像被驱赶的羊群似的,匆匆地走。
前面是一间大厢房,她们都挤了进去,排成行,行列又长长地弯了几个弯,挤得房里满满的。她们都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里。排在队列末尾的熠儿大着胆子,向顾太监福了一福:“请问顾公公,是、是皇上要召见我们么?”
顾太监绷着脸,一声怪笑:“嘿嘿,你想得真出奇!早着呢!”他手一摆,几个小太监搬来一把椅子,递上一本花名册,一支笔。他舒舒服服地坐下来,左手持着花名册,右手持着笔,指指一扇锦帘,慢悠悠指挥着排在前头的女郎:“你,进去!”一个穿青罗衣裙的老年宫女,便把门帘子一掀,示意她走进屋里。她身子颤巍巍的,有些畏惧,不知道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却也只好走了进去。
里边先低低说了几句模糊不清的话,再是传出一个嘶哑的女人的高亢声音。熠儿和女郎们使劲竖起耳朵倾听着。
“赶紧给我脱下衣裙,莫要磨蹭!嗯,对了。转过来!好嘛,这一副身子真看不出来,是这么个模样!出去!”
门帘一挑,老宫女又把那女郎搀了出来。她泪汪汪的,身上的衫裙有点歪斜不整了。然后,老宫女说道:“此人不可!”顾太监点点头:“好!”拿笔在花名册上点上一点。便有小太监把这女郎引出去。
没人能看清她脸上写满的绝望。
“你!”他又拿笔一点,第二个女郎又被示意走入屋内。熠儿觉得他的姿势活像地狱里那个持铁笔的大判官。
女郎们没办法,一个个掀开锦帘,走进里屋,又一个个出来。每一个的时间好像都很长。屋里继续传出那嘶哑的高叫声:“怎么,竟然还有股狐臭味儿!” “马上滚出去,别脏了我的手!”
女郎们或是涨红着脸,噙着泪,或是拿手绢子捂住嘴,踉跄跑出来,离开房子。有的腰带拖曳,有的衫子半敞开。当然,屋里也时而有传出称赞的话语:“你还行!留下吧!”老宫女便带她出来,对顾太监点点头,让他在花名册上勾上一勾。
这到底是干什么?熠儿心里的疑问越来越浓了。
轮到熠儿了。她等了那么久,肚子已经咕咕叫,精疲力尽。但也只得强打精神。掀帘,入内。
里屋是很空旷的,只有一桌一椅。地上铺着竹簟,四边门窗紧闭,垂着深色门帘,黑幽幽的,但桌上放置有一盏银纱宫灯,正透射出明亮的光芒,映照出一个肥胖的人形,正坐在熠儿面前。
她,实在够胖,胖得大脑袋上的细眯眼都挤成了两条窄线,穿着男式银条纱圆领长袍,头上挽着高发髻,戴着四支金闪闪叶形花钿。翊儿明白,这说明她是地位很高的四品女官。看见熠儿,她连眼都懒得睁开。
“愣着干什么,别行礼了,立刻脱掉衣裙和鞋子!”老宫女朝熠儿瞪眼。
她带着些惊惧,举起手来,把衫前的衣带、腰带打的如意结都解开了。新制的窄袖红绢衫、花绣诃子、白中裙、水红长裙,都窸窸窣窣地垂落在竹簟上。
她熟悉自己的身体,她平时洗澡、换衣照镜时已经知道自己的美。她一下子感到脸上呼呼地烧红了,尽管屋里只有女官和老宫女。
“走近来!”女官不耐烦地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用嘶哑的公鸡嗓子呵斥道。
熠儿机械地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直到离硕大的脑袋只有一拳之距。女官略睁开眼,观看着。她忽然身子一震,使劲瞪大了细眯着的眼,舌头也伸出来,贪婪地舔着嘴。就像豹子、虎狼遇到了好吃的猎物一般。
天下竟有这等好货色!我要是男的,真的就要先下手了呢!
胖人形低低说着,肥胖的染着红指甲的手举起桌上一个镶在金框里的水晶镜子,透过这可以放大数倍的镜子观察她的五官。
脸色要红润正常。牙齿要洁白如贝、鼻梁要挺直、眼要细媚如凤目、眉要黑而细长。
还有头发是否浓密,是否黑亮有光泽。还有,手不能龟裂,指甲盖颜色不能有异样缺损,粉嫩如贝柔荑。
这些倒不用细看,瘦脸顾太监已经看过了。
胖人形再咻咻地吸着鼻,细细闻着她的体味。然后问起她的月事是否不定期,是否有妇科的毛病。她张开嘴,一一回应:“没有......没有呢.......”
最后,胖手触过来,搭在她身上,一片冰凉,烙得她身子上密密地起遍了小鸡毛疙瘩。
终于,胖手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的身体,喃喃地说:“了不得,这一副美貌、这一个形体是我见过的最好最妙的啦,几十年才能见到一个!若是献给皇上,怕不要被深深迷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