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流火的剑刃（2）

待到陈瑞再一次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方才是萤火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个红衣的少女。

少女的眉目之间，竟和姐姐有几分相似。

然而却不是同一个人。她有着尖尖的瓜子脸。平整的刘海。披肩的乌黑长发。一身火红色的长袍。一双眼睛里却仿佛充满了冷傲，正直直地盯视着陈瑞。

“你是？”陈瑞怔怔地看着红衣少女，低声问道。

红衣少女却只是直直地盯着陈瑞。她轻轻抿住了嘴唇，缓缓从空气中下落...最终停在了陈瑞的面前。”你果然是不记得我了啊。王。”她微微一笑，正对着陈瑞缓缓说道。

陈瑞却依旧一头雾水地看着少女，轻声说道：“唔...你一定是认错人了吧。”

红衣少女继续微笑着摇了摇头。她忽而缓缓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了陈瑞的手臂。

陈瑞疑惑地看着红衣少女的行为，一时却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只好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她继而轻轻凑到他耳边、气如幽兰地说道：“你孤独吗。”

这一句话却如同晴天霹雳，深深地贯穿了陈瑞的身心。是啊。你孤独吗。从小就经历奇怪的东西，导致姐姐的离去，因此被父母疏远，被同龄的朋友拒绝...后来渐渐有了许多朋友，可是那个曾经唯一保护他的人，却已经不在了啊。如果那种感觉，可以用言语来形容的话，就是...

孤身一人的世界啊。

只是千言万语，都是无法寄托思念的空旷躯壳啊。

在深心里，那种深深印刻的、无法驱散的孤独。就仿佛是与生俱来的诅咒一般，如影随形。想要摆脱，却只能被缠绕的更加紧迫。

劈开记忆的深处，你又能看见什么？陈瑞闭上眼睛，任凭少女把他的思绪带走...拉扯进回忆的深海里，回到那些早已经被荒芜和遗落的世界里...

他孤身站在人群面前。高高在上，却无依无靠。无数的黑压压的人群向他迫近。人总会有一种本能，就是让那些他们曾经畏惧的存在坠落、堕进尘埃。那也是一种残忍的快感。他心不在焉地闭上了眼睛，任凭那些人肆无忌惮的靠近，怀揣着他们的胸中阴谋，还有利刃。

她挡在了人群和他的中间。她张开双臂，仿佛一个虔诚的殉道者一般。化作一道剧烈燃烧的光屏，照亮了所有人的面孔--所有的软弱、贪婪、险恶，全部全部都会被看到，被揭穿。那穿透黑暗的光明啊，让一切都无可遁形，一览无余。她那坚定而决断的眼神，最后映衬出的，是他萧索而孤单的身影，在风中摇摆的衣襟，和那渐渐消逝的回忆...

她说，吾王啊 我用生命 化作你的利刃 只为挡下 那些对你刀剑相向的 无知和黑暗 。

我的名字叫做 火流萤。

原来你就是那天抱住我、挡在我身前的人啊。

陈瑞感觉到了天旋地转，他头痛欲裂，在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吼声中，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眼前的一切都恍如隔世，灼热的火光在画卷上肆意延伸开来。它撕扯开时光的角落，让记忆再一次回溯到很久以前。

一男一女正站在一间卧房里。

卧房里的摆设比较简单。一张不大的单人床。一张小桌子。桌子对面还铺着朱红色的羊毛地毯。地毯上错落无序地摆放着凌乱的玩具。

紫色的窗帘倾斜着拉扯下来，将屋外明朗的阳光完全阻隔。微暗的屋子之中，似乎还凝滞着沉重的气息。那名男子样貌清秀，神情冷漠，双眸之间隐含一股对世界都全然于我无关的气质。他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床头，只见床上还躺着一名小孩。

小孩紧紧包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地躺在床头。他双目紧闭，四肢蜷缩，恍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梦境中。

男人身畔的温婉女子穿着一袭粉色T恤。长长的T恤一直盖住了纤细的大腿，让她看起来颇为妩媚动人。她面无表情地站在苏牧的右手边，一双妙目游离，似乎在想着什么遥远的事情。

“陈婷...你真的要这么做吗。”男人默默地看着小孩熟睡的样子，喃喃说道。

女子却好像并不买账。她迟疑片刻，便咬住朱红的嘴唇，沉声道：“我觉得...我该回到正常的生活了...”

“是为了你弟弟吧...”

男人端详着小孩的眉目，忽然说道。

女子微微一怔。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男人会这么说。

“我不能留在你那里...我弟弟需要我的照顾。”

女子决然闭上了双眼，恍如在割裂某种联系一般。话音未落，两个人却都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那把剑还被封印在你弟弟体内吧...这样真的好么。”

男人如梦呓般转过身来，凝视着女子白皙的脸颊喃喃道。

女子秀眉轻褶，低着头轻声说道：“他好像天生就对那把剑有吸引力一般。火流萤只要靠近他，都会变得狂躁。”

“不如让开阳也教授你弟弟我们的技术。这样你就可以...”男子转向女子轻声询问道，仿佛是在寻找最后的希望一般。

女子重重地摇了摇头。只听见她低声呢喃道：“不...他还是做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吧...你说呢。”

“我会时常来看望你的。”男人僵硬地转过身去，一双冷傲的脸庞上却依然没有任何神情。

“不必了...你们的人只会给我的家人带来伤害...”女子痛苦地闭上双眼。在眼眸闭合的刹那，那迟疑和挣扎的神色，一闪而逝。沉重的心绪恍如绳索般层层萦绕在心头，让她在刹那忽然有种被窒息的错觉。

“那件事不是我的人做的。不管你是否相信...”男子边说边走向了卧房的门口。他盯着雪白的天花边，小心掩盖着似有似无的心绪。

“不管怎样，我都想看到你幸福。”他停驻在门口，扶着门框最后说道。

那楠木的木框，传递到手心的，竟是有些刺手的触觉。

而此时的她却依旧伫立在原地，背对着他一言不发。那窈窕的身形静默无比，宛如一尊绝美的石像般，安静而婉约。

一抹微光悄然透过窗帘，照射到了她的脸颊一隅。她轻轻地拭去眼角的湿润。当泪水轻轻滑落脸庞，那心中的隔阂，又该从何处借来光明，去消抹你我之间的间隙呢。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在两颗心的迷雾中，又究竟，要有多遥远。

当她再一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却发现她正独自伫立在床前，无声地凝视着熟睡中的孩子。而那荫蔽的大门处，却早已然空无一人。

画面被火光灼烧，飞逝的残碎纸屑恍如逝去的光阴般，渐渐风化消失。

映入眼帘的却是另外一副光景。

那晦暗的街头，被大雨淹没的整座城市，寂静的心绪，无声的诉求。

男人一动不动地站在一副担架面前。

周围是喃喃低语的围观人群。

然而所有人都仿佛与他无关。他孤身一人站在那里，所有的其他于他而言，都好似无关紧要的灰暗背景一般，不该存在。

周遭是被雨水浸没的洼地。一名出了车祸的女子正浑身鲜血，毫无生气地瘫软在雪白的担架上，俨然已经死亡。

她那白皙的脸颊愈发苍白，她那紧闭的嘴唇带走了所有还未说出口的心绪和秘密。

那些尘封的往事啊，再也无法，向谁诉说。

男子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静默灰白的脸颊，他恍如石化般，一动不动，竟好像痴傻了一样。

鲜血滴落在雨陌中，渐渐染红了一滩滩水洼。那一抹抹殷红扩散开来，却如同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花朵，映衬着死亡的绝美。

她那一袭长发都披散在了地面上，看起来有些凌乱。紧闭的眼眸永远不会再次睁开，去发觉他眼中闪烁异样的神色啊。

他那复杂的眸子中眼波闪动，无尽的寒冷似乎都要将眼前的一切吞没。那一刻，他站在那里，任凭风吹断他的思绪。他的眸子，深静如雪原般，掩饰着刻骨的冷漠。

人群渐渐聚拢过来。救护人员与他擦肩而过。

那短短的数十秒的凝视，竟好像几个世纪般漫长。

那短短的数十秒的矗立，竟让他觉得双腿酥软。

他默然闭上了双眼。

他站在熙攘的人群之中，对她说出离别时分，那最后的心绪和思念...

对不起啊...我来晚了...

他深深地侧过头去，压抑着眼角的那一抹湿润，缓缓转过身来，让自己消失在了那拥挤的人群之中...

头顶的天宇依旧如此晦暗，那乌云仿佛随时都会压降下来，去破碎整座伤别的城市。

他那渺小的身形渐渐模糊，终于消失在了那座钢筋水泥的灰色城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