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无人的回忆（3）

倾念又看到了那个女孩。她才十岁左右的样子，穿着一件清丽的白色印花长裙，正端坐在黑板面前，低头望着怀中皱巴巴的书本发呆。

“顾倾念，你的数学又不及格啊...真是拿你没办法啊...”一个苍老的声音凭空说道。

没有人在那个女孩面前，可是那个声音却恍惚近在眼前般，清清楚楚地传递到她的脑海里。

就在女孩委屈地低下头，紧紧地抱住那本皱缩的课本的时候，只听见另一个女孩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真是差劲啊...这么简单的算术都不会啊...”

我... 女孩的头埋得更低了。她漆黑的头发一齐披散下来，恍如一条飞逝而下的瀑布。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傍晚的教室，亦照在了她那柔顺的头发上，发出淡淡的昏黄光芒来。

“你就是个无用的花瓶啊...今晚不要这么早回家了，留在这里学习罢！...”另一个声音再一次撞击着女孩的耳膜。她像遇见梦魇般，疯狂地捂上了自己的耳朵，似乎这般就可以把那些吵杂的声音都全部隔绝与自己的世界之外...她想要尖叫，想要逃避，周围的空气却如同铁壁一般，沉重到要将她窒息...

窒息在回忆之中，无从遁形。

她依旧自己站在黑板面前，孤单地流下了凄惶的泪水。泪水大滴大滴地落在了课本上，不经意间就浸湿了里面的书页...

“我...”女孩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无声颤抖着...她不住的抽噎，再也抑制不住泪水，沉重地滑落脸庞。

倾念猛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个男孩关切的目光和明澈的眼眸。

“你叫陈瑞是吧...”她喉咙一阵干涩，她挣扎着张开嘴唇，嘶声说道。

“你怎么了？”陈瑞侧着脸颊，疑惑地打量着倾念。

倾念深深吸了口气。她娇小的身躯在黑暗里有些颤抖。她努力抑制着自己身体的剧烈反应。可是却事与愿违。那一刻，她忽然感觉到了天旋地转。

她整个身体都忽然软了下来，天塌地陷般扑在了陈瑞怀里。陈瑞反应极快，他虽然愕然地看到倾念摇摇欲坠，但还是及时地抱住了她。那瘦小的身躯，仿佛没有丝毫重量啊...

陈瑞颇为尴尬地拖住倾念的肩膀，轻声说道：“你...”

倾念恍惚地看着陈瑞，她轻轻地伸出苍白而纤细的右手，紧紧抓住了陈瑞坚实的臂膀：“对不起...我...”

四目相接的瞬间，沉默像一堵无声的墙，挡在了两个人的嘴唇之间。

正当倾念犹豫的刹那，她越过陈瑞的脸颊，忽然看到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黑色身影，幽灵般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那正是她的噩梦里，反复出现过的场景。

她独自坐在波光粼粼的水池边。

一双妖艳的眼眸，正楚楚动人地凝望着水面中的自己。

月光如水，颤动的水纹散出淡淡的清辉。

她朱唇轻启，动人的长发肆意倾泻在肩头。

她白皙的脸庞下，潜藏着蒙尘已久的心事。

盈盈的目光流转，仿佛荡漾着淡淡的波澜。

而那水波中的自己，却戴着一双纯白色的面具。

我们的真容是位于真实镜面之下的倒影。

我们的名字，被唤作时妖。

水波在洁白的月光缓缓散开，映衬着那暗淡天宇中的帷幕，恍惚渐变成了一双空洞的眼眶。

那白色面具的男人一言不发地站在陈瑞和倾念身后。他似乎是幽灵一般，悬浮在空气之中。男人穿着一件纯黑色的西装，脖子上打着白色的领带。配上他那纯白色的面具，看起来颇为恐怖诡谲。

“啊...”倾念忽然在暗夜之中爆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她疯狂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痛苦地弯下了腰。

陈瑞瞳孔收缩，怔怔地站在原地，周围的空气似乎被冻结了一般。他的动作开始凝滞，他愕然地回过头，却看到方才在地面上挣扎颤抖的两个小混混已然僵直在了原地。

在那一瞬间，陈瑞甚至以为他们已经死了。

然而陈瑞下一秒就意识到，他们并没有死。红毛和黄毛还保持着几秒钟以前的姿势，目光迷离，微张着嘴，僵住的右手还保持着被先前的动作。这副样子好像是在告诉陈瑞，时间被停滞了。

陈瑞惊诧地抬起头，凝视着眼前的那个奇怪的来客。然而他开始渐渐意识到，他的动作也愈发僵硬，似乎空气被凭空冻结了一般，也要把他死死地滞凝在原地。陈瑞眉头紧锁，他咬着牙对抗着那股莫名诡异的力量，用尽全力回过了头，却看到倾念正蹲在地上。

她那漆黑的眸子正死死地盯着地面，似乎在呆呆出神。她那瘦小的身躯没有颤抖，亦没有挣扎。她只是怔怔地凝望着满是尘埃的地面。凌乱的青丝紧紧贴在她沾满泪痕的脸庞上，在夜晚的微风中渐渐风干...

这一幕...真是熟悉啊...陈瑞的脑海在一刹那化作空白，回溯的光阴却恍若流萤，瞬间照亮了他记忆里那被封存的某个角落。

“弟弟...我回来了。”

幼年的陈瑞正孤身一人站在走廊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

他喜出望外地伸出了小脑袋，踮起脚尖想要趴到防盗门的猫眼上，窥视着门外的情形。可是他的身高不够，无论如何努力，那高耸的门框似乎对他而言，是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

这时，门外传来了钥匙叮当开门的响声。门被轻轻推开了。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在门缝中，渐渐显露出她窈窕妙曼的身躯。

女子有着一张标致的瓜子脸，她绑着干练简洁的马尾辫。她睁开棕褐色的眸子，眼带笑意地打量着忽而映入眼帘的小小陈瑞。

”姐姐...“那个稚嫩的孩子喜悦地睁大了眼睛，微笑时还露出并未长全的牙齿。

客厅内的地毯上还七零八落地摆放着许多玩具。电视上的少儿节目依旧流转着。她清澈的面容还停留在他的眼帘，而是转过身来，却只剩下无人的回忆。

孩子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他期待着她的拥抱，她的温暖，她周身那淡淡的香水气息。

可是片刻之后，他就失望地睁开了眼睛。其实眼前早已然空无一人。孩子颇为失落地低下了头，他把小脑袋深深地埋在了胳膊里，无比失落地坐在了地板上...

身后的玩具似乎还都在观望着他，期待着主人的欢笑声...

“这个孩子还真有点奇怪呢。总是跟其他孩子格格不入啊...”另一个声音在耳边回荡着。那是一个老女人的声音。

孩子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赫然发现自己正处身于一间狭窄的办公室里。一个老女人正背对着他，面前的桌子山还放着一沓厚厚的卷纸。

“真是对不起啊...我的父母常年在外工作，小弟都是由我来照顾的...”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孩子身畔响起。孩子猛地抬起头，却看到那双清丽的脸庞再一次映入眼帘。

她颇为局促而焦虑地站在他的身边，不安的眼眸正盯着老女人的背影。

“哦。这孩子有些怪异和孤僻的...你好好跟他谈谈罢...”老女人似乎没有耐心继续谈论这个问题，她喃喃地用一个简短的总结结束了这次会话，继而心不在焉地对着女子摆了摆手。

“唔...是这样子啊...”女子秀眉微颦，眼波流转，她怔怔地看着老女人的侧脸，下意识地拉住了孩子的小手。

那传递到手心的温暖的感觉...让他瞬间感觉到了无比的安心...

女子似乎也不再愿意跟老女人多说。她对着老女人微微一笑，便拉着孩子的手走出了办公室。

“姐姐，我...”孩子猛然睁大了委屈的大眼睛，抬起头怔怔地凝视着女子白皙的脸颊。

女子却缓缓闭上了眼睛。她心不在焉地咬着嘴唇，温柔地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说：“没事的...不管别人怎么说你，你都是我的好弟弟...”

我...

陈瑞再次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雨夜过后的街道。泥泞而潮湿的路面上残存着一滩一滩的积水。昏黄的路灯下，映照出几只野猫的浮影。

她小心翼翼地拉扯着他细腻的小手，匆忙地走在夜晚的街道上。

”姐姐，对不起，我不该被留校的...“小小的陈瑞抬起头仰望着女子的眼眸，低声致歉道。他的心灵中满是愧疚，干净的裤子上已然溅上了许多泥泞。

她微笑着停下了脚步，缓缓蹲了下来。她颦着眼眸，颇为严肃地正色道：”傻孩子，没事的...不要总是认错哦。男孩子要有自己的主见。“

他呆呆地看着她绝美的脸颊，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眼泪夺眶而出，他扑进她的怀里，任凭泪水滑落脸颊。她柔顺的头发倾泻到他小小的脸蛋上，有种莫名的轻柔。恍如晚风的触摸般，难以言喻。

这时，街头忽然出现了几个诡谲的身形...他们步履匆忙地穿行在雨后的阴暗街道里，一边还在墙上留下拉长的扭曲身影。周围本就没有什么行人，而他们那黑色的身形却显得无比突兀。

他们的皮鞋踏过积水的小洼，却没有溅起分毫的水花。

不出片刻，那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形如鬼魅般浮现在了他们的身后，就好像凭空从墙角里钻出来一般。

他们都戴着白色的面具，面具上空洞而漆黑的眼眶里看不到丝毫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