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夏末的繁叶变得更加深沉，冬天缓缓地来了。南国的冬天很短暂，总是匆匆地去了。

那一株株粗壮的榕树，仍然是那一片片茂密的枝叶，不曾减少，随着时间的推移，新芽又不断长出，不断地生长，要覆盖住这一切，挡住所有的炽热感。

故事总是在平平淡淡中激起层层涟漪，打破这安静美好的生活。这一切的改变，谁也无法阻止，也无法改变，在不期中，就这么地来了。

日子过得是这么的快，快的让人窒息，快得让人瞧不见昨天。双手向前一抓，仿佛一切仅仅是刚刚过去，闭上眼睛就能触摸到才逝去的一切，那么的历历在目，缓缓地浸入了骨髓。

就这样，苏简和蒋依雨在一起过了八个月了。每天的生活对于彼此都是如此的开心，两人从未有过任何争吵，总是亲密无间。每天在相约在十字路口一起上学，结伴一起回家，总会在大榕树下的绿荫下，一起吃着草莓味的冰淇淋。

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简单的快乐，就突然撕碎了层层包裹的外衣，剩下嗜血鲜红的绮丽。

1996年5月23日，星期四

南方的夏天来得特别早，仅仅是五月，就感觉特别地热。这些榕树也在炎热中显得更加的宁静，给人带来一份安谧。蒋依雨很喜欢榕树的静谧，喜欢早晨在榕树下站着的清闲，喜欢回家时在榕树的欢愉，喜欢两人在榕树下所做的点点滴滴。

两个人总是相约在安仁十字路口旁的榕树下等待。

这天天气很糟，大雨不断地冲洗着早就被刷得干干净净的柏油路面，地上溢满了积水，混合着泥土和各种杂质，被搅拌成了一团浑黄的泥水。浑浊不堪。

苏简穿着凉鞋，踏着不大的步子，伴着“哗啦啦”的落雨声，踩着浑浊的积水，还是守时地来到了相约的榕树下。榕树茂密的枝叶如大伞盖般，为苏简挡去了大部分的雨水，只有偶尔的几滴雨水透的叶间的缝隙落下，也不必在树下撑着伞。苏简享受着从缝隙间流出的雨水滴落在身上的感觉，静静地站在那儿等着依雨。

“奇怪了，依雨怎么没来呢？”过了约定时间，蒋依雨仍然没来，苏简有些犯嘀咕。“以前都按时来嘛，是因为今天下大雨的缘故么？”

到上课时间了，蒋依雨还是没有来，苏简也只有失望地去上学去了，期盼着在学校能见到依雨。上课迟到，少不了被老师批评，若是以前，苏简肯定会是红着眼睛，哭了起来，但现在，和蒋依雨相处的这八个月来，苏简已经变得坚强许多了，不再那么爱哭了。因为自己答应过蒋依雨，不会再没用地哭泣了。

等老师训完话，苏简乖乖地回到座位去，那第五排有两个挨着的空位，左边是苏简的座位，右边自然是蒋依雨的座位。“咦，依雨怎么了？”看到同桌没来，苏简有些困惑。

或许是挂念着依雨，或许是受了依雨上课不认真的影响。苏简难得地没有认真听课，只是期盼着下午赶快放学，放学了能去依雨家找她。

这是苏简遇到的最漫长的课，越是着急，越是想放学，越感觉漫长。终于，在浑浑噩噩中等到了放学铃响，苏简立刻拎起书包，挎着在肩上，飞快地跑出教室。

傍晚时刻的雨变小了许多，这场标志着夏天到来的暴雨狠狠地将这柏油路擦拭过一番，抹去了所有的压抑着的即将爆发的尘埃。这一切的尘埃，一切的羁绊即将随着雨停时消失殆尽，不留一点痕迹。

昏暗的天空，路旁静谧得诡异的榕树，这一切正映衬着苏简那忐忑的心情，那份对依雨的牵挂。

金溪小区，四单元，五楼，一号。

蒋依雨的家就在这里，苏简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虽然蒋依雨经常邀请苏简来她家玩，但每一次都是两人一起进去。这次一个人前来，不免有些紧张，迟疑了片刻，苏简还是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没有反应。

苏简正犹豫是不是再敲敲门，门突然开了。开门的正是那个苏简熟悉的衣着整齐漂亮的扎着马尾辫的蒋依雨。只是蒋依雨的眼睛红红的，似乎才刚刚哭过。

蒋依雨看见是苏简来了，还是勉强着笑了笑，但不像往日那样脸上写满了幸福的灿烂微笑。

苏简很关切：“你怎么了，依雨？”

依雨却很少见的无奈地摇了摇头。“唉……”欲言又止，终究没能说出。

“依雨，是谁来了？”从厨房传来了依雨妈妈的声音。

“是苏简。”依雨声音有些沙哑，明显是很伤心地哭过，转而又对苏简说。“我们去吃冰淇淋吧。”

依雨妈妈喊依雨招呼苏简玩，蒋依雨转头朝着厨房喊了句：“我们出去玩……”话未说完，也不管妈妈是否听见，“啪”的一声，依雨重重地关上门，拉着苏简往楼下跑去。

“喏，给你吧。”这会儿蒋依雨的脸色和缓了些，从零售店里买来了草莓味的冰淇淋，递给苏简一个，自己拿着另一个冰淇淋吃了起来，没有多说什么。

蒋依雨难得不说话，难得的安静。反而激起了苏简的好奇心，忍不住试探地问了问：“你今天怎么没去上课？”

蒋依雨瞧着苏简，脸色又沉重了起来，紧锁眉头，无奈地摇了摇头，仰头看着那榕树的枝叶，沉默不语，若有所思：“苏简……”

“嗯，怎么？”

“你说……我们会一直是好朋友吗？”

“那当然。我们会一直是好朋友。”苏简对依雨笑笑，很肯定的回答。“你哭了么？有什么伤心事吗？”

“……”依雨有意无意地避开苏简的追问。“看那榕树……我最喜欢吃着冰淇淋看着榕树了……”女生总会把自己的秘密保留，不愿多提及。

“知道，我也喜欢。”而男生却总是会忽略女生的深沉含义。

“你会一直陪我吃冰淇淋，看榕树玩吧……”

“嗯，肯定的。”

蒋依雨似乎没有理会苏简的说话：“每次和你一起吃冰淇淋，看着榕树，总是很开心……总是很喜欢的望着，看着那枝叶中的缝隙，总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开心……你知道吗？每次我一个人望着那榕树，总会觉得看到了你，总会感觉你在我身边陪着我，拉着我的手一起吃着冰淇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看着那些榕树，就是喜欢和你在一起……就是很开心很开心……”

“我们会一直是好朋友的。”

“我也很希望我们一直会是好朋友，一直都是手牵手，一起吃冰淇淋的好朋友……永远永远，都是很好很好的好朋友……永远也不分开……”依雨的声音越来越低沉。

“对啊，我们是一起吃冰淇淋的好朋友。”苏简对蒋依雨笑笑。

“……你是真的喜欢吃草莓味的冰淇淋吗？”依雨不知是没话说找话题，还是想问问苏简是否真心喜欢吃。其实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能和苏简在一起。

“当然。我是真的很喜欢吃，尤其是和你在一起时。”男孩子不会像女孩那样思考许多，喜欢直接说出自己的感受。

“真的？那真好……希望我们以后也能一起吃冰淇淋……”蒋依雨好不容易兴奋了下，却又立刻消沉了下去，总有心事想告诉苏简，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依雨很无奈，看了看苏简，摇摇头，又咬了口冰淇淋。

苏简很敏感地知道依雨有话对他说，看着她那黯然的神情，却又只能当作不知道。

一阵沉默。

女孩的沉默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对男孩说出心里话。男孩的沉默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让女孩开心起来。

彼此沉默。

愈是沉默不语，愈是难受。依雨很想哭，很想大声地哭出心里的痛苦。

可是却不能哭。

蒋依雨望着那枝叶出神了，缓缓道：“要是我们能永远在一起该多好……”这话也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苏简说的。呆呆地望着那层层密密的树叶，望见了那层层密密的心事。“苏简，我要离开这里了……”

如晴天霹雳，苏简一下子愣住了，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不可思议地看着依雨，惊讶地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我爸爸妈妈要去其他城市工作了，因为我太小，不让我和爷爷奶奶一起住，让我跟着他们一起离开……”依雨回过头来，上齿咬着下唇，眼睛有些泛红，痴痴地看着苏简，希望着苏简能够理解。

“是真的吗？……可不可以不要离开……”得知自己最好的朋友即将离开的消息，苏简震惊得不能说话。“别离开好吗？……”这一句请求，让苏简放下了所有的自尊与骄傲。只为了自己的好朋友能留下来。

看着苏简激动的样子，蒋依雨很想留下，可是不能。只有勉强的苦笑，强忍住要掉下的泪水，痛苦地摇摇头。

“你走了，我怎么办？……”过于震惊，过于害怕失去好朋友，胆小鬼苏简如同跌入地狱般，泪水止不住掉了下来。“我就只是个胆小鬼，没有朋友……”

“别哭，好吗？你哭我也很想哭……”依雨很难过，强忍住那份伤心，抓起苏简的手，想能安慰下自己的好朋友。可是从眼睛里流出的滑过脸庞混着雨滴落在地上的晶莹液体，已经写明了依雨的伤心。

“不要……我不要……”苏简忍不住对自己的好朋友咆哮起来。“我不要你离开……”紧绷地弦，突然“啪”地一下，断开了。

“我也不想离开啊，可是……”依雨终究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讨厌你……我讨厌这冰淇淋……我讨厌……”苏简咆哮着，把冰淇淋丢到地上，使劲地一甩，挣脱了依雨的手，不顾一切地跑走了。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没有理会依雨的哭喊，狠心地将自己最好的朋友抛弃在安仁十字路口路旁的榕树下。

没有好朋友了。没有依雨了。

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有的只有两个分开的好朋友曾经的羁绊。而那一切，只是曾经。

（苏简，你可知道那时我有多么的伤心吗？你狠心地将我抛弃在路旁，一个人跑掉。那种伤痛，是我心中永远也抹不去的烙印。

_蒋依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