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这,这是你父亲的地址和名字,···安沫,妈走了之后···去···去找他,以后的日子···让···让他来照顾你”,母亲的呼吸一口比一口虚弱,她似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执拗的将一张纸条塞进了安沫的手中。
“我不要,我不要别人来照顾我,妈,你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你还没看到我上大学呢,妈···”安沫哭着,她拼命的用手擦拭着眼泪,而泪水却顽固的一次又一次的模糊了她的视线。
母亲的眼睛一直紧紧的锁在安沫的身上,闪着幽幽的微光,默默的望着,几次她的嘴角颤动着,但行将爆发的语言,却又被不可知的,神秘的东西所破碎,仿佛是沉重的梦魇压住了她一样,她似乎是轻轻的叹了一声,仿佛已经看穿了瞬息将止的生命,渐渐的,母亲合上了眼睛,生命的时钟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停止了摆动。
“病人宣告抢救无效,死亡时间是晚上八点二十一分。”医生单调而职业的声音在安沫听来是那么的遥远而又模糊,望着病床之上插满管子和针头的母亲,安沫无法相信,更无法接受母亲已经逝去的这个事实,她跪在母亲的病床前,小心捧起母亲已经冰冷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胸口,“妈···你别走···别走···我不去找任何人,妈···我只想要和你一起生活,你说过···说过要亲自送我去上大学的···还有···还有那么多那么长的日子···我们还有那么多的计划···还···还没有实现呢···”安沫嘶声的哭着,任旁人怎么样的劝解,都无济于事,此刻,她的世界已经被悲伤屏蔽。
晚自习还差十分钟就要下课了,封乔坐在教室里,专心致志的盯着书本,突然之间,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烦气躁,精力开始不能集中,他频繁的看着手表,时针和分针有条不紊的转动着,封乔感觉自己已经等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再低头看表的时候发现只不过是过去了一分钟而已,他瞄了瞄坐在前面正低头阅卷的老师,偷偷的从口袋中掏出了手机,找到了安沫的号码,按下拨出键,封乔尽量的埋下了头,耳朵小心的贴近手机的话筒,几声嘟嘟声之后,那边的电话接通了,一片杂乱的声音,隐约的还传过时断时续的哭声,几秒钟之后,手机挂断了,封乔再也坐不住了,他喊了报告,和老师编了一个头晕的理由,便提着书包匆匆的离开了。
封乔赶到医院的时候,空荡荡的病房中只剩下沈星河一个人,仍孤零零的跪在病床之前,他快步走上前去,将已经毫无感觉的安沫扶坐在床上,“妈妈,没了,”安沫的口中喃喃的的机械的重复着这几个字,封乔坐在安沫的身旁,一只手轻轻的搭在她的肩上,轻声的说:“没事,有我呢,在任何时候,我都会陪着你的,妈妈,要是还在,她也不忍心看到你这样难受,这样悲伤。”
“要是,有一天,我也这样去了,谁会为我这样难过呢?”安沫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对苏暮提问。
“你不会死的,我保证,我一定要让你活下去,活到我们都白发苍苍,动都动不了的时候,安沫,你要记住,我会陪着你到任何时候,你也要陪着我,”一想到安沫那颗随时会终止跳动的心脏,封乔通体瞬间冰凉,他安慰着安沫,可是他自己却没有把握知道,这一场和生命的赛跑,他的成绩是赢是输。
一大滴眼泪从安沫的眼中落下,湿了手,疼了心。
后面一系列的后事,都是安沫自己一个人完成的,封乔本来想要帮忙的,他再三的要求,也遭到了安沫再三的拒绝,她的理由很简单,只有三个字“不需要”。
封乔看的出安沫有心事,温习功课的时候,安沫总会不自觉的走神,时而紧锁双眉,时而又会莫名其妙的摇头,封乔熟悉安沫的所有神情,只是这一回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知道安沫的性格,她不说的事情,他问也问不出答案来,可是这一次他实在是按捺不住了,高中每一天的学习都像是一次冲刺,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或是疏忽,更何况,最后的结果关乎着他对安沫的承诺,思想斗争之后,封乔终于开口问道:“安沫,你怎么了,能不能专心点啊,马上就要摸底考试了,你不想上大学了,”安沫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封乔抬起了手,张开了手指在安沫的眼前乱晃,安沫回过神,歪着头略有不满的说道:“你不好好看书,闹我干什么啊?”
封乔有种被倒打一耙的感觉,说道:“谁不好好看书了,你眼睛是一直盯着书本,那你给我说说,你都看进去什么了。”
“我在看函数啊。”安沫不服气的争辩道。
“函数啊,哦哦,我今天才算知道了,原来函数里面讲历史啊。”说着,封乔用手指狠狠的敲了敲摆在安沫面前的书本,安沫用眼角的余光飞快了扫了一眼自己面前翻开的书页,咬着嘴唇不再做声了。“安沫,我们不是朋友吗,我希望我们能一起考上大学,这不也是你妈妈的心愿吗,可你现在总是心不在焉的,你到底怎么了,现在备考应该是我们最重要的事情,我不希望你再为别的什么事情分散精力了,”封乔言辞恳切的说道。
安沫从口袋里掏出一团揉的皱巴巴的纸团递给了苏暮,封乔接过来,展开,上面有一行字,是一个地址和一个名字,“湖北东路悦溪庭苑5号,安博平。”
“这是···”封乔有些疑惑的问道。
“这是妈妈临终前塞到我的手里的,是妈妈一直保留的秘密,也是我一辈子都不想知道的答案,”安沫缓缓的说道,“妈妈,想让我去找他,让他在之后的时间里,照顾我。”
“那,你打算去吗,什么时候去?”封乔问道。
安沫深叹一声,摇了摇头,“我没想过要去这个地址,也没想过让这个名字的人照顾我什么,从前没想过,现在没想过,以后也不会去想,我想过了,我自己能够照顾自己,妈妈生前为了给我治病,省吃俭用存下了一点钱,我想应该能够撑到我念大学,考上大学之后我会找一份工作,虽然,我不知道,我的生命能支撑多久,但我活着的每一天我都会让自己过的很幸福很满足很坚强,就像妈妈一样,至于谁是我的父亲,对我已经无关紧要了。”
刹那间千百种的情绪在安沫的心中起伏,她将手贴在了心口,感受着心脏的搏动,说不清是沉重,是释怀,是决绝,还是放开。
之后的日子里,封乔和安沫仿佛两条永远也找不到交点的平行线,各自奔波于不同的补习班,即使见了面,也只是匆匆的点头而过,排的满满的时间,甚至都很难找到睡觉的时间,只是,有时当安沫拖着一身疲惫回家的时候,会在门前发现一摞打印好的试题或是一盒封好的有些微凉的红烧肉,第二天,她就会在大门上贴上一个便签,上面画一个大大的笑脸,直到哪一天,这张笑脸被取走了,她就会知道,封乔不知在何时来过了。
安沫从补习班下课出来,意外的看见了封乔正背对着她站在了走廊一侧的窗前,安沫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轻轻的抬起了手,迅速的用力的在封乔的肩头拍下,封乔猛的回过头,看见安沫一脸坏笑的站在自己的身后,“你怎么来了,也上课啊,”安沫笑着问道。
“等你呢,”封乔说。
“我还有课呢,有事啊,给你十分钟,快说。”安沫看着封乔,封乔的表现有点奇怪,对于安沫的偷袭,他竟然平静的没有任何的回应。
“好吧,那···那我说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也是刚刚知道,”封乔略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家里一直在给我办出国留学的事情,因为不是很顺利,所以就做了两手准备,一面办留学,一面准备国内的高考,昨天,家里告诉我,留学的事情已经办好了,去吉利,我直接插班去完成剩下的高中课程,然后直接在那边继续上大学,不过,这也不一定,如果,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不去的,国内的大学我也已经选好了,我也有把握的,我···”
“别说了,我知道了,”安沫打断了封乔,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安沫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瞳孔的深处悄悄的浮上了一层黯然,最艰难的日子里,一直有封乔的陪伴,她不知道,要是这唯一她熟悉的人突然不在身边了,她要怎么办,她多想开口留下他,可是张了口,声音却消失在空气之中,做决定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尤其这件事又事关封乔的前途,她不能决定封乔的去留,她太年轻了,无法判断这个决定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去吧,既然都办好了,就去吧,留学是好事,什么时候走啊,提前告诉我,我一定去送你。”安沫努力的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让封乔察觉出她声音之中的失落。
“下个月三号,”封乔把头偏了过去,他不敢让安沫正视他的双眼,因为他的眼睛已经开始湿润了。
“哦,知道了,最近···最近的课很多,我···我会去送你的···”安沫垂下了眼光,无论再怎样的掩饰,她也无法隐藏好眼中的忧伤。
封乔要离开的那一天,安沫让自己消失了,她答应过这一天,她是要送封乔的,可是她终究还是无法面对和封乔的离别,她食言了,封乔找遍了学校和补习班,都没有找到安沫,封乔知道,安沫是故意的躲开了,他仍然不死心,在家人的反复催促下,他还是最后一次跑到安沫的家门口,用力的敲着大门,虽然他知道里面不会有任何的回应,他是一步一回头的走出这个巷子,坐在车里,他一直回头透过车窗望着,心中还残存着一点点的希望和幻想,安沫能够突然的出现在路口,哪怕只是远远的对他挥挥手,即使这希望随着距离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安沫,等着我回来,未来没有我的日子,你一定要好好的活,好好的过···我一定会回来的。”
安沫毫无目的的行走于一个又一个街头,每一次她看表的时候,脑子里便会不自觉的想到,这个时候封乔会在做什么,应该收拾好行李了吧,应该快到去机场的时间了吧,应该是坐上车了吧,应该已经走了吧,她没有去送行,是因为她还没有做好告别的准备,谁知道,这一别之后,还会不会有再见的机会呢,估计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安沫回了家,站在巷口,回忆如电影般历历在目,她猛的转身,拼了命的向车站奔跑,飞机还没有起飞,如果,能够跑的快一点,再快一点,也许还会来得及,即使医生对她有过叮嘱,不能做剧烈的运动,但此时此刻,安沫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如果,这一次的告别就是永别的话,她不能错过这一次的相见,谁知道,命运到底留给了她多少的时间,即使这一次的告别就是永别的话,她也要,笑着对封乔亲口说声再见。
安沫感到自己的双脚越来越吃力了,心脏已经成为了一个不断充气的气球,不断的胀大,直到安沫再也无力承受,“我真的很想等你回来,但是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我最后的时间了,”安沫如同一根随风摇摆的羽毛,被风轻轻的吹起,又缓缓的落下,视线中的车站模糊,渐远,成为了一个永远都无法到达的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