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素梦痕单手前拂，手中的蔷薇绮罗长锦搭在青衣男子的肩头，脚下莲足微步轻移，身躯不动，身形飘忽。

蔷薇绮罗长锦一端搭在男子的肩头，一端半披在她的身上。素梦痕垂首弓腰，如玉温柔的肌肤只有这小小的一段薄锦遮挡。蔷薇绮罗长锦在屋中荡起的风中摇摇欲坠，仿佛只要这个男子轻轻一动，这段薄锦就会失了平衡，飘落下来。

这正是这一段香艳无比的舞蹈的最终谢幕。这一段薄锦还有一个名头，叫做一线缘。向来只有第四楼最姿色出众、才艺无双的红牌才有资格献艺，才能做到这般似落未落、似有心似无情的绝妙。

不过任是谁，也做不到像素梦痕这般信手拈花、须弥若轻，更不要提她这妖艳纯美的姿色面容——如果没有这些遍布在她肌肤上的狰狞血脉纹络的话。

青衣男子带着淡淡的玩味笑意，对眼前脱俗惊艳到极致、狰狞可怖到极致的诡异到极致画面无动于衷。他的双眼直直盯着素梦痕垂下的面庞、躲藏在阴暗中的那双纯粹的眼睛。

如果你想，那么，外面的世界依然随时恭候着您的到来。男子躬身，微微行礼，与素梦痕齐平。自他身后有微风起，吹拂起这一锦蔷薇绮罗，盖在素梦痕的肌肤上。

只需要一个小小的交易，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代价，就可以换回自由在阳光下奔跑的权利。只需要付出那么一点点对你来说甚至不可期预的飘渺的代价，就可以……

空气瞬间洋溢出肃杀的气息，不是门外随时待命的木香凝，不是黑暗中潜伏的暗手，不是楼下应命而来的宏王居的护卫，而是长锦环身的、素梦痕猛然抬起的那双眼睛！

那双在眼光下散发着碧玉一样光芒的黝黑的眼睛！

从面前这个青衣的男子口中听到了交易两字的素梦痕只感觉自己的脑中一阵剧烈的刺痛，数不清的碎片、数不清的模糊画面

在他的眼前闪过，在她眼前似乎有一个……一个全身都笼罩在黑色中的人影，那是一个模糊而怪异的人。

耳边回荡着越来越大的交易两字的回音，眼前还不断有着奇怪的画面闪过，镰刀、流动的光的河流，燃烧的山隘、红色的山岩，繁复的棺木、一个熟悉而陌生的面孔……她想要伸手揉一揉自己越来越沉重的脑子，但是除了自己的头，此时此刻甚至连自己的心脏都有些不舒服。一阵一阵的破碎一般的心痛在她的胸腔中跳跃着。

男子的嘴角笑意更浓，素梦痕越来越清亮的双眸和越来越紧皱的眉头落入他的眼中，空气中开始弥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屋中的蔷薇花开始疯狂的绽放，甜腻的的味道甚至已经可以用肉眼看得到。这种淡红色的开始汇聚、流转，把两人环绕在中间。

还没睡醒就开始乱摇尾巴？这次真是找到了……一只有趣的玩具呵……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男子向围绕在身边的的气团看了一眼，那些活泼的粉红色气团顿时好像是见到父母严厉目光的淘气孩子一样，灰溜溜的消散开。相反的，一团青色的淡淡烟雾反倒是逐渐在这片蔷薇红罗纱帐间弥漫散开。

一曲歌音，流水悠悠觞中，三五断弦，尘越林萧，八千铁蹄乱重筝，月映杯横，酒卧大江看西东，我醉癫狂问笔锋，一襟朗月怀中。

南风北冕，乱云邈邈镜藏，九五云龙，莲华泥淖，十万碧落春江濛，小舟方断，野火天阙腾壁空，独步黄泉，乱天玄！

耀目的金色字迹环绕着青衣人，他膝上平放一张素琴，琴声枯涩冷峻，一声一断，一断一字，凝聚不散，兀自盘旋。

琴声、吟声、杳杳冥冥听不明的流水声舒缓了素梦痕仿佛要炸裂的头，抚平了她一阵阵的心痛。那些脑海中翻涌反复的画面碎片也不再突然的跑出来在她面前漂浮闪烁，此时的眼前，反倒以一片绿意苁蓉。

这里是……素梦痕捏了捏额头，举目四望，视线里的一切却是令她失态的绿与纯净。

认不出来了么？男子皱眉，看着身边树枝上一团团闪过德画面，再看看被眼前的山水树木震惊的素梦痕，忍不住叹气。

……漫山遍野的焦枯树木，被凌乱践踏几乎化成灰炭的花草。

听不到一丝的虫鸣，看不到一丝的鸟影，走兽杳无踪迹，溪流干涸，池塘被满是泥淖的杂物堆积填满。

岩石裸漏出来，上面布满了狰狞的裂纹，黑色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干涸的痕迹遍布了每一处可以触摸到的地方。

静，安静的没有一点声响。但却又不是深夜中使人安宁沉寂的静，而是一片肃杀、死寂，令人联想到一切恐怖、勾连出人心深处最深沉的黑暗的，寂静……

眼前，天青的湖面上闪烁着阳光金色的波纹，一株株仿佛燃烧着的巨大火炬的古榕树飘荡在湖面上，环绕着古榕树的地方，飞鸟盘旋，游鱼跃水，猿猴嬉戏，貂狐奔走。

近岸处仿佛原本是一处山崖的断裂的高大山岩上，生着相对稀疏的丛丛秀兰，山岩顶端长藤垂下，时不时会有松鼠之类的动物从他们身处的这片树林中跑出来嬉戏，整个世界就是一派美丽和睦的乐园景象。

喜欢么？这里曾经是你最喜欢……男子话语一顿，无梦崖，无梦崖，人生如梦，无梦无生，不好。他继续开口，这里是梦痕湖，怎么样，喜欢么？

男子轻声诱惑，……只需要一个小小的交易，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代价，就可以换回自由在这样温暖的随意阳光下奔跑的权利。

只需要付出那么一点点对你来说甚至不可期预的飘渺的代价，就可以从此摆脱你升上这些讨厌的东西，用你最美丽的容貌去魅惑这天下苍生。你就可以……拥有一副正常人的身体，只需要一个小小的交易！

一个小小的……交易！仅此而已！他就像一个诱骗小白兔的大灰狼，脱俗的青衣、典雅的素琴、飞舞在身体周围的金色神秘字体，都遮挡不住他此时眼中流露出来的那股深深的、抓摄人心的邪气！

素梦痕回过神来，一双妙目似迷蒙、似清醒，声音似清纯、似妩媚，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在她的身上展现出来，就好像同时有两个灵魂寄居在在她的躯体内，向着男子同时发问。

哈，天音乱耳，梦迷夜泉？真是有意思……想不到他也会偶尔找到这么一个有意思的……男子周身的金光字符消失，面带微笑，向后微退一步，弯腰弓身，绅士无比。

“天光倚命玄天乱，徒呼一梦断空悲！在下，司徒天玄！”青年微微一笑，单手前伸伸向素梦痕，”你，交易么？”

交易……素梦痕脑中又是一阵眩晕，手不由自主的伸出，放在司徒天玄的手上，借着他的手臂，才保持着自己没有跌倒。

为什么我的头这么痛？素梦痕心中暗道，还有，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能够潜入到第四楼，甚至……还能在不惊动第四楼任何人的前提下把我……带到这里来？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不是这个莽莽世界的庸俗之人，自然不会被庸俗的人发现我的踪迹。司徒天玄微笑，手指微动，掌心中顿时多了一袭浓翠点绛百罗蔷薇裳，儒雅的披在素梦痕单薄的身上。

这个可恶的人竟然一直放任素梦痕不着一缕的在这片树枝上站了那么久！即使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猥亵的目光神色，但是这种行为和他的儒雅俊秀外表也太不符合了！

甚至可以说是恶劣！

即使现在正是烈日正午，阳光充裕的时候，即使现在这梦痕湖温暖如春，除了他们之外杳无人烟。不管怎么说，他也都太顽劣了一点。

至于这里，这里有一个新名字，叫做梦痕湖，正是取了春秋一梦了无痕的意境，却是无巧不巧，和姑娘一样的名字呢。

司徒天玄扶稳了素梦痕的身子，打了一个响指，一张从火焰中徐徐拓展开来的纸张漂浮在她面前，上面用火焰形状的古老文字密密麻麻的书写满了不知内容的条款。

那么，你愿意么？付出一点点在未来或许会有或许不会有的、丝毫不会影响你生活的小小代价，来换取这整个世界，怎么样？美丽的小姐，你愿意么？

从始至终，温和地笑容就从来没有在司徒天玄的脸上消失过，他就像是最谦卑的奴仆那样，用魔鬼般的笑容诱惑着每一个出现在这张契约前的人类。

代价是什么？

在你的未来有可能出现的一个人……的心。不会伤害到他的性命，甚至不会给他造成一点点的痛苦。

素梦痕闭上了可眼睛。整个世界！健康！自由！素梦痕抑制不住激动的内心，虽然在他的内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重复着不要，虽然她本能的对交易两个字感到畏惧，但是面对这样的诱惑——

她伸出手指，在唇间轻轻咬破，点在那张契约上。

谢谢惠顾！可爱的……契约刹那燃尽，司徒天玄微笑着，身子开始逐渐变淡，与此同时，一团淡淡的烟雾也开始缠绕上素梦痕的身子。当你满足十八岁的时候，就是这张契约实现的那一天！

为什么找我?在司徒天玄的身子消散前的最后一刹那，素梦痕心有所感的问出一句话。

当然是因为一个……无趣的混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