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进来。”就在我快要失落到极点的时候，我终于听见了她的声音，还是那个和我说话的调调，不似在朱由校面前那样娇滴滴的，也不似在面对下人时那样冷漠，听起来很自然很舒服。

心底竟有一瞬间的恍惚，难道她这是原谅我的表现。

“怎么还不进来。”她的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淡，我赶忙应了声是，随后跟着她走了进去，而之前那个守门的太监，居然也对我讨好地笑了起来，我对他还以讥讽的笑容，这些宫里的奴才各个都是拜高踩低的能手，这会儿子脸变得还真是快。

我默默跟在身后，随着她走进寝殿。刚一进去，就觉着迎面扑来一股奇异的香味，不似花香般浓烈，不比普通熏香那样让人觉着烦躁，寝殿里仿佛飘着一层淡淡的新鲜水汽，就像是细雨过后，空气里流动着那份特有的芳香，这是荡涤尘埃过后的味道，是令人觉着极其舒适的味道。

“你究竟用的什么熏香，这样的好闻！”我不假思索地赞叹道。

她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四周，目光顺着她的手扫了一圈，才发现里面放了这么多水果，而且看样子都是极度新鲜的，天然的果香，混合着淡淡的水汽，这样的味道能不好闻么。

慧慧看了看我，眼中情绪平静：“你明白了吧。”

“原来是这样啊。”我对她点了下头，“不过这样的花销一定很贵吧。”

“那是自然。”她一脸好笑地看着我，的确，我的问题很傻，她怎么会在意贵不贵的小问题呢。心里想着，唇边也不自觉地带出一丝自嘲的笑意。

“笑什么。”她一只手撑着头，饶有兴致地问道。“没什么啊。”现在用脚趾头想也能弄明白，我此刻应该掩饰。慧慧道“你是不是觉得刚刚自己的问题很傻很天真。”

我一脸惊讶地望着她，虽然什么都没说，想必她透过我眸子里的惊讶，早早看穿了我无疑在承认，她说对了。

她淡笑道：“你猜猜我为什么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干笑着摇了摇头，你现在这样问我，难道是想应证你的高智商，然后在顺带打击我一下。

她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目光里柔中带钢，好像一定要我说出答案。我被她盯的实在难受，无奈地开口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还来问我，这不明摆着寒碜我么。”

她神秘地一笑：“你现在果然是变聪明了。以前的你很傻很天真，其实现在也和以前差不多，”“你究竟什么意思啊，为什么总是话说一半。”我好奇地反问道。

她看着我，眼里透着笑意：“你现在都知道我话没说完了，看来刚刚站那么久没把你站晕菜，我是说你现在至少意识到你其实很天真，所以你及时止住了关于那个笨问题的讨论。”

我好歹还是学理科出身的，逻辑思维方面自然不弱，可是被她这么一通绕下来，简直就是要疯了。看来她这是一边夸我，一边损我呢吧。我似乎留意到了一个细节，她刚刚说站那么久，都没有让我晕菜，也就是说，她之前一直都是在默默留意着我的。

半晌之后，我才发觉她似乎一句话也不说了，看着她平静的毫无表情的脸，闻着空气中淡淡的果香，我又开始坐立不安。有时候人的智商真的就不是一般的低，因为从开始到现在我居然还没有说一句道歉的话。

想到这里，我赶忙起身跪下，郑重道：“奴婢洛英向奉圣夫人请罪。”

“请罪。”她舒展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虽然我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理了理思绪，把心里的话全部说了出来：“慧慧，我知道你一直都不肯见我，我也知道我那晚的话确确实实伤到了你，所以即便今日你有意让我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可我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始终相信你会原谅我的。然而事实也是如此，当你叫我进来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是有多么的高兴吗。”

她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很空洞。

我又道：“我明白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我无法经历你所经历过的东西，所以我便无法理解你的伤痛。我知道你一直对皇上有情，而我只当它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历史事实，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宫女，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其实你做什么都与我没有关系，只要你对我以诚相待，那便也就足够了。”

口中的内容，其实在心里都已暗暗演练了无数遍，可真正说出来以后，却又是另一种感觉，我不由自主地掏出帕子，原来我竟然是流泪了，擦干泪水，近乎渴求地看着她，结果她还是不说话。

我带着哭腔道“你既然都只字不提之前的事情，可为什么就不愿意说句原谅我，你究竟要我怎样。”说完这句话，我索性不再看她，低下头闭上了双眼，默默对自己道，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如果你还是不肯原谅我，那我至少问心无愧。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对上的还是她那平静的不能再平静的眼睛，我开始抑制不住地流泪，原先的调整好的心情，也在她始终如一的淡漠眼神中，变得失落，再失落，直到沉入无可挽救的谷底。我甚至开始还觉得，她从来都没有原谅过我，而此时不过是惩罚的开始罢了。

“你台词背够了没有。”她调侃道，好像不在意先前的尴尬局面。

我不由得一惊：“你说什么。”长久的沉默过后，我好像都不会说话了呢。

“我是说，你要哭就回去哭，不要在我这里背台词了。”我终于欣喜地看到，她不论是语气还是表情又回到了那个我所熟悉的状态。

一想到自己刚刚说的话，的确有几分背台词的感觉，我不禁笑出了声：“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原谅我了呢。”见她不语，我又道：“你一直沉默不语，也就是说你默许了我的说法。”

“再不原谅你，你恐怕是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呢。”我的脸好像有点儿红了，对面的可是个女的啊，我居然在女生面前脸红，我真的没救了。

她低声道：“你千万别觉得我是一个多么记仇的人，我说过‘你是我这个时代里唯一的朋友’这句话始终都不会变，那日我不顾皇上的面子训斥你，一来我是真的气急了，二来只有通过对你的训斥才算是给在暗处观察的人表一个态度，皇后那日让你罚跪道理也是一样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间感叹，她居然有这么多的考量。

沉默了半晌，她接着道：“皇上一向是顽童心性，他根本不会考虑到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很多东西只能由我来替他周全。”

“还不起来，那日跪了一晚上还不够，难道还要再跪一晚上。”她一脸好笑地望着我。

“我这就起来，再这样跪下去，我真怕腿是要废了呢。”我伸手给她，“拉我一下。”她白了我一眼，伸了只手给我“真拿你没办法。”

“我送你出去好不好，”她轻声道，我犹豫了一瞬，“还是算了吧。”

“走吧。”她不由分说地拉过我的手，虽然心中不愿，但也只得任由她拉着。“以后，说话做事一定要过脑子，可千万别再口无遮拦了，我可以帮你一次，两次，但是不能帮你第三次。”她顿了一下，略显夸张道：“你应该还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吧。”

我想都没想，轻声应道：“当然不愿意。”

“我想对你说一件事儿。”思虑再三，还是开了口。

“有什么话就说吧，还这样吞吞吐吐的。”她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如果等下她听见我所要说的话又是否还能笑得出来。

我暗下决心道：“我总会对你心存疑虑，怕你会对我不利，所以我总是想方设法的和你，和皇上保持距离，我不要和这段历史扯上半分关系，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总爱一味地逃避。”

“别说了，我当然明白。”她云淡风轻的几个字，匆匆带过了我的勇敢表达。

我使劲儿摇了摇头，向她挥手告别。

我道歉了，她也原谅我了，可是我为何还是闷闷不乐，她说对我的训斥是为了免得落人口实，她还略带夸张地说她不愿意让我成为众矢之的，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听起来却是华丽到无以复加。

回去的路上，天空中竟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不一会儿的功夫，脚下的石板地已经是湿漉漉的一片了。我强迫自己放下心里包袱，轻轻松松地去面对崭新的明天。

忽然想起她对我说“以后说话做事一定要过脑子，千万别再口无遮拦了。”在现代她是我高中的死党，而在这里她却近似于我的长辈。

迈着轻快的步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长辈，好妖艳的长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