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啦？”耍子立脚问道。

那小伙子染了红头发，穿着黑色的运动衫，虽然没有耍子高大壮实，但也长得肥肥实实的，从他那斜吊着眼睛看人的样子，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是混江湖的。这时，又有几个人围了上来，红头发装出无故受害的样子：“你把我的金丝眼镜撞坏了，你还问我怎么了。”

耍子这才看见他手上果然有一付断腿的眼镜，泛着金黄的光。

旁边人搭腔了：“帅哥，走路看着点嘛，搞坏了别人的东西是要赔的哟！”

耍子不知如何是好，红头发说道：“赔不赔无所谓，前边有个修理店，你去给你修好就行了。”

耍子还想争辩几句，早被几个人簇拥着朝前面走去，他们到了一个小巷子里，其中一个光头发话了：“这样吧，帅哥，修理费贵得很的，不如把修理费掏给红头发算了。”

大家都停下来，把耍子围在中间，耍子知道又上当了，昨晚挨揍的那一幕在眼前一闪而过，他就有些紧张：“你们这不是在抢人吗？”他为了保住身上的钱，再胆怯也得拿出男人的阳刚来了，“告诉你们，我可不怕你们人多势众，有脾气就单挑！”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赔了眼镜走你的，哪个抢你哟。”光头故意晃了晃手臂，把个指关节捏得嘎嘎响，耍子见了他那气势，反而没了胆怯，事到头不自由，人家逼你逼到这份上了，怕有什么用？耍子把擦尔瓦的袖子挽了起来，亮出了女人胸脯般厚实的肌肉——从小就在深山老林奔走的人，比什么健身房练出来的都美，就连对手都暗暗赞叹。

虽然众人把他围在中间，但他凭借自己牛高马大膀大腰圆，也就从气势上使对手矮了三分，他吼道：“我们彝家的规矩嘛，偷盗抢劫是要沉塘的，你们嘛伤了我的名声，不给我洗脸皮嘛干不起了！”

红头发早就不耐烦了，又听他瓮声瓮气地不知所云，便挥拳头朝他肚子打来，耍子吸取了昨夜挨打的教训，早就有了防备，见红头发冲过来，猛地伸手一挡，另一只手顺势拧住对方的脖子往前一推，红头发便一头撞在了光头的肚子上，光头“唉哟”一声怪叫，却没有败下阵去，他定了定神，提起拳头就朝耍子冲来，其他的人也是打架的老手，见红头发和光头吃了亏，一窝蜂涌了上来，耍子的周围下起了一阵拳头雨，任凭他左冲右杀，双拳难挡十手，不一会就吃不消了，对手抓住一个机会，一腿把他扫翻在地，众人又是拳脚相加，耍子再无还手之力了，他双手护着脑袋，任由对手发泄，心底在努力记住红头发和光头的模样。

结局是没有悬念的——耍子大哥挨了一顿揍，身上的钱物被洗劫一空，就连藏在内裤里的两张红票票也被搜走了。那帮人临走时丢下了话：“以后走路看到点嘛！”

他纵然有满肚子的怒气，也无处渲泄，好在他不是小心眼人，不太喜欢计较得与失，过了一会，当他又走到大佛脚下，大佛在夜色里显得庄重而神秘，他释然了，不再为刚才发生的不愉快而郁闷了，现在，晚饭肯定是没有吃的了，没有钱嘛，睡觉倒是一件容易解决的事情——彝家人在哪儿不能对付一个晚上？他爬上大佛的脚背，他准备就在佛脚上过夜，佛脚背上能容下百十号人，现在显得空荡荡的，耍子就钻到大佛的脚趾沟里躺下，真个是——急时抱佛脚啊！

大佛脚下汇聚三江之水，江水缓缓向东滚去，虽然没有拍岸惊涛，却也似万马齐喑，隔江遥望大佛市，灯火斓珊，那明明暗暗大大小小的灯光倒映在江面上，江里也就有了龙宫一样的华丽，耍子心情舒展了许多，想起这几天的经历，却有云里雾里之感——看了很多稀奇，吃了许多新鲜，这些在过去的生活里是绝对没有的，但，多次遭人暗算，受人欺负，在过去的生活里也是没有的。

唉，还是故乡好啊！那里有美丽的小凉山，群山之中有无数的奇花异物，山涧泉水粒粒玑珠，晶莹剔透，城市里什么矿泉水能与它媲美？一湾溪水，游鱼飘虾，伙伴们进山打柴，采蘑菇，掰竹笋，寻木耳，那是多么的自由快乐啊！

七月火把节——我们彝族人的节日，是我们一年一度的盛会，方圆上百里的族人都会云集一地，杀肥牛，烤乳猪，爆全羊，宰公鸡，个个满怀喜悦，人人相亲相爱，到了晚上，篝火熊熊，大人小孩在泡水酒的作用下，激情到了沸点，唱呀跳呀，“老毛苏”谈着收成，小伙子谈着爱情——火把节是丰收的节日，是快乐的节日则情人的节日。正是那迷人的火把节赐给了我一位迷人的姑娘，一位拥有大眼睛高挑个的仙女，她叫阿莎——一位流淌着土司血液的美人。

心上人啊，你知道我在哪里吗？你思念我吗？你放心，我耍子大哥不混出个人模要样，决不回山寨，我回来之日，就是我们成亲之时，尽管现在我身无分文，在大菩萨的脚背上过夜，但毕摩对我讲过，我会发财的，而且，我就是按毕摩指引的方向离开山寨的，当然，走过头了，毕摩没有要我到大佛市来。

第二天天刚亮，耍子就被大佛景区管委会的人吵醒了，他从大佛的脚丫下爬起来，才发现下面已经站了好多人，大家都望着他笑：“怪哈，我们只听说过急时抱佛脚，没想到真的见到了哟！”

管委会的吼道：“这儿能睡觉吗？快走快走！”

耍子没了睡意，嘟嚷道：“我又不晓得嘛。”站起身来，伸一个懒腰，那鼓鼓的胸肌，壮实的三头肌着实让游客惊叹，“哟哟哟，该不会是体验生活的健身运动员吧。”，“瞧那健美的肌肉，多迷人啊！”,"说不定是一只鸭子哩！野鸭子，哈哈哈——"

耍子懒得理大伙儿，爬上大佛的脚趾，捋了捋头上的天菩萨，抻了抻擦尔瓦，心里嘀咕着到哪儿找早餐吃，一摸口袋，他才想起口袋里没钱了——昨晚被红头发几人抢光了，裤衩里还藏有几百块，阿普（老爸）啊，你这一招真灵，钱分几处放，羊分小群养，真管用。可是，他又犯难了——这么多人望着我的，咋好意思从内裤里摸出钱啊？

他急了，四处张望，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取出钱来买吃货，这时，一个人大叫起来：“朋友，别动，就那样站着。”

耍子大哥一愣，方才发现有一人拿着相机对准了他，“啥意思啊？”他惊问道。

摄影师兴奋地说：“站着别动，让我取个好景，我给你辛苦费。”

“噫，照相也能挣钱？”耍子一听有钱挣，来劲了，“好嘛，你要我啷个站，我就啷个站嘛。对了，你给多少钱啊？”

摄影师一边调镜头一边说：“五十块，怎样？让我多照几张。”

“行啊，随便你照撒，但说定了价钱的哟。”

一顿饭工夫，五十块到手了。耍子很开心，想不到呀，就那样一站，摆几个姿势让人照相，也可以挣钱，难道这就是电视里说的模特儿？

看来，又找到了挣钱的路子——耍子心里一阵暗喜——何不呆在风景区，陪那些游客照相？可是，怎样开头呢？耍子大哥忘记了吃早餐，攥着五十块钱，坐下来瞑思苦想，突然，他想出了招儿——到人群中找外省游客，特别是穿戴入时的妇女，陪她们在大佛面前合影留念，再收点工钱，“阿啵——耍子啊，你真是太聪明了。”耍子大哥高兴地蹦起来，说干就干，他立时就钻进人群中，寻找他心中的猎物。

太阳当顶的时候，天气闷热起来了，耍子大哥这一上午没有闲着，不停地在人群中寻找需要模特的游客，不停地把自己的健壮美展现给游人，果然收获不少，好多富婆都与他合一张影，一方面是为了来此一游，留个纪念，一方面是饱饱眼福，依靠片刻这么帅气的英俊小伙。更有意思的是，小伙的特殊穿着和头上那一撮搞笑的长发，极具纪念意义。别人给他拾块钱，他也不嫌少，给他三五十块的，他也不嫌多，一个上午，居然挣了几百块哩！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耍子大哥乐呵呵地收工了，找一家小吃店，早饭午饭一块儿吃，把个肚子撑得蒙古蒙古的。

水饱饭足后，天气更闷热了，人们都钻进屋里躲阴凉了，游客大多回旅馆午休了，耍子大哥本想马上上班，看见山上游人不多，也就只好在大街上遛达起来，满大街闲逛了几个小时，突然，他觉得麻烦事情又来了——刚才汤喝得太多了，现在想上茅房，可是，哪有茅房啊？

他急了，慌忙四处找茅房，可是，满大街都是漂亮的高楼，满大街都是来往的人流，他就纳闷了，难道城里人只吃喝，不拉撒？他们就不进茅私（厕所）吗？不行，我得问问，可是，问谁去？前面有一个老头在卖饮料，“好，就去问老毛苏吧，人们爱说‘嘴上无毛，说话不牢’，我不能向年轻人打听。”

于是，他急匆匆地走上前去，买一瓶可乐：“阿爸，茅私在哪儿？”

老头本不想多言——当代人都那德性，不管你问路呀，打听事呀，一概装着不知，轻易不会开口，生怕来者是骗子或者是强盗。人与人之间充满了冷漠和戒备心理。但见小伙满脸的诚恳，又照顾了自己的生意，于是冷冷地说：“往前走，左拐，再右拐，两根电杆下面就是了。”

耍子大哥一边道谢一边往前跑，“屎尿不留情”啊，他不敢耽搁，好不容易找到了两根电线的地方，一看，他傻眼了，这哪里是茅私啊？这不是一家剃头店吗？他焦躁不安地在原地走着，双腿不自觉地紧夹着下面。那窘态引起了理发店老板的注意，老板是一个谢了顶的老头，见门外站着一位表情焦急的小伙，顾不得放下手中的理发工具，走出来问道：“小伙子，看你急的那样子，找谁啊？”

耍子正不知所措，见老板主动搭讪，于是急急地说：“找茅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