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们的风俗
时间在他漫不经心中飞快地逝去,他还要遛达,今天才第二天嘛,对城市的热情正在升腾,他当然不知道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故事,但他却有刘姥姥那样的感受,这个世界的人们总是穿得漂亮,每一个人都快乐的样子,街上跑的车,有些叫得出名字,有大多数车都没见过,能叫出名字的也就是三轮车呀自行车呀摩托车呀,至于上了四个轮子的,他就不认得了。城市里的人都做什么事呀?他们要种地吗?他们从哪儿找吃的喝的用的呢?
十字路口有一个立交桥,立交桥旁边有一个小公园,公园的广场上有一组雕塑,两名少女像敦煌的飞天,翩翩起舞,柔美的曲线,充满了艺术的诱惑力,只要是路过的,都会不自觉地多瞄几眼,艺术嘛,谁不喜欢?
耍子大哥被这雕塑深深地吸引住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这玩意儿,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那少女羞涩的微笑,夸张的舞姿,纤细的蜂腰,无不令他浮想联翩。
不一会,在他的身边聚了三五个好奇的人——这些人不是被雕塑吸引过来的,他们早就看厌了,他们看见耍子大哥穿的衣服新奇,留的发型特别,头顶上挽一个小羊角似的辫子,真稀罕。
其中一位中年人,忍不住在他的头上摸了摸那辫子:“小伙子呀,你这发型好看哈。”
有的人就附和着说:“就是就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发型。”
“有点像清朝人啊!该不会是僵尸现身了吧?哈哈”
“还有啊,你们看他的衣服,古里古怪的。”
耍子正看得入神,冷不防自己的脑袋被别人摸了一下,特别是头顶的圣物——天菩萨,让别人摸了天菩萨,也就犯了禁忌,给男人带来耻辱。摸天菩萨赔九匹马。
耍子大哥生气,他转身一把抓住中年男子:“汉胞,你麻烦了,给我洗脸皮!”
中年男人的衣领被他紧紧抓住,他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一时不知所措。
旁人就帮腔了:“小伙子,他也没把你咋样呀,大家只是好奇嘛!”
“啷个啊?”中年人红着脸问道,“我就摸了一下头发嘛,看是不是假发嘛!”
有人揶揄道:“人家是老虎屁股摸不得的哟。”
有人笑问:“啥子叫洗脸皮啊?”
耍子大哥憋着气,脸胀得像猪肝,仍然死死地抓住中年男人的衣服:“不行,我的脸皮‘虾舒’了,你要给我洗脸皮!”
“我只知道虾片虾仁,啥子叫虾舒啊?”中年男人一脸茫然。
不一会,围观的人群来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国人喜欢热闹,爱凑热闹,爱看热闹。
双方正在争吵时,有一位戴眼镜的出面了:“小伙子,你是彝族吧?”
耍子大哥瞟了眼,见他满脸的真诚:“是的嘛。”
眼镜点了点头:“嗯,这就对了。”他回头对中年男人说道,:“你呀,说得轻一点,你是犯了彝族同胞的禁忌,说昨重一点呀,你的行为侮辱了彝族同胞。汉人顾脚彝人顾头。”
“什么?”
“啥子哟?小题大做。”
人群里发出一阵唏嘘声。
眼镜不慌不忙地说:“我是民族学校的老师,我对彝族同胞的生活和习俗有一些了解。他们男性头上这绺头发呀,有一个特别的名称,叫作‘天菩萨’,你们可以想一想,它可不是一般的装饰品啊,它是至高无上的,是与菩萨齐名的,是彝族男子尊严的外在表现。因此,它是不能被别人抚弄的。”
人群里又发出一阵唏嘘声。
“没想到,一撮头发,挽个揪揪,居然有那么多的讲究。”有人叹道。
中年男人听后,才知道出问题了,他哭丧着脸问到:“小伙子,对不起哈,我不是有意的,也不是故意的,更不是特意的。老师,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耍子大哥冷静了许多。眼镜微微一笑:“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做错了事,你要用行动表示道歉,生性豪爽的彝族同胞会原谅你的。”
“要我做啥子嘛?他又没说清楚。”中年男人真的没辙了,“又不松手,又不开口,我啷个知道嘛!”
眼镜哈哈一笑,在耍子大哥肩上轻轻地拍了拍,耍子就松手了。眼镜说:“刚才呀,这位彝族小伙子已经给你讲清楚啦,只是你没有弄明白嘛。”
“他说洗脸皮。”
“对头!就是要给他洗脸皮。”眼镜替中年男人整理一下衣服,“不过,不是要你打一盆清水,弄一块香皂,拿一张毛巾哟。”
“那么,要我做啥子嘛?只要能快点摆平这事情,我立马就做嘛。”
眼镜笑道:“去给他打一点酒来就成了。‘苗族的狗,彝族的酒’,你们晓得不?”
中年男人慌忙挤出人群:“好嘛好嘛,我这就去办嘛。真笑人哈,活了几十岁了,今天遇到的事情,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啊!”
中年男人就近找一家副食店:“老板,快快,做点好事,给我打五斤酒吧,另外,把你的洗脸盆借我用一下,一会儿我还你。”
老板也不理解:“我这儿有装酒的瓶子呀,你要洗脸盆装酒?”
中年人也急了:“唉呀,给你说不清楚,我也闹不明白,反正你把酒装在脸盆里就行了,快点嘛,还要给我一张毛巾,要新的啊!”他没听明白眼镜的解释。
老板挺纳闷:“你要还我的洗脸盆哟!”
中年男人端起就走:“放心嘛,我就在公园。办完事就还你。”他迈着快步走进人群,来到耍子大哥和老师面前,毕恭毕敬地说:“我不对,我有罪,我不好,我检讨。”
耍子大哥见中年人一脸的诚恳,又端来了一大盆白酒,那模样儿很是滑稽可笑,特别是洗脸盆装酒,酒里泡一张毛巾,更是让人忍俊不禁。也就笑了起来:“这就对了嘛,汉胞。”
但见他伸出右手,用食指在洗脸盆里轻轻地蘸了几滴酒,往自己头上洒了几点,又向老师头上洒了几点,再向人群洒了几点,开心地笑道:“好啦,没事啦,剩了的酒是干净的,你端回家喝吧。”
中年男人的眼睛瞪得像电灯泡:“完了?没事了?”
眼镜哈哈一笑:“完了,没事了。”
人群里发出了轰天的笑声和掌声。
眼镜正要离去,耍子大哥把他拉住了:“老师。”
眼镜回头笑眯眯地问:“小伙子,还有什么事?”
“你是好人!”耍子红着脸说,“我想找人说话,几天来,没有朋友,没有熟人,没有说过几句话,肚子里憋得慌啊,心里难受啊!”
“好啊,走吧,”眼镜老师热情地邀请,“我们到那边茶馆小聚吧。”
二人就在公园旁边找了个幽静的小茶园,天南海北地摆起龙门阵来。
“老师,你是好人。”耍子呷了一口茶——大佛出茗茶,随便哪家茶馆的茶叶,都是上等的高山云雾香。品上一口,满嘴都香,沁人心脾,五脏皆爽。
眼镜老师笑道:“你刚才都说过了,我是好人。我还真的是好人。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耍子大哥。”
“哦,看来,你是耍子家族的。你们彝人十三家嘛,姓氏里面有什么时候乌抛呀,阿库呀,阿洛呀……”
“这些,老师都知道?”耍子对眼前这位普普通通的人更是尊敬了。“知道吗?老师,我认识的第一位汉人,就是老师,记得那年上学时,阿爸把我送到寨子里的学校去,那位汉族老师可好了,他像大哥哥一样照看我们,我的汉语就是向他学的。”
“你们对老师好吗?”
“我当然喜欢老师啦,本来我就想好好读书,将来当一名民族教师,唉,没有学成。”
“你呀,现在政策那么好,国家对民族地区的教育投入了大量资金。可以说,你们是带薪读书啊!”
“是啊,可是,我们山里娃不是那样想的啊!”
“那么,你想啥子呢?”
“我十二岁就订了一门亲啦,我得找钱把喜玛结回家呀。”
“喜玛当然重要,但,你的前途更重要呀,只要有了能力,就有了钱嘛,有了钱就有喜玛呀。”
“我都二十三岁了,还没钱把喜玛背回家,所以,我就出来打工了。本来是到边县的,却来大佛了。”
“你背喜玛回家要多少钱啊?难道你们乡下还是买卖婚姻吗?”
“要两三万吧,她家是黑骨头,家支硬得很,所以,身价就贵嘛!”
眼镜老师知道,彝族人里面可以分为黑彝和白彝,所谓的黑彝是指他们祖上在奴隶社会时期是土地司呀之类的有钱人,这些人奉行只与门当户对的人结婚,从而保证血统纯洁。即使到了今天,黑彝在彝人心中仍然是统治者,是权力的象征,是高贵的。在他们的买卖婚姻当中,女孩子的身价贵与贱,也是看她家族的身份贵与贱。如果她的祖上是锅庄娃子出身,她再美,也不值钱,如果她是黑骨头,哪怕再丑也很贵重。
在彝人的买卖婚姻中,价钱是以女子的体重来定的,照此算来,耍子大哥的喜玛是黑骨头,身价一定是二三百块钱一斤了。
“你喜玛读过书吗?”眼镜问道。
“从没进过学校大门。”耍子笑道,“但她很聪明,有一次,她想我了,就给我写了一封信,这是一封别人都看不懂的信。老师,你能看懂吗?”
“怎样写的啊?说来听听。”
“她虽然不识字,但天天在山坡上放牛放羊,却喜欢画画。她的信就是一幅画,上面画着两只飞着的鸽子,下面画着一只躺着的闭了眼的羊,旁边燃放着鞭炮。”
眼镜想了想:“鸽子,两只,鸽鸽——嗯,哥哥,对吧?”
“对,对,太对了。”耍子惊奇地望着老师。
眼镜晃着脑袋:“鞭炮,响——嗯,就是想嘛,连起来就是‘想哥哥’,对吧?”
“哈哈哈,不愧是老师啊,真牛。不过,闭眼的羊呢?你还没解释哩。”
“她是属羊的吧?”
耍子大哥沉浸在幸福中:“那闭上眼的羊,就是‘死了’的意思,连起来就是‘哥哥,我想死你了’”。
“哈哈,有道理,有道理啊。”眼镜也不得不佩服那女子。心底却想到:这姑娘真聪明,“羊”不就是“痒”吗?羊死了,不就是痒死了?他不敢说出来,只是心里笑个不停。“彝族姑娘长得美啊,她们的美,是健壮的美,是大山深处那种野性的美。”
“那是啊,我们彝家姑娘就是漂亮,她们‘白里透红,与众不同’啊!”
“哈哈”俩人都开心地笑起来。
喝了一了茶,眼镜又请耍子进了一次馆子。耍子也是要面子的人:“老师,刚才你付了茶钱,已经让你破费了,现在该轮到我付饭钱了。”
“呵呵,有你这份心意就够了。”眼镜笑道,“来到大佛市,我作东,到了你们山寨呀,你作东。好吧?再说哩,我有工资收入,你刚刚出来找工作,手上钱紧,你就不要再坚持啦。”
二人出得饭店,各自分开了。耍子又开始了他的闲逛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