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阴暗的地牢，外面的世界依然缤纷多彩。人总有一段时候想把自己关在阴暗的屋子，其实只要想一想，外面的世界如此美好，一间黑暗暗的屋子，有什么理由困住本应多彩的你？

我靠在地牢门口的一个菩提树下，巨大的树冠撑起一片大伞一般的阴影，我惬意地享受着凉爽，眉头却依然微颦，有的时候，处于绝境的你，是不应该拥有短暂的休憩的。

“言四……”我低低开口唤道，“出来吧，跟了这么久，你想对我说什么？”

从我和英格尔相遇的那一刻起，我就知晓有人一直在暗中监视我们。虽然我这个人性格随意，但所谓军士的谨慎，我却一丝一毫都不缺少。

“……太傅大人发现很久了？”远处阴暗的角落，一角乌黑的长衫斜斜飘出，言四一身黑色劲装，俊秀的面容隐藏在黑色的遮面下，只有一双阴森森的眼睛，透露着熟悉的味道。

“是啊，从一开始就发现了。”我微笑着点头。

言四的眉头微微拧起。“既然如此……御花园的那一番话，便不止是说给罄王爷听，还包括我？”

“随意，你怎么想都好。”我在菩提树下盘膝坐下，微风拂过我的长发，在空气里滑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说您性格太过自负还是本身太过强大？”言四低语，看着我稳稳坐下，却根本不想上前，“还是两者兼有？”

我望了他一眼，没回答，半响，我抬头望着头顶蔚蓝的天空，看着那一抹浓重的蓝在眼前一寸寸地蔓延。

“一个强者，应该学会自负。”我的声音有些发涩，“在达到强的不能再强的境地，你便很可能止步不前，这个时候，什么能提高，打破瓶颈？似乎只有自负。说的大义凌然一点嘛，我的自负，是为了这天下，为了这天下而把自己捧向最高。”

我垂下头，勾起唇角，“言四先生……其实您本可以放心的，我的心，根本不在这里啊——这所谓的宫廷中。天下这么大，社稷在哪里，我的心，就在哪里。”

言四阴森森的眸子颜色由浅转浓。几个利落干净的起身，转眼间，夹杂着一股凌厉的风，他劈头盖脸地在我面前坐下。

我的长发因他的凌然气息而微微向后飘舞，而我本人，却依旧坐的稳稳的，面色平静，仿佛刚才那凌厉到极致的恐怖气息，根本就不是对我发出的。

“要我相信你？”言四的声音低沉的可怕，他微微靠近我的耳朵，小声低喃道：“我不可能相信……一个连性别都要隐瞒的家伙。”

长久的沉寂。我定定望着眼前的男子，眸子清澈的可怕。

我该怎么做呢？是像普通女人一样，惊慌失措地喊一句：坏人，你怎么知道的！

或者是像武林高手一般，邪气地扯出一个微笑：喽啰，既然发现了，就给我去死！

再或者……慈悲为怀地拍拍他的肩膀，道一声：后生可畏……然后要多远滚多远去？

哪一种都不是我的风格。当经历过生死，我对这些，其实都看得淡了。

我早已不是人类，我也早就做好了精神准备，这世界上终究会有一个人拆穿：我根本就不再是人……

而如今，言四拆穿的，不过我的性别而已。

我看的极其极其淡的东西之一，可如今，竟也是我入朝为官的保证。

无论是大靖还是西荒，都不允许女子入朝为官，纵使当年我权倾朝野，最根本的依靠，却也不过是建宁公主的名号。

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前半生，我拼了命去改变；后半生，我却亦要拼了命去适应。

真是讽刺…….可某些人的人生，从一开头就是如此啊。

我微微闭上双眸，浅笑起来：“七言堂很在意这些？……当年建宁公主建立七言堂，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只要有才，都可以归入七言堂，为皇室效命。而且我记得，第一代的七言堂言四先生，便是一位真女子……而且还有如今的言七，应该也是位绝顶佳人……”

“你不要装糊涂。”言四冷冷道，“你究竟是谁？我现在都无法肯定……你真的是玄族宗主？真的是巫朗的徒弟？”

面对言四毫不客气的诘问，我倒显得异常平静。“是与不是，真的这么重要？我的身份，其实很尴尬啊……虽然如此，可我确实是玄族的宗主，否则，”我的眼神冷下来，“玄族那一帮子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长老师尊们，会那么容易地臣服于我？对我俯首帖耳，事事顺从？看我拉着玄族一帮子族人的性命，和你们玩所谓的阴谋诡计？”

言四盯着我，神色冷淡之际，仿佛要看透彻我的灵魂。“……是与不是，真的非常重要。你让我想起一个人，曾经……一个对陛下很重要的人。”

“言四先生所说鄙人早就知晓罢。”我笑，“……在错误的时间遇到错误的人，其实就是一生的纠缠……不过如我刚才所说，你真的可以放宽心。巫朗已亡，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埋葬大靖将士的墓葬中，你或许还可以找到她的尸骨。”

言四沉默地打量我许久，终于厉声问道：“你……究竟是她什么人？”

“可以说我是她的徒弟。我是……这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我斟酌了一下，苦涩地回答，“她死了，我，算是她生命的延续。”

言四没有再搭话。他继续保持刚才的状态沉默地盯着我，阴森的眸子深处是一片黯淡的金兰……

“青格勒是认得我的，如果有一天，他愿意相信并道出我的真实身份……”我笑了，“那个时候，我会告诉这天下，一切…….被时光掩盖的一切，尘封在历史的尘埃里的一切。”

“我……其实是怨恨那个女子的。”言四阴沉地开口，“她拥有了太多，却依然不满足。她要陛下，却也要这天下；她要爱情，却也要这社稷。如果不是当年的种种，她不会和我们涿鹿中原……可她却又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优秀的人，在她面前，仿佛陛下的对她爱意，已经成了理所应当的感情。”

“他们相识在西荒，相遇在玄族，相离……在白帝塔。”我低声道，“谁也无法真正体会，建宁跳下白塔时的那一霎那的悲哀……原来那一道白塔，竟是天人永隔。”

“如果没有战争，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人们还是安居乐业，快快乐乐地生活。”

“不会有悲哀，不会妻离子散，骨肉分离，家破人亡。”

“男人不会失去头颅，女子不会失去贞操，孩童不会失去庇护。”

“那场战争，真的是一切噩梦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