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白玉面具的男子微微低头，微卷的长发一倾而下，他粗糙的手掌轻轻拂过我的下巴，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面上却还是一副小狐狸的姿态，媚眼微挑，红唇抿起，从眼角到嘴角都一副挑衅的姿态。

“放肆！”英格尔暴怒，拔剑而起，身边的随从稀稀拉拉地聚拢，提防我图谋不轨。

“陛下啊……”我悲悯地望着他，那一串子的珠帘，模糊了他的面孔，“人死不能复生，既然这么爱，这么想念，当初，为何不牢牢抓住？”

“咔”，青格勒握住了我的下巴，骨骼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你到底是谁？”在大漠上常年打仗，传军令，风沙毁坏了他的嗓子。即使此时命根握在他的手里，我依然浅浅笑开，按下了璇玑满脸剑拔弩张的表情，撇开青格勒似火的视线，悠悠地道：“璇玑啊，注意点，罄王爷的家仆想和你单练单练，你可不要伤了人家。”

“放肆！”为首的侍卫厉声尖叫。

“放肆？！”看得出璇玑憋火憋了一段时间了，此时此刻完全放下了大家闺秀的姿态，一把长剑搁在了那侍卫脖子上，“玄族重地，岂是尔等可以妄自胡来！汝伤宗主一根寒毛，在下便要你们西荒一条狗命！”

“璇玑，仪态。”我不回头，淡淡地嘱咐，“别伤了王爷，想打你们去外面，别坏了这一室的好气氛。”

颈下的手劲加重，掌心的茧子摩擦着我娇嫩的肌肤，我没有动，只是抬着头望他，“新收下的小妮子，不懂事，陛下不要责怪。”

虽然看不到青格勒面具下的脸，但此时，我猜他的眉头一定已经微微皱起。淡然一笑，道：“陛下握着鄙人的脖子，怕是有什么要问，鄙人愿意洗耳恭听。”

青色琉璃一般的眸子动了动，他却放开了我，摇着折扇，似乎在平息情绪。

“没想到这任的玄族宗主是这般习性。”青格勒淡淡道，“你……是谁的徒弟？”

最后那可疑的停顿啊！我笑笑，亦摇着手里的折扇，道：“能知道这么多，当然是巫朗大人的徒弟喽。您说不是么。”

“巫朗……”青格勒低下头，眸子在阴影下看不清楚，“我在她身边，也从未见过你……从未见过长得这么像她的人……”最后一句声音很低，但还是被耳朵灵敏的我捕捉到了。

“但我是见过陛下的……”我低声道，“师父教过我易容，我曾经在师父帐下担任过持枪侍卫。”

“是么……”一声低到挺不清晰的叹息从他嘴角溢出，我望着他，心缩成了一团，淌着血，流着泪。

璇玑和那帮罄王府的家仆们已经杀出去，连罄王爷英格尔也前去助阵，满屋子只剩下了一个持红牙板的媚茹，我冲她笑笑，示意她去跟着璇玑，别让她太过冲动。

解下乌纱帘，我舒服地靠在太师椅上，嫣红的凤袍嫁衣被我微微撩开，露出纤细白皙的长腿。“如果那时，死去的人是我有多好……我会以建宁公主的身份死去，而我的师父，没了身份的束缚，她可以嫁给陛下为妻，她可以成为您真正的皇后，那后土的戒指，也不会从此失掉光芒……”

“你到底知道多少？”青格勒一把撕下乌纱帘，隐在面具下的脸此时恐怕已气的抽搐，“璇朗？”

“一切吧……”我歪头道，“恐怕也不是，仅仅是师父告诉我的。”

本来应该是一切，可从我沦为囚奴，到自杀殉国，那接近一年的时间，我却没有具体的记忆，只有模模糊糊的片段。

“她告诉你的很挺多……”青格勒低声道，“你胆子也很大，在英格尔面前还如此放任部下，不怕惹毛了他？”

“怕？”我讥笑，“恐怕我该恨吧！陛下一行人此次来，难道不是为了消减灭我玄族？虽然恐怕是皇后策划，但您不也默许？甚至——在听闻那个不靠谱的宗主的消息，已经亲自前来。”

青格勒的眼神阴翳：“你很聪明，巫朗没有看错你。”

“过奖。”我笑，“师父留给了我玄族，我便要以我毕生的心血守护，我绝不会让玄族，像巫族那般沦落为满门抄斩的后果！”

青格勒顿住，许久，嘶哑地微笑：“果然，这事还是令人介意的……”

我歪倒在太师椅上，嫣红的裙子下露出两条修长笔直的长腿，一只脚倒是规规矩矩穿着鞋子，另一只却踢踏在脚上，摇摇欲坠的样子。

“那要看陛下的意思啊……”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如今天下已定，国泰安康，边疆平静，是时候整顿内乱的时候了……否则，”我的眼神一冷，“您对得起我的师父？对得起她对您的感情？是谁逼死了她啊……难道就放任他们坐享荣华？”

“你……”青格勒定定凝视着我。

“我当然知道。我是师父唯一的徒弟，我要接过她的衣钵。陛下，作为一个徒弟，我要维护我师父的尊严。哪怕肝肠寸断，我也至死方休！否则，师父的在天之灵如何安息？”我狞笑着起身，幽幽望着他，“陛下啊，这些罪臣一日不消，陛下的日子便一日不稳。普天之下，若君王不稳，天下如何平稳？看好了，这天下，是陛下用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换来的啊！为了这天下，您抛弃了师父！所以，”我一字一顿，“罪臣不除，天下何安？师父何安？”

“当年陛下已经错过一回。”我的眸子深不见底，声音已经微微颤抖，“所以如今，你就必须一辈子地看着，守护着，这个你用最爱的人的性命换来的世界！”

“这是您的罪。陛下。”

我莞尔一笑，满眼的凄凉，却满的快要溢出。

“是孤的罪，是孤的罪……”青格勒喃喃着，漂亮的眸子悲伤的令人心痛，“我不负我的父亲，不负我的族人，不负我的国家，却负了她，负了我自己……这天下，若没有她，是何其的悲凉……我创造的国家，却留不住一个我爱的人啊……”

好想，好想……泪水淹没了眼眶，我什么都看不清楚，这个男人，我曾经多么的爱！可是现在，曾经我对他有多爱，那么现在便有多恨。

我不可能忘记我那惨死的满门族人，不可能忘记我心爱的弟弟巫谢，不可能忘记从白帝塔一跃而下的痛楚。

灭国之灾，我毕生不忘。

“为什么一定要爬到那个王座上呢”我喃喃着，“布满铜臭味，血腥味，一点都不舒服，还摇摇欲坠。”

我抬起头，一把扯下了珠帘遮面，将整张妖媚的脸暴露在青格勒视线里，两手交叉在胸前，双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官途遥遥，多灾多难。在下，愿入朝为官，辅佐陛下，以报师父之仇。”

“你愿意入朝为官？”青格勒迟疑地望着我，“堂堂玄族宗主入朝为官？”

我笑了。“虽身为玄族宗主，但却没有‘实权’，毕竟，我不会拿我心爱的弟子们与朝廷那群贱人较量，这不值得我玄族弟子丧命。所以，只能依靠陛下了。”我喳喳眼睛，“在陛下一批文臣里，谋略什么的我不敢拔头筹，但那这武功，谁能敌得过玄族宗主？”

“你要借孤的手除掉那些大臣？”青格勒瞅我。

“当然啊。”我点头，“虽然可能让你朝廷暂时缺人，不过我包干到底好了，顺便帮你整顿下朝堂。如此逆臣一除，恐怕朝堂依然会欣欣向荣吧。”

青格勒的眼睛突然弯起来，我知道，这是他微笑的特征。“你真的是她的徒弟啊……好像，真的好像。”

忽然之间流露出的情感，我的心突然一涩。有多久，他没这样笑过了呢？

不过，我目前貌似不是巫朗啊，竟然对着非巫朗的“男人”微笑，青格勒你罪无可赦！

“陛下还是别笑了。”我耸了耸肩，“竟然对着非老师的男人笑得这么欢，就是陛下您也罪无可赦。”

“噗。”青格勒顿了顿，无奈地摇摇头，手指伸向脑袋后面，揭开了白玉面具后面的绸带，我的心一顿，竟伸手擦了擦眼睛，一副拭目以待的样子。

青格勒无奈地笑，白玉的面具就这么揭下，一寸寸，微黑的肌肤暴露在空气里。

先是修长如剑锋的眉毛，然后是那双琉璃珠子一般的眼眸，紧接着是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

时光是多么的仁慈，真是不舍得蹉跎他半分！十年容貌依旧，只是那股原本凌厉的气息已经被岁月磨得内敛，仿佛一块绝世的宝石，经过岁月的磨练，逐渐完美，光环绽放。

青格勒看我一直瞅着他不动，只好微微一笑，想打断我的注视。

可恶，刚才你不是也一直赤裸裸瞅着本人不放！我非要看回来！

可是随着青格勒的微笑，我清晰地看到了他嘴边两条细细的皱纹，虽然很浅，但并不是不存在。我的心冷了，这两条细纹是一个人苍老的痕迹。如今青格勒也有三十多岁了，整天沉重的政事，很快会将他彻底压垮，他也会变成一个糟老头子……

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遗憾，却突然冒出一个这样的念头：没关系，他若老了，我养着他。

“璇朗。”青格勒轻声叫道。

“在在在！”我回过神，正襟危坐，跪下他脚下，“陛下叫属下有何事？”

“还没封官呢。”青格勒打趣道。

我明白过来，凝视着他：“陛下想给在下什么个官职？要在下选么？”

青格勒摇头，“我只希望你不要拒绝，因为你若是拒绝，我还会给予你这个职位。”

心中有股不好的感觉啊……我只能垂首聆听。

“璇朗，”青格勒严肃地将白玉面具递到我手里，“孤封你为太子太傅，在朝汝要为太子谋取利益，在后汝要教导太子学识，包括谋略、武功……也就是说，汝要成为太子身边的近臣，汝要为太子铺平帝王之路。”

我呆滞，默默接过白玉面具，脑子一时间有些卡，只好领旨谢恩。

抬头望着一脸坏笑的青格勒，我却马上明白了。

听闻太子诞生在十年之前，如今也才十岁，十分年幼，众官员若想讨好太子，可一个小鬼头又懂什么？不如先和太子太傅打好关系，巴结巴结太子太傅。所以若我成为太子太傅，便可以太子为挡箭牌，手里掌握太子与自己两大权，铲除罪臣当然不在话下。而且——要我教导太子，我武功高强，学识渊博，是如今翘楚中的翘楚，又对青格勒一片忠心，不会背叛，青格勒当然十分之放心，正好可以教导太子如何步上帝王之路。一石二鸟，果然，青格勒是个老狐狸。

“这个，陛下，请问当今太子是谁……？”

实在没想过这个问题，我也没做足功课，毕竟一个才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你能要求她什么？

青格勒诧异地挑了挑眉，道：“叶昱。”

啥？

您说什么？

叶昱？

——啊——

娘啊——您是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