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在阴冷的棺材里沉睡，如今躺在午后温和的阳光下，只觉得说不尽的恼人。我在竹榻上翻了拂去，最后实在忍不住，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扔了手里的美人团扇，三步并两步，冲进了凉丝丝的暗室。

“热死了热死了！”我缩在没有阳光照射的阴角，夸张地将额头搁在冰凉的石桌上，满腹牢骚。

“真奇怪。”璇玑纳闷地站在我身边，奉上一盏晾好了的清茶，“这早就是入秋的天了，那里会那么热？这阳光，也不想大人说的那般恼人吧？”

“你是不知道啊。”我接过茶盏，牛饮起来，“我在那阴丝丝的碧月棺材里躺了十年，身上也沾满了阴气，以后怕是一点点阳光都受不得了。”

璇玑担忧地望着我，好看的远山眉都皱成了一个疙瘩，我放下茶杯，腾出手来抚了抚她的眉间，叹道：“小丫头片子没事皱什么眉毛？小心长大留下皱纹！”

“怎么会……”璇玑小声嘟囔着，“大人这般怕热，以后盛夏要怎么过？难道让婆子们在宫殿上下都挂满珠帘和罗幕？一丝阳光都进不来？”

“如此甚好，甚好。”我呵呵笑着，拍着巴掌称赞。

“在下觉得，如此相当之不好。”

“美人”的声音隔着罗幕悠悠传来。

暗室门前层层叠叠的罗幕被一双素净的手掀开，我看的有些发直，真是一双美绝人寰的手啊！关节整齐，手指修长，指甲圆润，还泛着浅粉色的光……真美好，这么白的一双小手！

“十三，别来无恙？”

金线纺织的罗幕后面走出一个火红的身影，火一般的袍子，金线封边，黑龙盘旋于左肩，刹 那间点亮了昏暗的暗室！

男子眉目如画，面容姣好，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光华流转，无限柔情，却又包含着一股莫明的疏离，竟令人无法与与之对视！

我的嘴角抽了抽，想笑，得忍住。

只好憋着笑起身，顺手整了整满是褶子的雪白衣袍，大大咧咧地上前拥住他，呼吸停留在他的耳畔：“十一，十年不相见，吾安好。”

何笙的脸微微泛红，拉开我，皱着眉教训我：“想在我身上投毒也不必如此！姑娘家要谨慎，以后出门不许对男人这样！”

我打个哈哈，坐下来，嘴角咧到耳朵根：“明白明白！你怎么猜到我想投毒？”

“就你那点出息啊……”何笙叹了口气，“满脸阴笑，我又不是第一次被你耍着玩。”

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三言两语怎能说的明白？我瞅着何笙继续傻笑，何笙仅仅比我大了一岁半，十二师兄穆恩年幼早逝，整个玄族只有我们年龄最为相近，何笙幼时听话，我幼时混账，两个加在一起，就是我把他带坏了……想起儿时一同罚跪受得苦，一起挨打忍得疼，一起干的种种混蛋事儿，我鼻子抽了抽，相当不舒服。

璇玑瞅瞅我们，识时务地为何笙倒了杯茶，悄悄溜了出去。何笙叹口气，拉着我坐下，上挑的丹凤眼里有我看不懂的感情，他啜了一口冷茶，嘴角扬起：“阿朗，我从没想到，你会回来。”

阿朗？我挑了挑眉毛，何笙这个混蛋一直喊我十三的……

“说的我真寒心啊……你这么盼着我死么……”我撇撇嘴，捧着杯子找了个更挺舒服的姿势靠着。

“不，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何笙笑笑，薄薄的嘴唇勾起，很是动人，“十年前，我也从没想到你会死。白帝塔后来我去过，那么高的塔，我想你真傻啊，跳下来不会痛吗，你那么怕痛，摔下来，不知道要断多少根骨头，留多少血…….”

我没搭腔，手里玩弄着被子，这哥窑烧的瓷器煞是好看，瓷釉极美，颜色如玉，算是不错的极品。

“不过我想你那时根本什么都没想吧……”何笙垂着头，毫无岁月痕迹的面孔如玉一般温润，十年不见，倒成了个不错的公子哥。

我的师父祯一先生擅长许多仙术，其中之一便是荣华永驻。不过这一招很难学，我们是三个师兄弟都不喜欢学，又要早起练功，又要每日锻炼，我们实在没那个耐心，只有太关注自己外貌的人才会下狠功夫去学吧，比如，何笙这家伙。

“我是没怎么想啊。”我摇摇头，“那么高，我想，跳下去就好了，就没事了。于是我一咬牙，跳下去了。我听到下面有人惊呼，却听不真切，仿佛自己真的飞了起来，像一只雪白的大鸟一样。”

“摔下去真的很痛，我的骨头都碎了，器官大概也被摔得错位，我看到鲜血从我身体里蔓延开来，染红了那件他送给我的白纱衣…….临死前，我什么都看不见，却很想再望一眼那湛蓝的天空……或许是有个人捂住了我的双眼，那双手，真凉啊……”

我自嘲地笑笑，委地的长发垂在肩头，弄得我丝丝痒痒的。

“那件白纱衣，是青格勒送的吧？那双手，是……叶昱的？”何笙淡淡地问道。

“纱衣确是青格勒送的；不过那双手……不知道呢，皇兄手心有很厚的茧，应该不是他……但临死前，那个人会感觉的那般真切？”我歪着头，不在乎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