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回首斜阳暮
梵晨站在午间熹风之中,静静缅怀那段旖旎年华。
至少那时候虽然尴尬无奈,心里还怀着希望。可是现在,那希望不再是希望。
她不怨怪亦瑾,因为为了她做什么都可以,即便是与斩湖分离。她只是在寻找那个人——即便毫无线索——寻找那个泄露秘密,使这一次蝶匙转生阻碍重重的人。
过去蝶匙也曾八次转生,历时八千年之久,从无任何差错。每次都是他们计算好时间去找她,找到她以后就把她秘密抚养长大,然后让她和化世蝶契合。这之间除了他们,没有任何别人知道。
而这一次,先是自己人寻霂处处阻挠,甚至不惜破王界灭钦玉,然后又是这神秘的泄密之人挑动天下风云。这人也许是好意,以九道重压威逼寻霂妥协,然而这好意引起的风波却愈演愈烈,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这样的“好意”,害了多少人。梵晨在身周用手臂圈出一尺的距离,凝望这圈之外的虚空,默默地想着。
这个人,究竟会是谁?
如果是最初追随亦瑾的那些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陷蝶匙于如此危难之境?如果不是,那么他如何得知此秘?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背后都必然藏着惊世骇俗的秘密。梵晨要找出这秘密,为了亦瑾,也为了自己与斩湖。
找到他,问他为什么,然后也许——杀了他?
梵晨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是仍然坚定地这么想下去。因为不杀他,她不知道如何面对那几千度寒暑春秋,与斩湖相隔的一尺距离。
她在等待,等待那个人出现。她知道那个人搅出这么大的风雨必然有所期待。她想如果他敢出现,就不可能放走他。所以她掩去名姓,在人间卖土豆饼,卖了十五年。
现在他依然没有出现,可是蝶匙却出现了,寻霂终于同意带蝶匙去王界与化世蝶契合。
可是那又怎样。即便最后蝶匙九转告终,天下安宁平定,一切都如同最初的那些鲜妍的日子——她与斩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已经说了道别,怎么可能再见。
下一次再见,也许隔着千山万水,长路迢迢。
对不起,斩湖。我们定下过千年之约,可是到了最后都食言了。也许真的本来就不该相爱,也许初次相逢的那一日我不该穿那件蓝裙子,也许后来我们应该隔的更远。
原来那一尺的距离并没有隔断联系,反而让你我更牵念彼此。
有风吹过,乱叶飞卷。
梵晨感到脸颊上凉凉的,她这才知道自己哭了,也许想到斩湖就会流泪已经成为习惯。她用手指去抹掉泪水,无名指上小小的一痛。
是刚刚用那匕首切开的伤口。梵晨看着那不太深的伤口,这才想起自己走进明京城的目的——去寻那不知在何方的蝶匙。
她忽然惊醒,想到方才看到一个做杀手的魂飞驰而去,卷掉一地落叶。也正是因为再次见到炼狱的人,才会想起斩湖。
然而现在不应该也不能够继续想下去,因为那杀手是斩湖派出的,为了杀掉蝶匙来获得力量。
已经错失了斩湖,绝不能再错失蝶匙。抱着这样的信念,她不再去想斩湖,站起身来沿着那一路风卷的落叶穿林而过,循着那粗心的魂体的踪迹一路追了下去。
那杀手不知道是斩湖从哪里寻了来的,这样的粗心大意,她看着一路落叶脚印,这样想着。梵晨不了解斩湖在炼狱里的力量,她一直不曾问,所以以为这魂只是她恰好抓住的错漏疏忽。
她一直不知道这些巧合套巧合里面那些挣扎与权衡,还有,深爱。
现在看来梵晨也没有功夫想这个了,她随着那魂抄着近路到了城中心,嘉卓宫背后。她看到那魂在宫后长草中潜伏下来,于是从旁边远远地绕过他贴着宫墙根向前走去。那魂毫无反应,梵晨在心里又鄙视了他一次。
土豆饼少女的蝶契是“远知“,是测探事态的绝妙助手。她能感应到无数契主的聚集,其中不乏强到她不可抗衡的。但到现在为止她都不曾担心过,因为她相信寻霂。
寻霂很讨厌。梵晨原先从未觉得他如此强势,也许是压抑的久了,爆发出来就会杀死人。但是即便很讨厌他甚至有点恨他——恨他为什么不坚持,为什么太坚持——梵晨依然得承认,他是个不错的筹谋者。
他的能力在以往一次次安排转生蝶匙时逐渐体现出来,从一个被众人忽视的羞涩男生成长为光耀天下的神子。
而这一次,即便他是在用这令人惊叹的头脑布下十五年的棋局来和他们作对,土豆饼少女依然感到赞叹钦佩。
所以她一直不担心,在城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路边看到一个魂就开始思念斩湖,现在依然在悠哉游哉。
然而下一个瞬间,她的神色变了——她在她的感知里“看”到,通向嘉卓的一条大路上出现了花莳的身影,方圆十里之内却看不到寻霂,反而是那些来自各地的杀手越聚越多。
人影破空,烟云舞动,遮蔽了阳光。地上的钦玉失去了那阳光,好像在短短的一瞬间内就失去了暖意。有冰冷的风尖啸而来,召示着真正的混乱与杀劫揭开厚重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