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山下事情已了，卫国国君最终重病不治，没能撑过这个春天，三公子雷厉风行处理朝局事务最终从容接位，但传说中三公子未立王后，朝臣但凡有递了折子上奏表明需立后继位的俱都被狠狠压了下去，继位后第三日参加完宫宴渐渐便有流言传出来，说三公子较以往更加喜怒不露于形色，扬言卫国但有他在位一日，便只有一位王后，从此后宫中再无第二人，听得众人半喜半忧，不知究竟如何是好。

南宫若讲完这件事时，我正咯吱将一枚胡桃仁丢在嘴里嚼碎，见他看过来，便向他也递过去一枚，他瞧我半晌，觉得我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不由问道：“你对这件事没什么想法？”

没想法，我能有什么想法？我专心致志的嚼着我的胡桃，忙乱中向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是认真思考后做出了回答。

他面不改色“嘎嘣”夹碎了手里那枚胡桃，继续不急不慢的问我：“真的没什么想法？”

我瞧着他的手，咽了咽唾沫，想了想，摊开手：“现在谈想法有什么用？他这样做不过是觉得要做些什么补偿，可是做补偿有什么意义？叶苒已经不在，他以后做的任何事都跟她没有半点干系，他当初可以为了那个王位将她丢开，现在再说什么情深意重的话都显得有点虚伪，不如做好一个君王该做的事。”

“哦？”他毫不惊讶将我望住，淡淡道，“你觉得，一个君王该做的事都有什么？”

“妄议朝堂惹是非。”我抱着茶杯喝一口茶，想了想侧头去看他，“我管不了他那么多，作为一个君王，其实他已经做得很好，不需要我说什么，但君王之爱，应该是雨露均洒，泽披苍生的。”

“你这个语气，我听着有点不屑。”他眉眼不变的问，不动声色的将伸进衣袖的手拿出来，放在桌上。

我支着下巴看他这个动作，打了个呵欠：“没什么屑不屑的，我只是觉得，一个人一旦做出一个决定，那么就要做好承担这个决定带来的一切后果的准备，其实有可能在做这个决定之前就已经将这结果想得分明，可是还是做了——既然做了，后悔又有什么用？”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你方才是想要拿什么东西出来？”

他似乎在想方才的那些话，闻言抬头看了我一眼，叹一口气：“你这样说，我也要为自己做的决定带来的后果付出一些代价的，你如今，肯不肯原谅我？”

这个有什么好想的？我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我若是为那些事而怪你，今日便不会同你坐在一处，可话说回来，你究竟做了什么事，要做得这般严肃？”

他慢慢将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眉眼间蓄起淡淡笑意，可还是装模作样的惋惜道：“我原来不知道，你曾经是要给我这个东西的。”

我探头过去瞧了一瞧，愣在了原地，他方才拿出来的那个东西，是我原先放在身边的，本来想在他生辰那日送给他，还兴致勃勃的在其中一面画了桃花，另一面被我恶狠狠写了四个字，想着这东西不要送出去了，可今日怎么会出现在他的手里？

他将那扇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赏玩似的，眼角却是笑的：“这桃花不知道是谁画的，瞧着倒是喜人，只是后面这四个字更有气势一点，比那画却要有意境多了。”说完瞧着我，询问着望过来，“你觉得如何？”

我伸手去拿那把扇子，却被他一让避了开去，只好眼睁睁看着他将那扇子再次收了起来，我咬了咬牙坐在一边忿忿不平的指控他：“你又欺负人，我画虽画得不是那么好，可也还没差到那个地步，我回家那一年曾与爹爹作画一幅，还被他夸赞来着，更何况，更何况……”这桃花是印象中初见他时开得正盛，他不知道，所以不会理解。

他却来了兴致：“更何况什么？”

我兴致缺缺的坐下来，闷声答：“没什么，你不会知道的。”

那些从没有说出口的话和从没有说起的心事如今也早已在这些时日中丢了魂失了真，哪怕他喜欢我，也永远不会明白，当初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看待的。

身边突然是他坐下来，伸手将我的下巴抬起来，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像是京里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一般风流样子，见到我红了眼眶，不由顿了一顿，叹息一声将我圈进怀里：“以后你想要说的话，尽管都说给我听。”

==

我们在山上又待了小半月，终于决定要在天气变热之前赶回府去，我其实很想留下来在山上乘凉陪伴阿灰以及几个师兄，但向正在收拾行李的他表达这个愿望后，得来他干脆利落的两个字：“你敢。”

我表示如果不能达成所愿便再不理他，拽着他的袖子一顿好蹭，结果被他反拉近怀里，唇恶狠狠压下来好一顿蹂躏，最后只能捂着嘴巴委屈的滚回自己屋子里去。

到我们走的那一天，山上风光正好，院中栀子快要盛开，阿灰蹲在一旁摇着尾巴依依送别，六师兄没有前来相送，三师兄一拳打在南宫若肩上，做出一个恶狠狠的表情：“你若是再让芊芊伤心，当心我们全体师兄前去跟你拼命！”

他带着笑意将我的手包在掌心，将我拉近他一点：“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我觉得师兄们很是意气，够兄弟够爷们，悄悄向他竖起大拇指，三师兄默默看了我一眼，最终叹一口气：“芊芊，保重。”

这实在是没什么悬念的事，卫国风平浪静，陈国暂时也掀不出什么大浪来，但凡曾经混乱的都已经归为平静，我想要不清闲都不太可能。

南宫若拉着我下山去，我突然想起来有件事没有问他，拉着他的袖子道：“你来之前可得到了素素的消息？”

他眉间稍动，蹙着眉想了想，还没开口便先叹了一口气：“她死了。”不等我开口便接着道，“我原本想瞒着你，可你到底想起来，我当日没有来得及，她一把火烧了那里，连同白衡一起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短短几个字，道尽一个女子一生，我不是不想说话，只是太过震惊一时忘了说些什么，好半晌才明白她当初对我说过的话是个什么意思，看着南宫若无奈表情，努力笑一笑：“所以你这次选择不要将我的记忆改掉，让我自己做选择？”

他露出一幅“你果然什么都知道了”的表情，握着我的手紧了紧：“你什么都知道了？”

我点点头，那日从山上醒过来，六师兄便将一切都告诉了我，关于那所谓秘术，不过是篡改记忆，让我觉得自己从没有遇见过这个人，可兜兜转转，到底是再次遇上，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我朝他笑一笑：“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每一次相识，都没有好好介绍过自己？”在他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我跑前一步，在他面前转身，像初见时那样抬手打个招呼，“这位兄台看上去好生眼熟，今日天气可真是不错啊。”

此时天光正好，万里无云，天色下是他一身蓝色素锦衣袍，在风中轻微的颤动。

良久，他终于笑起来，轻而温柔的一个笑意：“在下南宫若，敢问姑娘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