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便是遇上了南宫若，她得了指示要待在他身边，于是便真的安安分分接近他，就连我也这么觉得，她做的那些事，是真的因为喜欢他。

可没想到一切都是错的。

就连我十八岁时她那一场落水，也是经过蓄意带了目的。

她接到消息要想办法出府，为了免除后患最方便的方法就是让这个人再无生还可能，为了力求效果逼真，素素真的亲自跃进湖中，甚至引发旧疾，体内寒毒一发不可收拾，大夫走了一个又一个，可没有哪一个能带来治好她的消息。

她最终如愿出府，瞒过所有人诈死，七日之后在棺木中醒来。在心中回想一遍他的交代，然后破棺而出，一心所想，不过快一些到他的身边去。

体内寒毒未去，她一路忍着寒意强自提起精神到他交代的地方去，那时春意未尽，天气也还寒凉，这样一路奔波过去多少有些吃不消，可她半点情绪不露，在白府湖中心小亭远远瞧见他闲闲坐在那里的身影。

那一抹身影仍旧穿着见惯的红色，可他这种人，无论怎样的红其实都瞧不出半点活泼温暖的意味，但穿在他身上，莫名的就觉得合适，仿佛生来如此。

他似乎没有察觉她的靠近，把玩着一只小巧酒杯，唇边有浅浅笑意。她从他身后过去，半点声息也没有，却在靠近他时一个横肘推过去，眼看便要将他推到，耳边却听到他的笑意，眼前他身子一让，同一年前那院子里的身法一样，一个错身便要错失良机。

她却陡然笑一声，身子更快的翻转，另一只手中早已握了一只发簪，欺身上去，狠狠撞入他怀中，他身子一震，已经被她整个人抵在了亭边的栏杆上，这一下来得快而迅猛，让人来不及反应，等他看清眼前，颈边已经又稳又准的靠在了泛着冷光的簪尖旁，而她微微喘着气，一双眸子难得亮得惊人，两颊因剧烈运动泛上一层红晕，语气却是带着笑的：“如何？”

他似乎毫不在意这样的姿势，甚至还伸手替她挽了挽鬓边散落的碎发，满意的点点头：“一年不见，确实长进了。”

她轻快得笑一声，松开他收回簪子，正在此时天边滚过一个闷雷，声响渐渐逼近过来，又一个响雷霍然炸响在耳边，她突然极低的尖叫一声，身影比方才更迅猛地再次扎进他的怀中，同时紧紧捂住了耳朵闭上了眼。大雨轻顷刻滂沱。

这一番动作快而利落，撞得他又是一声闷哼，那个位置本就靠近亭边，他微微倾身时已经将大半个身子探出栏杆外，雨势来得迅猛，还不及反应，半边身子就被浇了个通透，他在雨中将手臂环紧，安抚似的拍着她的背，半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么大的人，竟然还怕打雷。”

她身子还僵着，听到这一句话忍不住抖了抖，好久才闷着声音回答：“就这一次，以后再不会有。”

而他沉默着，没有接下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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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场寒毒果真给她带来不小的麻烦，她那一日从棺中出来本就体内气息不稳，一路奔波回去又动了内息，接着在亭中受了雨染了湿气，没过两天就真的病得气息奄奄，白衡请了大夫来看她，可自己却从没有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最后她病得迷迷糊糊什么都不知道，心里只觉得委屈，想这许多年来她好不容易才能够见到他，可他一点也不关心她的样子。

最后还是在半梦半醒中听见他的声音，是他一贯华艳冰凉的气息，连语气都是熟到骨子里的软：“素素，我是想要你做一个杀手，可你再这样病下去，对我可没有什么用处了。”顿了顿，恍惚他笑了笑，“我说过，只有足够强大，才能继续呆在我身边。”

竟然连问候都是这样残忍的现实，她伸出手去抓，可是一抓只是满手的冰凉，仿佛从没有人来过似的，她晕晕乎乎的想，原来他可不是这样的啊，这个人说的这些话，怎么可能是出自他口？

可他应该是怎样的呢？她想了想，过往的那些日子，他从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怕打雷，他总是知道，她钻进他怀里，他无可奈何的轻轻将手搭在她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笨拙却又莫名的温暖，却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她沉在梦里挣扎良久，终于有泪从眼角无声落下。

此后她病情奇迹般逐渐好转，说过无力回天的大夫一个个叹了又叹，说她意志顽强，是少有的坚毅性子，可连她也不知道，究竟是那一番话让她活了下来，还是只是因为不甘心就这样让他看作是一个无用之人，可终归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过是因为他。

她一旦醒来便好得很快，到七月初，一切就已经恢复如常。

到了那个时候，白衡才终于再次踏入她的院子，并带给她一把剑，要她去杀一个人。

这是她第一份任务，第一次动手便是要收割人命，她没什么表情的接下那把剑，沉默。

那一日是十五，月色很好，月亮很圆，她听他说起将要被她杀掉的那个人的样貌特征，身份几何，地位几何，她静静听着，像一切杀手该有的表情，可没有人知道她抓着剑的手，在暗处极轻的颤抖。

她提着剑出去，到三更如约回来，刀身浴血，浑身血腥气，月色下显得愈发肃杀，他在院落中饮酒等她回来，见到她完好回来，淡淡一笑。

她无声走到他身边，将剑拍在桌上，声音克制着平稳的道：“我杀了他。”走到他身前，盯着他的眼睛，慢慢蹲下身去，“一剑穿心，他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就已经死了，你看，我就是用这双手，将剑插进了他的胸口。”

他看着她的表情，轻而软的一笑：“你做的很好。”

她却突然双膝一软跪坐在他身前，将头抵在他膝上，半晌，有细小哽咽从喉间溢出：“我害怕……公子，人命这样轻贱，我就这样送掉一个人的性命……今日是十五，他本该是跟家人团聚的，我将剑插进他胸口的时候他的表情我永远都忘不了，那样惊讶的表情，怎么也不肯相信似的，他有什么错……他有什么错？”

她哭得连话也说得断断续续，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女，却拿着伤人的利器，她本该同所有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生活一样，读着诗书绣着花鸟，再不济也能拿把扇子扑个蝴蝶什么的，这才是情趣，可她从四岁的时候遇到他，一切就已经与普通的生活背道而驰，她回不去，也注定再不能回去。

月色清凉，洒在哭也哭得隐忍的少女肩头，她这几个月瘦得厉害，颤抖的肩像是风中几欲折断的蝶翼，轻轻一碰就要支离破碎的样子。

他听着她低声哭泣，良久，终于将她扶起来揽进怀里，贴近她耳边，沉沉一声叹息：“不要怕，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