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故事俱都有前情，素素讲述的这一桩事，前情发生在卫庄公七年的那一个夏末。

正下过一场雨的街道清冷无人，夜里空旷巷道上突然响起嗒嗒的马蹄声，风里是若有若无的杜若味道，马上少年一身浅绯色衣袍，在领口细致的绣一层精致云纹，却并不显得轻浮，反倒另有一种妩媚的味道，他在一处巷口阴影前停下来，坐在马上微微俯身，本不该有的月色突然浮现，那少年脸上笑容一闪即逝，神情不知喜怒，正是少年时期的白衡。

他看着那阴影处，那里蜷缩着一个小小身影，抱着膝躲在角落不住的发抖，听到他停下来的声音不由惊惶着抬起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慌乱一闪而过。

那孩子似乎冷得厉害，夏夜即便是下过雨也决不会冷到这个地步，白衡下马上前，将外袍解下披在那孩子的身上，对那小小身影露出一个和缓的笑意：“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那孩子抓着外袍打颤，明明一幅害怕的样子，可是紧咬住下唇不肯流泪，听到他的问话愣了愣，最终还是在他那个温和的目光下回答：“奴、奴家没有名字，没有家。”

他一点也不惊讶的做出惊讶的表情：“原来是个女孩子。”顿了顿，像是在思考什么，最后向她伸出手来，“你看起来冷得厉害，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多养活一个人的闲钱我还是有的。”

她怔怔看着他半晌，像是在思考这句话的可信性，最终跪下来向他磕一个头，然后自己站了起来，没有去接他向她伸出的那只手。

他将还伸在半空的手收回来，不可置信般的看她一眼，却只是一笑，并不在意的样子，转回身将她扶在马上，自己随后也跨了上去。他将她瘦小的身子揽在怀里，察觉那小姑娘一瞬间的僵硬，唇边笑意更加深长，伏在她耳边低声道：“今日月色素净难得看着喜人，不若以后就叫你素素吧。”

其实这句话完全是睁着眼说瞎话，刚下过一场雨，月色被厚厚乌云挡着，方才那一线光不过是偶然意外，刹那便消失不见，哪里还能见到素净喜人的月色，可她想，这个人救了她，取什么名字给她，都不过是应当。

那个时候她以为这是漂泊日子的结束，却没料到只是开始，他救下她不是因为大发慈悲，而只是因为她长得跟一个人很像，他需要她这样一个助力罢了，可那个时候她不知道，满心以为这所谓的救命恩人，只是因为没处烧钱，所以救下她权当调剂生活。

他将她带回白府，请了大夫给她看养身子，得知她体内生来带着寒毒，所以体质偏寒格外怕冷些，他在一旁听大夫絮絮叨叨讲调养需要注意的事项，良久，眼波明灭，颊边笑意一闪即逝。

隔几日等她将身子养得差不多可以下床随意走动，他提着一把刀到她房里，在她不明所以有些惊恐的目光下笑得无害而诚恳：“你身子弱，需要锻炼锻炼，从今日起，便跟着我习武吧。”

这话又是在胡扯，可她知道是他需要，所以不问缘由，沉默点头。

但很显然这项算不上运动的运动多少有些作用，她身子日渐好转，体内寒气不再上涌，脸上气色日渐红润，终于也算显现出少女明媚的脸庞来。

至此她在白府皆是在受惠，虽然白衡说过算是养她一个闲人，可她毕竟知道救命之恩这种恩，是必须要报还才能心安理得的，她向他说起这件事，他沉默了有一会，将目光投向湖中心小亭中，良久，转回头来看她，脸上表情依旧是那个柔到骨子里的笑意：“我正有一件事，需要你到秦府去。”

她那时已隐隐约约明白他的意思，听到他这样说不过点点头：“我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他满意点头，说：“只有你足够强大，才能继续呆在我身边。”

于是便有了秦府寻回失踪一段时日的小小姐的消息，她老老实实呆在秦府，按照他要她扮演的角色，一扮便是十年。

她在白府是无拘无束惯了的，只有跟着他习武时才会被严苛对待，不管是磕了碰了都不会哭，摔了不过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拿着剑继续扑上去，跟他在一起不过短短数月，脾气却也渐渐学得有些像，笑起来的时候隐约也有几分慵懒。

可在秦府，她要拿着针线作女红，诗书琴棋画，样样都要学得精通，世家小姐会的那些东西，她一样不落得被要求要做到最好，她从没有做过这些，也不喜欢做这些，可一样沉着性子一一学来，手指不知被戳过多少次，用坏了不知多少毛笔，终于也在人前做得那些世家规矩，不动时像是一尊精致的雕像。

直到那一年我归来。

趁着府中上下高兴松懈，她独自一人偷偷潜出了府，早在到秦府后不久她就发现了密道，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很少会有用武之地，到了那一日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心中轻松，想到要见到他便脚步轻快，身形起落间已经纵出好远，不多时便找到了他。

他在院中独自饮酒，深红色大氅散落在一边，风中隐隐飘着酒香，像是上好的梨花酿，听到她的脚步也不回头，笑意懒懒：“今日终于有空回来了？”

她缓过两口气，终于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期待：“姐姐已经回府，我什么时候就可以回来？”

他终于抬头看她一眼，眼中一时间不明意味的光芒一闪而过，快得让人分辨不清，随即便示意她坐下，向对面点一点头，那里早已摆好了一只白瓷的酒杯，像是早知她今日会来。

她望着那只酒杯，颊边忽现笑意，像是那个年纪正好玩的少女，却并没有去拿桌上的那只，伸手一探便去夺他手中捏着的同色酒壶，他像是无奈，手腕一转便将她的手让了过去，她颊边笑意更深，却并不出声，两人来来回回在一方桌上打着无声官司，最后是他手掌一翻，将她露出袖口的一截手腕握在手里，用力一拽，她身形不稳的落入他的怀里。

耳边他低沉笑声响起，她小而圆润的耳垂不可避免的泛红，他温热呼吸洒在脖颈：“是有一段时间没见，倒是没生疏了。”

她有些欢喜的抬头，像是有些骄傲，带着些邀功的意味，他却轻轻将她推开些，声音温柔：“可是还不够。”

她表情僵住，离开他怀里站定，在他目光下咬着下唇，半晌不服气的看着他：“我会做得更好。”

他笑笑：“你终归会做得很好，只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下一次见到你，希望你能夺过我手中的这壶酒。”

这一次来见他不过是兴之所至，可注定要败兴而归，以往那些偷偷出府来见他的日子不过是为了跟着他接受教导，可她到底存着私心，却一次也不能得偿所愿。她脸色一点一点的白下去，明明他没有说任何责怪她的话，可她仍旧忍不住伤心，想着这个人，原来不过是铁石心肠。

想想便觉得委屈。

她在他的目光下转过身去，忍着不要让自己听起来太难过：“下一次，绝不会叫你失望。”

却被他叫住，月色下他表情温柔，是见惯了的那副风流模样，多年前初见的那个少年已长成这样一幅叫人迷恋的脸庞，刀锋般的眉微微斜挑，一双眼里波光明灭：“你今日这身打扮，很合衬。”

而她立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半晌，总算还是露出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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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嗯哪终于坚持到了放假这一天，继续坚持不断更吧，亲们给我点动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