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快马加鞭的回去，三日三夜没命的奔走，终于赶在第三日太阳下山前赶回了南宫府，因一路赶得有些急，下马时气血翻涌，用力咽下涌到喉咙口的一口腥甜，我忍着不适向南宫若房里冲了过去，却被迎面而来的小怜拦了下来。

她走得匆匆，见到我这个样子怔了怔，可还是反应过来：“小姐，主子不在房中。”

我停下脚步，慢慢将气息调匀，开口问她：“他在哪里？”

她向着府西望一望，并不言语，我明白过来：“在静荷院？跟素素一起？”

她沉默着，我晓得是猜对了——其实并不难猜，只是我总在想，也许这一次，下一次，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了呢？他到底是喜欢她，哪怕她不是那个她。

我挥着手绕过小怜：“知道了，只是告诉他我回来了——总要亲口知会他一声的。”

小怜欲言又止，看着我没再说什么，我向那个方向走过去，想这可真是奇怪，素素回来了，我早该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可为什么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心呢？明明最先遇到他的那个人是我。

静荷院是府西地段最好的一处院子，紧邻着院中花园，不用出院子只消推开窗就能看到院中花树，这个时节万花凋零，唯有几株红梅开得正盛，我在那些枝桠间停下来，最初的冲动过去，我反而有些犹豫——倘若他们真是郎情妾意，我这样过去，算是个什么结果呢？

善妒女遇上多情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惨遭亲妹趁虚而入？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算不上是一出好戏。

我叹了口气，两难间不知如何是好，想我这样过去究竟算不算是偷窥呢？其实我先前的想法也着实有点离谱，我和南宫若至今为止都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他喜欢谁，想要与谁欢好，其实应该是与我无关的，我喜欢他，可总不能让他也喜欢我，所以这桩闲事，我究竟要不要管上一管就是个问题。

可三师兄的话言犹在耳，我若是不去窥一窥，万一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心里总是过意不去，我在心里念一番，南宫若，此番是为你安危着想，如若真的冒犯了你，还请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念完了觉得稍微安心了一点，遂抬头向着院子中望去，这一望，便怔在了当地。

院中只开了一扇窗，依稀可见两人的身影，素素还是那清瘦的样子，双手环绕过南宫若腰间，脸上泪痕犹在，似乎在说些什么，南宫若背靠着窗口，看身形像是回抱了过去，两个人在渐渐亮起的廊下风灯中低声言语，那是我从未经历过的。

我看着他们，微弱灯火下两人身影像是合在一起，是一个契合而完美的姿态。

果然是我想太多，这个时候留在这里也没有太大的意义，我悄悄转过身准备离开，身后却在这个时候响起素素的声音，夹在夜风中模糊不清，像是一声啜泣，低回婉转的一个叹息：“对不住。”

我愣住，直觉认为是听错了，下意识转回身去看，却见深重花影中素素一双柔若无骨的手中，一柄薄而冰凉的匕首，直直插在了南宫若的后心。

他连声音都没发出一声，高大身躯从素素怀中倾倒下去，仿佛一树艳若桃李瞬间冰凉换了颜色，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想到这些，可我看着他紧闭着眼毫无知觉的样子，只觉得自己也浑身冰凉，只是想，怎么会这样？

可身体已先于意识一步，我上前一步，迎上素素一双含着泪的眼。

她显见也是一副吓坏了的样子，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流云水袖波光一般漾开，颤抖如冰凉风中瑟瑟一朵花苞，她含着两汪泪眼巴巴将我望着，声音也抖得厉害：“姐，姐姐，怎么办……我不是有意……”

“你最好祈祷他没有事。”我绕过她上前查看南宫若的伤口，那伤口虽然深，可好在因着素素心神不宁没有伤及心脉，我将他移到床上去，拉着素素出去吩咐人叫大夫过来，等到将一切事情都收拾妥当，我这才松出一口气，盯住一直不安落泪的素素。

那是我熟悉到极致的一张脸，眉眼间清秀的轮廓像是泼墨的山水寥寥几笔勾画出来，本来不是足够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张脸，可眉间稍微开阔，看上去便多了几分坚毅沉稳之色，显得容色出众，却不合她这样的性格。

我看着她，不知究竟该从何说起，可终归是要说的，想了想只好说：“你说过你喜欢他。”

她浑身都在发抖，啜泣间声音破碎：“我……我喜欢他，可白公子，他，他说，只要我能伤了他，就能，就能给我玲珑玉……姐姐……我终究还是想要活的……”

我看着她伤心哭泣，想原来不过如此，她对南宫若的喜欢，也不过如此。

她这样想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我觉得这样对南宫若着实不公平，他那样喜欢她，在我还没有嫁给他时他就对她很好，认识他的头一年冬，素素因身子不好卧床不见，他想方设法的寻来各种稀奇的东西只为了让她开心，可那个时候他不知道，一墙之隔的院子里我发着高烧几近昏迷，迷迷糊糊中还在想还好他不知道，还好没有被他看到，若是被他知道了，以后一定不会再带着我出去玩了。

等我知道了发生过什么事，一切也都已经尘埃落定，我以为只要自己不去想，事情就能按照我预想的方向发展下去，可没想到自欺欺人却同样落得被人欺的地步。

从前六师兄说我天资聪颖，其实我知道那不过是骗我的，只是为了让我高兴些罢了。

我都知道，可总觉得一切有他在就还有退路，可现在连他也帮不了我了。

到今日这样的情形，南宫若自己也没有想到吧。

我从前觉得自己已经心灰意冷，今日才算知道自己远没有到更绝望的境地，只是我如今更加不能让自己再落到那样狼狈的地步，那样就太没有骨气了。

我至此甚至更加心平气和，看着素素还能露出一个同样心平气和的笑容来：“你可是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

她表情迷茫的望过来：“姐，姐姐？”

我俯下身去：“我说过，你要的东西一定会拿回来的，怎么这样心急？”看着她呆住的神情，将她拉起来，“你只要好好在屋子里呆着，别的都不用去想。”

南宫若到底不是铁打的身子，我上山不过十几日的功夫，他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当真伤得一塌糊涂，好在意识还不算糊涂，迷迷糊糊间还能唤出一声“素素”然后才彻底晕了过去，这一次可真是伤情也伤得彻底。

我安顿好素素去看他，他安安静静躺在床上，难得像是悠闲的样子，只是因为失血过多显得脸色苍白，紧抿着唇一幅不安稳的表情。这表情是我不熟悉的，这个人强大到连生病的机会都没有，从没有一次让我瞧见这幅脆弱的模样，今日能见到这个表情，却也不是因为我。

这个人一向心思深沉，我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的过去我也从未过分深究，我从前想我只是喜欢这个人，对于他身后的那些东西哪怕是不知道的想来也没什么要紧，只是如今看来，我这样的喜欢，其实也着实不靠谱了一点。

我只知他喜欢什么，却从未想过他想要做什么，他不对我说，我便当做不知道，可正因为不知道，才在今日看清楚，他整日里要处理的多少事是我本该去做的——他并不全然对我漠不关心。

我灌他汤药，看他安安分分的喝下去，对着他苍白脸色说：“素素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你的，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向着她呢？她也不是我的妹妹，来见你不知道是要做什么，这些你知不知道呢？”等了半晌看他毫无动静，慢慢将头贴在他臂上，“有些事本来应该让我去做的，我既是你的夫人，好歹要对得起这个名头，你若不相信我能做得到，就在这里等着看吧。”

我早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要再去一趟白府，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突然，而我自己甚至还没有想到要怎么办。六师兄常说没有把握的事一定不要急着去做，等找到办法方可一步攻破，省时省力又绝不会留下后患。我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只知道自己已经到了非做不可的地步——我连自己还剩多少时间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再等下去？

白府却在这个时候递来帖子，邀我第二日过府一叙，我瞧着银线暗色云纹洒金筏上洋洋洒洒字迹，在日渐西沉的日头下冲着送来帖子的小厮露出一个笑意：“你家主子现在可在府中？”

那小厮低着头答：“主子今日不曾出府。”

我再问：“他晚间可还有事？”

小厮想了想，摇头：“没有。”

“那正好。”我将手中的帖子塞回到他手里，在他不知所以然的目光中向屋外走去，“我今日很闲，不如提前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