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若开始闭门谢客，连素素都不能敲开他的房门。

我瞒了上下所有人踪迹，独自一个人出府去与六师兄汇合，然后一起前往鄞山。

出发的那一天是个晴天，脚下是前两日刚铺出的新雪，在太阳下斑驳的闪着光，路上行人并不很多，我站在府门前回首望了望。

我并非不想告诉南宫若我将要去哪里，有可能的话我一定会将他拉着跟我一起，但此去实在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唯一知道的只有恐怕要再次见面的关将军，这件事，同我们来说其实关系不大。

六师兄在城门口等我，见到我轻装简行微微一怔，随即轻声一笑：“说起来这位关将军，同你还有些关系。”

我想可不是有些关系么，我得了他夫人的馈赠，如今就要揣着这物证去为他做唯一能做的没准是最后的一件事。我其实存着私心，六师兄说千日醉有药可解，没准千面神医真的可以帮我解了这恼人的东西也说不准，既然如此，我便是试一试又有什么关系？

六师兄侧头望着去路回忆，那里枯藤老树，银枝横生：“四年前，陈王病重昏迷无法主持朝政，陈国世子季遭兄弟反目，宫内出现无声暴乱，这位关将军便是当时世子麾下得力大将，因为军功赫赫在朝中地位颇重，但四年前的这个时节他曾失踪过一段时日，世子一人独当大局，在一次回程的路上险些遭到伏杀——他在最关键的时候被突然出现的关将军救下，两人逃脱后不知去向，他的兄弟趁着老王昏迷意图夺取王位，却在最后一刻被世子反围，落得万箭穿心的下场。”

我点点头：“世子继位后，关将军一直是他的肱骨之臣，但据说世子回宫反攻的时候曾得贵人相助才得以隐藏踪迹，我记得好像是李相府离家多年的二公子，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出现在陈国，之后被陈国延请为上宾。”

六师兄道：“李相二公子单名一个诺字，在你十三岁那一年曾上山来，那另外一枚玲珑玉便是他的……你可知道？”

我想了想，依稀记得十三岁那一年是有这么一回事，但到底隔着多年，也只剩模糊影子存留在脑海里，同时觉得六师兄今日真是格外的话多，好在有些事我还不算糊涂，尚且能想明白一二，遂点头点得甚欢快，并在他无可奈何的目光下坦然前行。

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一走，能走出日后的许多事来。

关少卿在鄞山脚下等着我们，见到我时有些怔忪，我上前跟他打招呼：“关公子真是好巧，幸会幸会。”

他看着我露出些奇怪的样子，却最终只是微抿了唇角道：“南宫夫人，别来无恙。”

我继续问：“你可得到了阮夫人的消息？”

他张了张嘴：“她……”

却被打断，三师兄带着阿灰十分欢快的跑来，在我们面前停下，笑呵呵的拱手：“关公子，你之前所托我们大概已有消息，请上山一叙。”

关少卿的脸色终于有了一点变化，眼里露出点欣慰希望的神情来，抬脚便走：“关某多谢，如若事成，感激不尽。”

我只好将要说的话暂时放回肚子里去，头也不回的伸手去拉六师兄：“六师兄跟我一道……”

伸出去的手拉了个空，我转头去看，发现六师兄已经不见踪影，三师兄嘿嘿嘿笑着凑过来：“你没发现我一出现你六师兄就悄悄跑了么，芊芊啊你六师兄靠不住啊靠不住。”

我弯下身子摸着阿灰的脑袋，阿灰亲热的把脑袋放在我的手心蹭：“三师兄你没发现我一出现阿灰就不理你了么？你这个爹爹当得不靠谱啊不靠谱，啊，阿灰说要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嘿嘿嘿笑着的三师兄就变成呵呵呵了……

天色将暮，冬风化雨，虽然奇怪为什么冬天会下雨这个问题，但除了快些上山真是没有再好的办法，我一路跑回院子，路过六师兄的屋子，想了想，还是顺便拐了进去。

六师兄早已换了干爽的衣物泡好一壶热气腾腾的龙井，见我进门露出了然的笑容：“就知道你要来，先去换了这一身衣服吧。”

居然连这个也被他料到，我见到床上不知何时备好的衣物只能再次感慨六师兄心思细腻，一转眼瞥见一旁架子上挂着的白色外袍，隐约觉得那衣服袖口上的花纹有些熟悉，但一时半刻也想不出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何况相处多年有这样的熟悉感真是很正常的事，也许只是熟悉也说不准。

我从内室转出来，六师兄坐在幽暗灯室中沉思，听到我的声音抬起头来，神色有一瞬间的犹豫，但他很快笑起来：“想要找我说什么事？”

我坐过去，看着他淡笑的眼睛：“南宫若说，卫国将要内乱……”

他却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执着茶杯的手一顿：“自廉政王不问朝政后一直是李相一人独大，近年来君上的身子愈发不好，该有动作的自然不甘放弃，李家又出了名声不错的大公子，基本上算是司马昭之心，至于白府里的那位……”他突然笑了一声，“你且看着。”

从六师兄房里出来雨已停歇，我踱着步子回房，路上遇到同样散步出来的关少卿，我想起之前问他的事情还没有回答，于是上前跟他打个招呼：“关公子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吗？”

他看我一眼，难得和气的冲我露出一个微带苦涩的笑容：“南宫夫人你曾经说她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现在我却觉得哪怕自己当时拼着一无所有将她留下来，也好过让她这样悄无声息的走掉。”

我说：“阮夫人她……”

“她过世了。”

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些什么，他看着天上黑沉沉一片，无月无星像此刻黯淡心情，拨不开那厚重云层，眼底有水光隐然一闪而过，很快消失不见，他语气平平，却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我在卫国边境听到她的踪迹，一路追来却又失了联系，后来我听说白府那里前不久遭了刺杀，据描述那人形容与她一般无二，南宫兄与我联络过一次，说她向着齐国方向去了，我最后在当年的战场上找到她……”他顿了顿，然后才接下去，“她中了毒又没有及时解毒，导致最后五脏六腑都被侵染，我见到她时正是毒发……她是听说白府那位介入陈国事务可能会对我不利，所以才会在走后又冒险潜了进去……”

接下去是什么自然也不必再说，我前两日听到小公主的消息时觉得皇家向来险恶，这个结果其实并不算意外，只是阮夫人那样的性子，向来恩怨分明凡事自有主张，她对我说的那些话现在我都还记得，可她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我从前觉得有情人终成眷属真是天下一大幸事，也曾经一度以为小公主会是皇室里难得一见的那个例外，可就连阮夫人最后都落得这样的结局，这个世界就真的让人觉得挺幻灭。

他低下头看我一眼，情绪已经收拾妥帖：“我听说白府势力盘根错杂，虽是隐在暗处，可在卫国也是各方势力想要拉拢的对象，我来之前还听有人说白府暗中与李相勾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南宫兄？”

我愕然的看着他：“跟南宫若有什么关系？”

关少卿更加愕然的看着我，表情有点震惊：“南宫公子不就是原先的李相家二公子么？当年南宫夫人重症不治，他一人独闯鄞山凭一己之力破山下阵法，为的就是求千面神医的消息，据说神医掌握一种可生死人肉白骨的秘术，我自然也是要来这里试一试。”

我听了这话转身就走，一路不管不顾的向山下走去，还没出山门却被六师兄拦了下来，他皱着眉看我：“你要去做什么？”

我回头去拨他拉着我衣袖的手：“你知不知道南宫若他其实是……”一句话没说完口中一甜，紧接着腥气上涌，“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六师兄脸色一变，伸手便来摸我的脉腕，我缩手一躲勉力笑道：“不过是吐血，没什么大碍……”然后在他大惊之下惨白的脸色中倒下去，世界漆黑一片之前还在想，真是流年不利……

其实我从来没想到六师兄也会有这样的表情，玲珑玉被丢掉的时候他云淡风轻，得知我最终还是被下了千日醉时也不过沉吟片刻便反过来安慰我不必担心，往常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六师兄何曾露出过这样惊慌的样子，却是我印象中从没有过的。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黑，桌前烛火幽幽跳动，眼前放了黑乎乎一碗药汁，我想了想，决定当做自己没有看见过这个东西。

六师兄淡淡嗓音传过来，带了不易察觉的放松：“既然醒了就快些将药喝了，这一次可不会叫你钻空子，偷偷将药喂了窗外的花花草草。”

我顿了顿，在六师兄的目光下认命的拿起那碗汤药，严肃的对他道：“六师兄，窗外那些花草不是被我给浇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