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解红妆(6)
阮夫人说,我若是与她有缘,必会再见,听她讲完这个故事。
我觉得,能在四年前遇见她,并且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遇见,这已经算的上不浅的缘分了罢,但这一次,我没能见到她,等着我的是她身边的一个小侍婢杜仲。她将我引进别院内奉上一壶清茶,立在我眼前交给我只锦囊,道有些话需要同我交代。
杜仲一字一字咬得清楚,话还没说眼眶先已红了半圈,道:“夫人说秦姑娘若是今日来此想必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那就没必要再说一遍了,有些事,权当做故事拿来解解闷就可以,不必太放在心里,若是姑娘觉得她对你不住,这锦囊里的东西拿去可以寻着神医,总之是可以帮得上忙得,算是报还你之前的恩情,这一次的,你若不衬心意,就先让她欠着罢。”
说得像是在交代后事似的,我眉头跳了一跳,安抚道:“夫人去了哪里?可是一时半刻回不来?若是她不觉叨扰,我以后再来找她也是可以的。”
小侍婢忍不住抽了两声:“奴婢也不知道,夫人昨日夜里交代我向姑娘说这些话,末了还咳出一口血来,奴婢说要去叫大夫,但夫人说这是老毛病不妨事,还说自己就是大夫哪里需要人治,睡一觉起来就好了,可今日一大早奴婢去叫门,却发现夫人已经不见了,一句话也没有留下,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境况......”
乖乖,还真的是交代后事的意思,我揉揉额角:“那将军那里知道了么?”
她道:“将军一大早就出了府,还不曾晓得。”顿了顿,又道,“夫人也常常一人独自外出,通常都是不用向将军报备的,奴婢先前也想兴许是夫人出去散心也说不准,但近年来夫人身子已大不如前,从来都没有迈出府门一步,今日这情况,奴婢也拿不准主意了。”
我本意觉得如果见不到,也不过是白跑一趟,但她肯对我说这样的事,想必之前也得了阮夫人的嘱咐,觉得我是个可信之人,既然这样我岂能不做些什么表示一下,于是交代她暂且不要将事情说出去,等我回来一切再从长计议。
杜仲含着两汪眼泪可怜巴巴将我望着,遥遥送我出府,我走出一段距离方才忍不住叹一口气,真是没事找事做,这个脑袋一发热就乱好心的毛病真是改不彻底,若是最后无功而返……我想了想那小侍婢两汪含着泪的眼,忍不住小心肝颤了两颤,还是尽力而为,尽力而为罢。
因我此番出来特地寻了个大清早,从将军府踱出来一个时辰还不到,街面上正陆陆续续搬出一些小摊位来,我心情好容易松了一松,便一边往回走一边瞄两眼,路过一个小摊位的时候顺便用三十钱买了一把梨花木的绸面扇,因并未画扇面所以价钱稍低,但这并不妨碍我买下它。只是在回去的路上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南宫若的生辰,往年这个时候我早就拉着他一起出游了,今年却因为一些事情心不在焉,现在想来着实有些惭愧,是以买下这把扇子,想着自己画一幅扇面好歹比较能体现一下我的诚意和歉意,又想到先前他要我陪他出去,我却不能瞬间理解他的意思,愧疚之心愈盛,忍不住便加快脚步回了客栈。
谁知南宫若并不在客栈,我以为他不过出去散散心,等一个时辰过后自然就回来了,索性叫了笔墨摊开扇面打算先将这一茬完事再说,可等我将一边扇面画完,一个时辰也早已过去,南宫若依然不见踪影。我有些急,他莫不是使小性,又不想叫我看见,所以独自出去了吧?但转念一想,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使小性,难不成性格也是可以随着地域变化的?再想一想,默默的将这个念头拍回了脑子里,默默的准备出门去问一问。
我低着头拉开门,还没迈出步子,视线里已经出现一双黑色皂靴,深色衣袍扫过靴边,我抬头,正看见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去的关少卿。
一道门,我在里边,他在外边,大眼瞪小眼,默默的对视着,姿势僵硬。
半晌,我终于咳出一声,再干笑两声:“关将军别来无恙?”
他默默将手放下去,眼里蓄起淡淡一层笑意,是往常的那种礼貌式的招呼:“南宫夫人。”
听完这话我愣了一愣,好半天反应过来这句南宫夫人是冲着我来的,这十几年,有人唤过我小七,有人唤过我芊芊,有人唤我小姐,有人唤我姑娘,真正唤我夫人的还真的没有几个,陡然间听到有人叫我夫人,实在不大适应,只能扯着脸再干笑两声:“关将军来得不是时候,南宫若他现在不在。”
忍了忍,终于还是没有将那句“阮夫人也不在”说出来。
我觉得这一天注定要过得十分微妙,大清早我去了关府,要找的人不在,现在关将军人在客栈,要找的人也不在,真是要怎样微妙才能达到这个境界。我错开两步让开路示意他进屋坐一坐,但他摇摇头没有动:“在下是来找夫人的。”
我盯着他又瞧了一瞧,他抱着拳道:“在下只是来带个口信,南宫兄临时有急事要先行一步,叫夫人不必担心。”
我了然的点点头,再问:“可还有别的话?”
他继续道:“还有,夫人若是有什么想要办的可以不用急,慢慢来,这次不用顾忌时间。”
这话说得可真是忒有含义,意味不明还只是捎带提点,不用急三个字简直把要说的要做的一箩筐兜进,不明所以的人只管去猜。他果然分明还是在使小性么,我只觉得笑容益发干,但又要控制着不要太扭曲:“他是不是还说,这些话一字一句照搬着说就可以,我自然可以明白?”而且一定用的是一幅深明大义又委屈隐忍的可怜模样,天知道他这幅表情曾经欺骗过多少人。
他愣了一愣,道:“正是。”
我深吸一口气,将口气放得和软,道:“如此多谢关将军特地跑一趟,我晓得了。”
他再抱一回拳,突然对我说道:“在下还有一事相求……听闻内子对夫人颇有些不同,若是夫人有时间可否劳烦常去陪陪她?”
我又愣了一愣,心道他这一番托词真是细心又大胆,若他真的关心阮夫人,何苦晾着不闻不问,连人家离家出走都不在被告知的人里头,转念一想,既然是离家出走,那么定然是谁都不会说的。抬起头再看他一眼,点点头算是应了。
关少卿告辞回府,我关上房门坐在桌边略略理了理思路。我就说今天必定是微妙的一天,果然微妙到这个地步,放鸽子不成反被鸽子放,这种情绪简直再微妙不过……但我早该做好这样的准备,他带我出来也绝不只是游山玩水这样简单,总有一天还是会面临着这样境况,何况那句话确实说在我的心坎上,阮夫人的事还没有结局,就这样走了我也觉得挺不甘心,说回来有的时候他倒是很能顾全人的,倒不辜负他这样八面玲珑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