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夫人用了这样多的叙述告诉我他们的故事，而在这之前一定是存在感情的因素，虽然我还没有听出来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但这一定是必然的事，否则想想看在那个时候故事就已经发展成为一篇虐心文，这该是多么闹心的一件事，更何况感情这种事玄之又玄，我早在之前就说过。而凡事皆有因果，种了什么样的因，就会得什么样的果，也许在种这因的时候觉得决不该得到这样的果，但世事也并非一成不变，或许中途会经历天气或水土的问题导致变质什么的也未可知。

阮夫人喝一口茶，手指搭在杯沿片刻：“你看，事情真是奇怪，我那时觉得自己是决不会喜欢上他的，可事实上待在紫月姑娘身边的那些日子，每见他一次，就想多了解一次，我对他失望，可到底不知道是不是对我的失望，我将他看得那样高，总想着他或许真的就是想象中的那样好，可我怎么知道？那个时候我甚至还不认识他。”

尽管有思想上的不认识，却比不上身体上的诚实反应，她终归是愿意为他做那些事，拿惯了药材的一双手，握着兵器也毫不留情。

她昏迷了一天一夜，在第二日黄昏时分醒来，躺在将军大帐的床榻上，伤口也已经包扎妥当，身边盈满了苦涩的药材味道，她转头，修长有力的一只手稳稳托着药碗送到她面前。往常只有她给别人开药的份，现在自己也要尝尝那些药究竟是什么味道，真是心情相当复杂，在复杂的心情之下，就绽出一个意味不怎么明确的笑。

他的声音就响在头顶，可以想见目光是落在她的脸上：“我从没见过世间有哪个女子，是像你这样。”

她将视线定在帐顶，好一会才笑了一声，兴味盎然的一个哦字：“如何？”

他轻哼，听不出什么情绪：“不知轻重。”手上动作却放得轻柔，扶她起来喝药，半晌，道，“为什么？”

她喝完药，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关将军认为，我是为了什么？”不等他说话径自接下去，“大概是因为这里有一个人吧。”目光转向被包扎好的伤口，“是谁为我换了伤药？”

目光终于移在他脸上，他不自然的咳一声偏过头去，耳根却红起来：“这里有诸多不便，我找不到合适的人。”

她却笑一声不再追问，不紧不慢提了另一件事出来：“我记得你之前说，救命之恩，没齿难忘？”遇上他转回来疑惑的目光，颊边笑纹益发深，“不知将军有没有打算报还呢？”

其实这话完全是开玩笑，因她救人完全是出于一时好心，最后也说了医者仁心这样的话出来，基本上就是没有讨要恩情的意思了，但现在两人单独共处一室，情形同初见却是换了个身份，她本意就是想说些什么好让两个人能够以一个对等的身份交谈，却没想到他竟真的端正了神色问：“姑娘想要什么样的报答？”

这个人可真是板正的可以，她忍着笑意端出一幅思考的模样来，半晌道：“我不要那些金银，那些对我也没有什么大用处，不若……将军你以身相许吧。”

说出这话其实也只是很简单的心思，以他的为人必定不会答应，而她待在这里的时日无多，即便她真的对他存了什么心思也不过剩最后的几日光景，抱着能调戏一把是一把的良好心态才这样说出来，但正如那句话，这世上本没有一个人是该完全懂得另外一个人的，阮夫人当然也不例外，所以当关少卿听到这话的反应是淡淡应了一声“也不无不可”时，呆愣在那里的人就换成了她。

调戏不成被反调戏，这心情可真是复杂的可以。但他神色认真，全然不是开玩笑的模样，其实他那样的一个人，即便开玩笑也开得有分寸，断然不会凭借一句话就将自己的后半辈子搭进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但直觉认为他就是那样的人，耿直不苟言笑的性子，光是用想的就知道一定是可托付的良人。可她似乎也没有想过，她救过那么多人，遇上那么多人，不是没有开过玩笑，只有对着他的时候才会抱着近乎微末的希望说出这样的话。而他对她说：“也不无不可。”就在燃得正旺的烛火旁，暖暖一小片橘色照得他轮廓也柔和了几分，他望着她的神色与往常又有几分不同，甚至在嘴边还含了淡淡笑意，烛火无征兆“噼啪”响一声，她恍然惊觉，原来竟不是梦。

此后一切皆是水到渠成的事，他们拜了天地做了夫妻，相敬如宾是恩爱的模样，既打完了仗，十日后陈军班师回朝，她便随着关少卿回了府邸，就住在关府的别院里头。事情到了这里也算是一桩圆满，阮夫人守得云开见月明，关府也只有关少卿一人，完全没必要考虑婆媳问题，一切看上去都十分顺利，如果没有发生后来那些事的话。

其实整个事件在这段记忆中都呈现出一种积极向上的基调，我实在想不出还会有什么事能让本来万无一失的事出现转折，我以为自己所见过的因果已经足够多，但这样的因会结什么样的果却无从得知。三师兄常说我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但我想我只是习惯于将所有的事情归结出一套前因后果，这样才能看得更加分明罢了。而今日这个因缘，让我很有些兴趣，正想接着催促阮夫人讲下去，却有人上前来道天色已晚，南宫若正在外间等着我打算告辞。我瞧一眼阮夫人，她神色如常，道：“秦姑娘若是有缘再见，一定可以听我讲完这个故事的，何况确实天色不早，莫要让人记挂才好。”

我也不好再留，只好起身告辞。想到听到的种种，觉得自己很是唏嘘，南宫若斜睨我一眼，道：“不过半日的功夫，竟让你体会出了什么大道理，做出这幅形容？”

我略略思索一番，回答他：“我就是在想，这个世上有的事看起来很顺利，可事实上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如意，虽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但有时经过变异也许种出来的就不再是原先的那个样子，好比我种了一颗葡萄树，满心希望结出葡萄来，但不知怎么回事，最后得到的是个葡萄柚，虽然本质上像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结果并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原先期盼的那样，因为我也不知道这个葡萄柚口味到底怎么样。”

他表示没有听懂。

于是我换个角度告诉他：“就好比在茶楼听说书先生讲评书，在故事一开始的时候先生就明明白白告诉你这个故事结局不好，你觉得很有兴趣，想知道究竟这个故事哪里不好，可是先生讲了许久，让你觉得这个故事真是充满了希望，但先生说过这个故事并没有那样好，而你又想知道究竟如何不好，同时在心里又十分欣赏这个故事好的那一部分，因此心里必然会有一些纠结情绪，恰恰这个时候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说今天故事到此结束，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难道不是心情很郁闷么？”

他沉默了一会方才开口道：“你说这些的意思是……”

我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你出现的不是时候。”

他终于默默的望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