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解红妆(3)
四月街道上槐花开遍的时候,陈国边境传来消息,一衣带水的齐国寻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理由,以国家尊严为借口挑起了一场战争,身在国都的居民都忍不住人心惶惶,更遑论当时已经出师正在战场附近游历的阮夫人,我对那场战争还是有所耳闻,只知道情况不甚乐观,陈国一度陷入险境,战场上一时僵持不下,有亲身参与过的人大概都会说一句:惨不忍睹。
到底我是没办法体会究竟是如何的惨不忍睹,但身为陈国人的阮红庄却不能置之不理,随行军医来多少个都是不够的,她改作个少年的模样借了师父的名号轻而易举进入军营,安顿下来一心救治伤者,且不论这样轻易进入军营是否说明陈国防范工作不够到位,但至少伤患的情况有所稳定,真是谢天谢地。
但两人并没有立刻见面,直到三个月后的某一天,这场迟来的会面才在军营中上演。由此可知他们的缘分其实并没有多么深厚,若他们真的是缘分深厚,就该在阮夫人一进入军营的那一刻,两人就正好打个照面从此天雷勾动地火。然而不管这之间过程究竟如何,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临。这次是真的骑着高头大马,他着一身沉重的铠甲,踏着风沙满脸的凝重,空气里还弥漫的一股血腥的味道,他提着长剑翻身下马向她走去,不带感情的一双眼沉沉望着她,半晌,终于点头:“是你。”那样肯定的语气。
她不管这语气是何意味,勾了唇角笑看他:“是我。”
然后下一刻,高大身躯无征兆倾倒下来,仿佛一座倾倒的玉山,她上前两步将他接在怀里,目光扫过英挺的眉眼,那样俊朗的一双眉眼,却不曾有一刻舒展开来。
他受了伤,七月的天里还发着热,伤口经药水洗涤已不会恶化,但整个人神志不清,偶尔目光扫过帐顶,要很久才能辨认出来,直到那个时候,她才从旁人口中得知,十二月昏倒在雪山中的那个男子,是陈国的将军,领兵作战征战沙场,是百姓口中津津乐道的英雄。
可她不管他是不是英雄,她只是个大夫,要照顾好每一个经手的病人,这种敬业的精神在某一天关少卿从昏迷中醒来后得到了升华,起因还要从这场战事说起。拖了三个月,这场战争已经可以窥见它的尾巴,齐国身处劣势却强撑着一口气渴望一举平反,身为主力的关少卿真是责任重大。受伤的事并没有传出去,将士们只以为他是操劳过度,各个都等着他领着大军打完这场注定的胜战荣誉归国。他对这些伤口并不在意,但总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正是知晓他身体状况阮夫人。
她将药碗放在他床头,看着他就着周围烛火阅览那些新的军情,一双眼就凉凉落在他身上。
他微不可查的皱一皱眉,抬起头来看她:“还有什么事?”
她拿头点点那碗药:“我听说往常有人送来了药却没有得到正确对待,今日便想看看,将军究竟是如何喝药的。”
他复又低下头去,声音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放在这里,凉了我自会喝。”
她轻笑一声:“药我拿来的时候就已经凉了,将军若是不想扰了我工作,还是趁早喝了为好。”手指在药碗边缘略搭一搭,“良药苦口,将军若真的想不负期望,就快些好起来吧。”说完也不再坚持,只掀了帘子出去。
但这终究是在战场上,就算关少卿等得,时间也等不得,这成千上万的将士也等不得,至于敌国,就算等得起也不得不因为考虑时机而再等不得,总而言之,这最后的一场仗,眼看着是等不得了。
三日后齐国宣战,关少卿如约出现在战场上,领着将士冲锋陷阵,除去那微有些僵硬的动作,其它看上去倒还尚好,自然是毫无悬念的胜了,陈国将士们一片欢腾,拥着他回了军营。
他在营帐前停了停,似乎想到些什么,片刻后支走了旁人,矮身钻了进去。帐内并未点灯,泛着苦涩的药味还未散尽,室内寂静无声,连呼吸都清晰可闻,他想了想,忽然歪着头笑了一声,仿佛山中花次第开遍:“莫非还在怪我?想来这些日子应让你修养得够好。”
没有人答话,他沉默一笑作势要走,第一步迈出的时候突然被身后的阻力阻挡,翻手抓去却抓了个空,他转身应对却不出声,两人打得火热,终归一步之差被人反剪了双手抵在了书桌上,压下来的那人清冷嗓音响在耳畔,明明是一幅缠绵的姿态,说出的话却毫无温度:“你是何人?”
他稍偏一偏头,对上身上那人沉沉目光,颊边笑容依旧如初,却是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我是何人?关将军这话问得好,我代你做了这最后的英雄,想来应使你有了怨气。”做出沉思的模样,笑容也放得柔软,“但终归是个虚名,还是落在了你的头上,你不会小气至此吧?”
关少卿脸色又沉了几分,突然伸手向身下人的脸上摸去,若我此刻在场看到这样的场景,大概会叹息两声世道变迁,因这看上去着实是两个男子,且是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男子,不难想象此情此景,真是让人觉得这位关将军是不是除了在这种兴趣方面与他人不同,还要特别的自恋才能做到这种面不改色波澜不惊……
但事实是那张薄薄的面皮被撕下来后,关少卿还是愣了一愣,面前那一副少女模样,浓丽的眉和杏子般的眼,小巧却精致的鼻梁,无一不是精雕细琢,他松了桎梏,后退两步微蹙起眉:“是你?”
她笑吟吟望住他,揉了揉手腕:“关将军认识我?”
他便答:“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她点点头,却在下一刻无征兆咳出一口血来,他这才正视过去,发现她脸色已经惨白,不由上前一步,她看那模样不由又笑起来:“真是被你害死了,替你上战场,还要替你挨枪挨刀,怎么算都是我吃亏。”
他紧抿着唇剥下她的软甲,内里衣衫有血渗出来渐渐扩散,他连手都在发抖,不知不觉抱着她,不知是生气还是无奈:“简直是胡闹!”而她已昏倒在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