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云卷云舒，日头沉沉，终于到了暮色将尽，素素笑一阵哭一阵，我东拼西凑这才将事情了解了个大致。

却原来当年的那场病并没有要了她的命，只是因我们都认为这场病着实没有治好的可能，于是才让她在外颠沛流离了这许多年。

救了素素的是个男子，大约是身份高贵的什么人，请了名医将她治好留在身边，不求回报不问出处，只将她好好养着，对她也着实耐心。素素到底也是得了正经先生的教导，知道要知恩图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涌泉之恩是无以为报，遇到这种情况，一般的规矩告诉我们可以以身相许。奈何当时的情况下素素宁愿选择在这座山下等个十天半月，也不愿说一句以身相许的话，委实是好志气。

直到近日救了她的那位恩人告诉她，到这座山头请一个人下来便算是将救命的恩情还清了。难为她还记得这山头正是我少时学艺的地方，遂唯唯诺诺应了，连日赶到了业城内。只是她没想到这座山看似普通，却不是个好走的路，托人递了帖子上去，却得来一句“师命难违”。

既在这里见到她，我便也将那信件的事想了个明白，大抵是见了同我相像的一张脸却又明摆着不是一个人，这才想着将我叫来确认，没想到兜兜转转又生出了许多事。

素素抽着鼻子可怜巴巴问我：“姐姐既上了山，怎么不一早便来见我，姐姐可是，可是在怨素素没有及早告诉姐姐这桩事，可素素也是不得已，想着自己能做到这桩事也算是本事，这才，这才自己来了这里。”

我瞧她哭得可怜，不忍心说将这桩事忘了只在山上与师兄们联络感情来着，于是只好甚淡定拢了衣袖安慰道：“我却是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的，只是你出现的着实突然，我总免不了与师兄们商量一番才好下定论才是，你看这不是将你接了上来么？”

素素遂笑了一笑：“原来是素素考虑不周，还是姐姐好。”

我咧着嘴嘿嘿笑：“哪里哪里。”

因我明白素素虽是个柔弱的身子骨，但做起事来着实坚定不移，这桩事若是没有个结果，她是断然不会轻言放弃。自幼时我与她同处一道，起先还是个只会躲在我身后哭泣的小姑娘，到后来下山回家，却只见像是换了一幅性子，虽仍会不时露出娇娇怯怯的样子，却实实在在的变得沉稳了许多。

那个时候，我甚感欣慰。

如今却真真是让我头痛。

原因无它，每日里辰时素素总是准时准点的站在碎玉轩的门口巴巴的望着六师兄的院子，到了正午又望一回，日头西落时再望一回，用过了晚膳便巴巴的凑到我跟前来道：“姐姐，白大哥为什么不跟我走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这一声白大哥生生激起我一身的寒毛，可端着面子总不好叱她，于是只好望一回房梁，再转回来望住她：“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可这却不是个定数，你需得等。”

这一等，我又少不了多少心思。

约摸着精诚了小半月，我终于忍不住跑到了六师兄的院子，眼巴巴地将他望一回：“师兄，你为什么不跟素素走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六师兄端了茶杯笑一声道：“你不是也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不是个定数么，这定数我至今也还未参得出来。”

“……”

结果六师兄最终还是没有随素素下山，因隔天夜里师父将六师兄叫到了跟前，再出来的时候六师兄一脸平静地找到素素对她表达了自己的无奈，表示自己将要下山去办另一桩事，这件事我私下里了解过，据说是十四年前的一件旧闻，关系到整个国家的运势。

素素即使对六师兄再执着，可仍旧敌不过事关国家的这桩事，我想六师兄这次算是安全脱身，正想着上前对他表达一下自己的庆贺，却不料他转过来将我望住，道：“虽然我脱不开身，可芊芊却也是个聪慧的，师父常说她颇有慧根，此次不若由她去助你吧。”

我还在笑着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半晌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六师兄也是个说谎不眨眼的，实在是深藏不露。师父什么时候说过我颇有慧根我却是不知，唯一知道的是在山上许多年，师父总叹息扼腕一般的看着我，那时年少意气，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也唯有后两年被六师兄逼得狠了，才渐渐敛了性子。大概是从我的表情中解读出了“我不去我不去我宁死不去”这样痛苦的内容，六师兄笑了一声，慢条斯理说：“这次出门我会带着阿灰。”

这话我是一点不信，这么多年他见到阿灰就躲，哪里能一瞬间转了性子？我不信，我十分不信。

可六师兄下一句说：“你三师兄带着它跟我一道。”

我立刻笑着凑上去：“嘿嘿好说好说，不就是下个山跑一趟么。”

好在六师兄还算意气，当下交给我一枚玉佩，告诉我拿着这个便是有他作保，那人若真是信得过他便不会深究。我喜滋滋接过想这个可真是个好东西，可以用来显摆还可以用来换钱，唔，一物多用，不错不错。

我应了下来，素素也没有意见，于是在这件事上算是达成了一致。

暂定了明日下山，我回了院子遣了素素去睡，自己坐在院中小石凳上拿出那枚玉佩翻来覆去看，这东西我先前并没有见过，看上去是上好的和田玉，雕成了只鱼的形状，瞧着倒是栩栩如生，想来应是个好东西。我虽见过不少的稀罕物件，但确实是头一次见六师兄拿这样的东西出来。

六师兄当年不过是做个小小的摆渡人，这样贵重的东西必不会轻易示人，想来是自己极宝贝的东西，如今肯为了我拿出来，我觉得自己甚是长了脸面。

我将这玉佩放在月光下细细瞧着，突觉有响声近得前来，抬头一看的空档一团灰扑扑的东西已经蹿到了我的怀里，我抬手摸摸阿灰，再看看不远处三师兄吊儿郎当的身影，想起他要跟六师兄下山的这一桩，再看看阿灰水汪汪的眼睛，不由得怒从中来，于是抬手指着三师兄咬咬牙道：“阿灰，咬他！”

阿灰呜咽了两声舔了舔我的手，三师兄终于立在近前笑道：“你可有了什么气，要叫阿灰来咬它的爹爹？”

我将手里的玉佩随手搁在石桌上，双手捧着阿灰的脑袋愤愤不平道：“你都照看不好你的儿子，下了山将它丢了怎么办？”

阿灰在我怀里不满的拱了拱，三师兄惊讶道：“阿灰怎么会丢？”

“怎么不会？”我翻个白眼，“阿灰本就是个路痴，不然怎么会被我捡回来的？”

阿灰无力的耷拉下了脑袋。

三师兄露出一副无话可说的表情，抬起手撑住了额角：“那我向你保证将它好好的带回来成不成？”

我伸出手：“无凭无证，我要怎么信你？”

三师兄这才露出了然的神情，从袖中掏出一枝玉簪递给我：“不过是下趟山，你倒是会捞好处。”

我道声过奖喜滋滋将玉簪揣进怀里，转手去拿桌上的玉佩，将将拿起来的时候却被三师兄一把拦下。他的表情在月色下显得模糊不清，从语气来听却像是被惊着了：“这玉佩怎么会在你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