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凑巴凑巴将屋子里的物件又换过一遍后，南宫若已经出了门，我看着屋子只得叹一口气，再叹一口气，眼见得没什么事再做，只好回房坐着发呆。

我自五岁那年从师学艺，在山上一待便是十个年头，因爹爹早先不知得了谁的指点，说我十五岁之前沾不得人间俗事，恰好我的师傅路过此地，明白原委后竟然答应收我为徒，那时我少不更事，只想着不过半大的一个老头子，如何能做得了我的师傅，却没想到多年后听到师傅的名号，才晓得竟是盛极一时大名鼎鼎的人物。

如是便上了山，我因排行第七，又是师门上下唯一一个女弟子，很是得师兄们的照拂，一口一个小七叫得甚是欢快，现在想来在山上的日子竟是我在这世上最纯粹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我后来将这个感觉讲给六师兄听，他也只是笑，说人生在世，七情六欲是最缠人不过，有情才会有愁。可那个语气分明是在说我还个小姑娘，哪里会懂得这些。

到底当时我是没有机会去领会这些的，时间一晃而过，在我十五岁的那一年，爹爹派人来将我接下了山。临走时三师兄拍着我的肩膀告诉我，遇上了好的人一定要珍惜，即使没有遇到，也一定要待自己好一些。

三师兄一向与我最是亲近，平日里嬉笑怒骂没个正形，如今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可想我是有多么惊讶。

所以我当时的反应是，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三师兄一番然后说：“三师兄你今日还没有睡醒吧？”

三师兄也瞪我，说：“我平日里是怎样教你的，你倒是忘了？”

我想了想，三师兄一向教育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以十倍还之，这样说来确实有这样的意思，于是点点头算是应了。

可没想到我还没有遇到足够多的人，就这样嫁给了南宫若，这真是始料未及的一件事。

其实能够嫁给他我还是很高兴的，娘亲告诉我，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喜欢的不得了，那么嫁给他一定是幸福的。我觉得这很好，嫁给这个人一定是最幸福的事，可是那时娘亲没有告诉我，我喜欢的人若是不喜欢我，我又该怎么办，又该怎样让两个人都幸福。

这可真是让人莫可奈何。

我还记得十五岁那年初初见他的模样，蓝色织锦衣袍，袖口暗色云纹勾画，一瞬间天光破云，风雨骤歇，秀致的眉眼如画，仿佛上好的丹青一幅，而整个人挺拔得好似一枝竹，是最别致的一道风景。

这个人本就优秀，如今他是我的夫君。

小怜见我呆坐在屋里，进来劝我出去走走，只道外面春色大好，莫要辜负春光。我想我是擅长粉饰太平的，于是起身跟了她出去，只是将将踏出屋子，就有人呈上一封信，说是交与我的。

我瞥一眼，上面是熟悉的笔迹。这封信来得太是时候，我瞬间忘了之前还在伤春悲秋，拆开来看，上面俊秀飘逸的四个字——急事，速归。

信是六师兄写的，这笔迹我至今还记得，他这个人一向稳重，做事有条不紊，他说有事，那就一定是有事，我想了想，于是给南宫若留书一封，带了小怜决定立刻出门。

我的六师兄原姓白，先前不过是江边接送客人的摆渡人，因这个职业虽流动性不强，但客人的流动性却相当可观，而客人的种类又是千差万别，其中不乏三姑六婆七大姑八大姨，更不缺一些八卦爱好者，于是这一来二去长年累月，六师兄渐渐对天下的局势尚了解三分。

有一年秋天师父正巧搭上了六师兄的船，师父虽不热爱八卦，却对纵横捭阖颇感兴趣，说来也巧，那一年似乎是命中注定，师父与六师兄，啊不，那时应是白启相谈甚欢一见如故，只是有点美中不足，白启虽参得比旁人通透一些，但终究是从八卦得八卦，听得师父很是无奈。由此可见，天下民众果然还是怀着一颗广博而又无比热忱的八卦之心的。

然而不论交谈过程是如何的曲折，师父仍是将白启带回了师门，让他拜于座下修习。彼时整个师门也只得五个弟子，加上他不过堪堪六个，而师门又建在一座很大的山头方显其气派，于是众师兄们很是寂寞。

大师兄后来告诉我，他们排解寂寞的方式很简单，不过找个人整蛊斗一斗，大家彼此乐呵乐呵就好。只是五个师兄长年累月混在一处，早已将各自脾性摸得通透，最后私下商一商议一议，决定将这个重任搁在白启，也就是我的六师兄头上。

五个师兄商议了一番，择了个良辰吉日将六师兄叫到了后院的空地上，按着他坐下，比了个手势，摇了摇拿着的骰子。

六师兄尚明白过来，这是要与他赌上一赌。

可叹六师兄虽长于市井，却真真是个洁身自好的大好青年，任何不良习好一概不沾，因此对这项游戏很是惶恐。

六师兄一惶恐，五个师兄就心花怒放了，可是碍着老脸不得不装出沉痛的样子拍着他的肩告诉他：“小六哇，我们也是为了你好，你看，你要是输了，就帮师兄们洗洗碗？”

六师兄沉吟了一番，觉得为了防止以后的痛苦不如现在痛苦，遂沉痛的对五个师兄认了命，同时为表现自己的气节，提出个对等条件：“若我赢了，还请各位师兄们为我排忧解难。”

这句话在当时的五个师兄看来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于是一个个都欢天喜地的答应了。结果没想到啊没想到，大师兄沉痛的告诉我，招惹谁也不要招惹你的六师兄，他，他他他才是那个尾巴最大的大尾巴狼！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自认赌技还不错的五个师兄在六师兄这里成了逢赌必输，偏偏六师兄睁着再纯洁不过的一双眼，认真兮兮地做一个揖问道：“敢问各位师兄可否回答我的问题？”

被打击到的师兄们一致认为，虽然赌技不如人，可毕竟不是正经营生手段，输了也没什么掉面子的，还是可以在这个问题上拯救一把。

显然那个时候师兄们还是太天真，等听完这个问题，满地掉落的皆是师兄们那颗脆弱的玻璃心。六师兄凭着这一战和一个问题，在师兄们心中“噌噌噌”地升到了一个大神级别的位置。

于是本应瞻前顾后的师兄们的六师弟被当个宝贝一样捧在了手心，而六师兄终也不负众望，成长为新一代的百晓生。只是这个名字过分流于俗套，师兄们冥思苦想，终于决定用一个个性的词来代替六师兄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百渡。

这直接导致了我在此后很长的一段生涯里，几乎就要认准了“知之为知之”的下一句就是“不知问百渡”……

而对于六师兄的这个本事，在我见到六师兄本人后又有了一番新的认识。诚然这跟六师兄的天赋有着分不开的关系，可六师兄之所以能够在众多摆渡人中得到最大的信息量，莫不与他的容貌沾了关系，即便我觉得六师兄长得太过清秀，可不得不承认，那个时候他是我所见到过的容貌最上乘者。三师兄当时还有些愤愤不平，可我告诉他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咱们不能歧视他的时候，三师兄只是默默看了我一眼，默默捂着脸走了。

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三天的傍晚赶到了业城内，我所要去的地方在业城以北的一座山头，名唤鄞山，因不知多少年前这座城中终于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据百姓们口口相传，这位了不得的人物随着当时年轻的廉政王行兵作战，就的是一个军师的职位，结果因着这位人物整场仗打得漂亮又轻松，自然是大获全胜。

圣上龙颜大悦，要将人物请到宫中就职，谁知这个人物却是一个威武不屈的主，留下书信一封扬长而去，归隐到了现今的这座山头。

当时这座山还并不叫鄞山，只是人们眼中普通的一座山罢了，可因为当年那件事，这座山从此扬名。起因还是得从那件事说起。圣上对那位人物只留下一封书信的行为很是不满，于是几次三番的派人来请，可是那位人物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心一意认准了归隐这一条路，最终隐着隐着把圣上的龙须气得翘了老高，终于有一天派兵将这座山头围了起来。

这件事在当时还是很出名的，我想当时的官兵大概还不知道有一个词叫作低调，于是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连着几天业城城内发生了极其严重的交通堵塞，其空前盛况令城内的百姓很是无奈，只道是当今圣上追起星来也是如此的疯狂。

而之所以百姓们普遍这样认为，我私下里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官兵最终都撤了回去，而负责这件事的官员们又没有给出一个象样的解释，于是整个事件的真相在百姓们乐此不疲的传说中，终于以圣上追星这样一个看似合情合理却又很荒唐的结尾画上了句号。

尽管这件事情的真相只是因为这个人物在山下布了一个阵法，而这个阵法很不巧的没有人解得出来而已。

但百姓们显然已经对这件事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因这个人物仅出现在传说中，并且打算一直传说下去，且又发生了这样一件事，百姓们觉得应该表示一些什么来纪念这位人物。正巧有人知道这位人物名字中含有一个鄞字，遂决定将这座山命名为鄞山。

而这个人物，不巧正是我的师父。

可师父名字中并没有一个鄞字，却是个赢，对于这个事，师父给出的解释是，当时起名的这个人一定是前后鼻音不分，导致了众人对这个字理解上的偏差……

我趁着夜色上山，穿过九重山门，风里有树木的沙沙低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桃花香气。

前来接应我的是三师兄无心，我看见他颀长的身姿立在门口，月光淡淡灯火通明，衬着周身的桃花树，含着淡淡笑意朝我张开双臂。

我欢呼一声向他跑去，张开手抱住了他身边蹲着的阿灰。阿灰是一匹狼，在它还是个小狼崽的时候被我捡回了师门。我那时并分不大清楚，只将它当狗养着，每天好吃好喝供着还要避开师兄们的魔爪，现在想来着实不易。后来长大了再藏不住，才叫师兄们给认了出来，那个时候的阿灰早已成了只圆滚滚胖乎乎的懒家伙，比之乖巧的狗狗还要乖巧，见了师兄们不害怕反而凑上去挨个舔了个遍，惹得师兄们一阵称奇，直叹是只有灵性的狗，呃狼……

也许是那时我的想法太奇怪，总觉得阿灰只是想试试看面前的东西究竟是不是可以吃的……

我自下山就将阿灰留在了师门，许久不见阿灰亲热的伸出舌头舔我的脸，我被痒得偏过头，一眼就看见三师兄一脸受伤的表情看着我，我好奇问道：“三师兄你怎么了？伸着胳膊做什么？”

三师兄咳了一声，默默放下手臂：“……没什么。”

我没有多想，哦了一声随口问道：“那六师兄呢？不是他寄来的信么？”想了想又道，“哦对，阿灰在这里呢。”

三师兄终于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一脸的悲痛欲绝：“芊芊你没有良心。”

我愣了片刻，下意识的顶嘴：“你才没有良心，你全家都没有良心。”

三师兄比出一根手指颤颤的指着我：“你还说呢，记着你六师兄怕长了毛的动物，却忘了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它带到了现在么？”

我想了想，依稀似乎是这么个理，于是低头拍了拍阿灰的脑袋：“阿灰乖，去跟爹爹亲一个。”阿灰低了低头，蹭到三师兄脚边顶了顶，然后又跑回来眼巴巴看着我。

三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