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的松树坡上，松针野草随风而摆。

秦振威与龙枭战马交错，刀戟相击。一声金铁的尖鸣，两柄武器仿佛在相撞之下破碎。马上的少年擦身掠过，都觉得胳膊上一阵痛麻，两人压下痛楚，带马回身斩落！狭长的黑刀被戟头的铁枝锁住，双方较力一拉，旗鼓相当！

“公子的力量……当真惊人啊。”秦振威强挤出笑容。

“你也不错！”龙枭咬着牙，突然发出大吼，“呀！”

他握刀的手臂猛地爆发劲力！被锁住的黑刀闪电般抽离出去，秦振威的长戟失去支撑的平衡，立刻走偏，策马而退。

两个少年勒住战马的缰绳，相对而立，都是满头大汗，喘息粗重。

“胜负分了！”李虎与司马争名各骑战马，从一旁走来。

“振威长戟走偏败退，是公子赢了。”司马争名说。

秦振威咧嘴一笑，喘着粗气说，“公子的刀术大巧若拙，确实厉害。”

“秦氏一族的戟术迅如霹雳，猛如毒龙，也是精妙得很。”龙枭长刀回鞘，对跨马持戟少年点点头，“振威使得很好，若不是我膂力稍强，也许已经输了。”

“公子实在过奖，我……”

“二位，恭维的话就先不要说了。”司马争名打甩开折扇，打断了秦振威的话。他今天宽袍大袖的装束，倒是一副公子哥的风流之相，“季寇等人应该已经在聚缘坊等着了，我看还是先过去吧，免得误了时辰，叫别人说三道四。”

“对对对！日前芊瑶掌柜说新进了一批好酒，我这些天一直馋着呢，今天聚会正好一醉方休！”李虎在也一旁嚷嚷着。

“哎呀，真是差点忘了，今天是振武聚会的日子。”龙枭笑了笑，“走吧，咱们现在就去聚缘坊，谁若最后一个到，便叫他请众兄弟喝酒！”

“驾！”龙枭猛扯缰绳，甩手一鞭。坐下的黑鬃骏马长嘶一声，冲向坡下奔跑而去。树上的鸟雀纷纷四散惊飞，少年们的笑骂之声在啼鸣中，破空而出。

孱弱的诸侯和臣子，并不完全代表年轻人也都是孱弱之辈。‘勤王之战’诸侯落败后，许多凌国的少年武士，对现下不尚武风的朝堂感到愤怒。这些年轻人不满国主和大臣们苟且于眼下的安宁，他们倡导武力至上，带有强烈的军国精神，于是组成了叫做‘振武堂’的组织，平素总是私下聚会，意图掌握兵权，让热血的少年武士都能一展身手，建功立业。而振武堂的年轻人，多是贵族门阀的庶出子弟，或都尉大营的下级军官。这些人地位不高，平时也很难受到重视。所以，他们迫切地希望将来通过军功，来建立令人不敢小觑的荣耀，因此，这些人战力极强，各个都是武术卓绝的少年强者。

然而，他们虽然有着共同的目的，但并不团结，时常因为口角之争而大打出手。所以，此时的振武堂只不过是少年军人于市井之中的秘密聚会，一时难成大器。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没人可以领位这些狮子般的年轻人。

——

莲花池前的丹桂树上，成团的红花悄然绽放，在春光之下显得璀璨艳丽。阵阵和风吹过，偶尔卷落一朵花瓣，一片绿叶。

满树繁花之下的小亭里，夫人手抚瑶琴，一曲《静幽思》飘扬回荡，调子婉约而略显悲意。

“国主驾到！”一声高呼传来。

妇人双手一颤，拨动琴弦发出了尖涩之音，悠扬的曲调戛然而止。妇人在吃惊中还带着喜悦的激动，她赶忙理了理衣物头饰准备接驾。但刚走出莲花园，却见国主龙璧已经在宫人和禁军侍卫的簇拥下，来到她的面前。

“臣妾参见国主。”惊喜交加的夫人急忙施礼。

“免了吧，不必多礼。”龙璧语气威严之中，带着些许和蔼。

“谢国主。”

“嗯，怎么不见枭儿？”龙璧四处看了看，“他去哪儿了？”

“枭儿……枭儿说去街市上逛逛……”夫人苦笑，“这孩子好动，在府里呆不住的。”

“不在府里？”龙璧皱了皱眉，“无妨，那你陪本公说说话吧。”

“喏。”夫人欠身说，“先请国主移驾正堂用些茶点吧。”

“不必，今天阳光很好，就在这亭子里坐坐吧。”他说着话，就在莲池边的小亭里坐了下来。

一旁的夫人连忙吩咐下人撤了瑶琴，送上热茶点心以及各色水果。

“两天后便是春至了，本公要举行一场校兵，届时朝中的公卿和虞国公主都会参加，是振我凌国军威的盛典。”龙璧喝了一口茶，“枭儿作为四少主，也必须要参加。明天本公会派人送来新做的朝服，你叫他准备一下。”

“臣妾知道了。”夫人应了一声。

“枭儿现在都读些什么书？”龙璧问道，“学问功课做的如何？”

“这……读书嘛，枭儿倒是不怎么上心。”夫人苦笑，低声说，“他本就是个喜动不喜静的性情，唯独喜爱舞刀弄剑。”

“终究是改不了的宿命啊。罢了罢了……”龙璧重重地叹了一声，“这孩子生来便多悲苦，少安乐。若当真喜欢钻研武道，就由他去吧。不过，我不能总来这里，平时你一定要看好他，枭儿的血咒你我都是知道的，若再度发作，便不好收场了……”

“臣妾明白，请国主放心。”夫人笑了笑，“近几年枭儿的性子变了很多，自打他练武，待人处事反倒变得更加和善，想必以后都没事了。”

“没事？”龙璧摇摇头，“你还是不明白啊！这是千年传承的血脉宿咒，虽然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却更像是诅咒！岂会这么简单就会没事的，若当真如此，那我的祖父就不会受车裂而死，我们凌国更加不会被窃取那么多的疆土了！”

夫人听了他的话，脸色变得愈加苍白，“那，那枭儿岂非……”

“倒也不必过分心焦。”龙璧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我已经寻到了办法，可以帮助他换血解咒。如今只差一件宝器了，放心吧，哪怕倾尽全国之力，我也会寻得宝物来救枭儿！”

“那实在太好了！”夫人俯身下拜，“臣妾代枭儿谢过国主。”

“他是我的儿子，我自然是要竭力去救他护他。”龙璧伸手扶起了她，“我的心思，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龙璧起身出了亭子，负手站在丹桂树下，神情泛丝悲戚，“我对枭儿的疼爱，又如何会比你少。怎奈你们母子朝中无势，若我表现得过分宠爱，则枭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倒不如置之不理，去宠爱诚儿他们，虽说会受些欺负，也可以平安生活。”

夫人此时也走到了他的身旁，柔声说，“臣妾都知道……都知道的。”

龙璧轻轻地将夫人揽进怀中，苦笑着说，“这些年，倒是难为你们了。若当年我没有醉酒，没有与你……想必今日，或许你会过得更加舒心些吧。”

此时，夕阳洒在中年夫妻相互依偎的身上。一阵清风吹过，卷下几片丹红的花瓣，画面凄美而温馨。

[历史]

历史学家在评论晟昭武皇帝与他的父亲“天圣皇帝”的关系，总是带着很大的争论。许多史料表明，晟昭武皇帝一直不被父亲宠爱，只是他从来不曾提及。但在他登上皇位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父亲追谥为“天圣皇帝”。

后来，更是动用大量的人力财力，将紫微宫寝殿，改建成与父亲所居榭阳宫的寝殿一模一样。据天策王司马争名说，这位素来桀骜的帝王，总会把玩着父亲旧时的喜爱之物，有时一个人沉默良久，有时则会在风中整晚低语，并有说有笑，像是在与父亲彻夜相谈。

而最能表现出昭武帝对父亲的敬爱之情，却是他的一句话。

据史书记载，大晟开明十五年，昭武帝仅存的兄长，成王龙信于盘州造反，企图趁昭武帝卧病之时，夺取皇帝之位。然而仅过了五日，叛乱便为威武王秦振威所平定。昭武帝在紫微宫面见成王，只说了一句：遥想当年父亲病重之际，命朕承继凌国公位，并与朕言明，日后不论如何，切莫再度兄弟相残。朕之一生，可逆天，可逆命，可逆天下万民，却万万不可拂逆父亲的心意。今日，兄虽反朕。但朕却不会杀你……

随后，昭武帝下旨，将成王降阶为承安侯，封地盘州庆阳，食邑两千户，终生不得进华州。自古以来，对于叛逆的王侯，成王龙信所受到的惩处应该是最轻的了，也可以说，这是一种变相的赏赐，令龙信得以安度万年。

此令一出，群臣哗然！反对之声满布朝堂，然昭武帝却不顾反对，并利用他不可撼动的皇权以及威严，压下了所有的谏言。

“朕之一生，可逆天，可逆命，可逆天下万民，却万万不可拂逆父亲的心意。”

这样的一句话，也充分表明了昭武帝龙枭对父亲的尊崇与敬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