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咱们干一杯！”龙枭端起瓷杯。

“好！干！”

三个少年与他一起饮尽了杯中烈酒。

龙枭放下瓷杯，向他们一抱拳，“三位兄弟的功夫，在下着实钦佩，如有机会，不妨切磋一下，互相学习。”

他话音刚落，李虎便朗声说，“公子，我李虎是个粗人，有什么就说什么了，刚才你的那手功夫，咱是很佩服的，如果能与你较量一场，李虎荣幸之至！”

“哈哈……”龙枭闻言大笑，再端酒杯，“果然是直爽豪迈的男儿汉！我再敬一杯！”

“来，咱们干了！”李虎一饮而尽。

四个人又一起喝了一杯。

“敢问三位兄弟，因为什么和那些人打架呢？”龙枭说，“我看领头的那个人，还是牙将的军衔，你们在虎贲军从戎，怎么和同军将士打起来了？”

“哼！说起这个就他妈生气！”李虎重重地把酒杯摔在桌上，“他们……”

“诶！”秦振威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别在公子面前无礼。”

粗野浑楞的李虎，被他这么一说，竟不再言语了。

“公子，事情是这样的，我们三个是新进虎贲军的士卒，本来想在这得些升迁，日后可以武殿封将，在疆场上一展拳脚。但没想到，禁卫军军纪黑暗，每个新兵都要给上司将官先送些金铢，还得给那些资历老的一般军士‘大礼’，所谓的大礼就是要花个大价钱，请他们去如意街最好的青楼，喝酒寻欢。若是没钱请客，那就给每人磕一个响头，表示诚意也可以。”秦振威一拍桌子，“堂堂的宫廷禁军，竟然如此不堪。我们兄弟不缺钱，但实在不屑于这种下作行径，于是既不送钱，也不请花酒，更加不服那些没本事的人……所以他们才总是找茬与我们打架。”

“真想不到，禁军中竟还有这样的事，简直是混账！”龙枭眉头紧蹙，“那今天的牙将是领头的了？”

“嗯，他叫谢云柯，现在是虎贲军中军衔最高的了。倒不是他才学武术出众。就因他是谢氏一族的长公子，也是继承人。这谢氏的先祖很了不起，曾跟随圣祖烈皇帝一起征战，功勋显赫。于是，谢氏百年来一直是王朝贵族，很受国主的倚重，谢云柯也是得了祖上的庇荫，才能封将的。”

秦振威说着话，摇头叹息，“我们从戎是想创一番大功业，眼下天下就要动荡，可我们的国主只顾笼络名门世家，军纪如此不整竟不闻不问！如此下去，哎……”

“就是！早知道这样，老子一定不当这个禁军，还不如到玄武大营当个马前步卒，打仗的时候，也能冲锋陷阵，痛痛快快地拼杀一场！就算战死，也好过在这受这些鸟气！”李虎愤愤不平。

龙枭观察这三个人，只有司马争名最是沉默，他一直低头饮酒，但这人的眼神，却有着一种让人说不出的深邃。

“是啊，如果多些像三位兄弟这样的男儿，凌国的军风也不至现在这样。”龙枭摇摇头，“若各位有机会可以掌握军权，倒也能放开手脚，整顿军纪，振奋军威，让真正有志向的热血男儿，都能实现胸中抱负了。”

“热血男儿本不在少数，只是没有地位，什么都不能做而已。”一直不说话的司马争名开了口，“我倒想请教公子一个问题，不知道可不可以？”

“不用这么见外，有什么问题直接说就好了。”龙枭笑着说。

“在下想知道，龙公子您究竟是谁？”司马争名盯着龙枭，眼神颇有凌光，“公子不论风度还是气魄，都是不凡的所持佩刀，也不是寻常人能够使用的俗品。公子姓龙，似乎与国主同姓啊……若是诚心与我等相交，还请坦白告知。”

话刚说完，秦振威和李虎，也一齐转头看向龙枭，神色中带着些许惊愕。

“司马兄弟的目光，当真锐利。”龙枭微微笑了，他喝了一口酒，说，“没错，我确实是凌国公的四儿子，龙枭。”

这句话一出，桌上的人彻底惊得呆住了。唯独司马争名轻轻点了点头，他站起身，向龙枭深施一礼，“司马争名，参见四少主。”

“李虎参见四少主！”

“秦振威参见四少主！”

另两个人，也照着样子躬身礼拜。

“不用这样，快坐下吧。”龙枭苦笑一下，沉声说，“我这个少主，也不像你们想的那样风光，不过是个受尽冷眼的人罢了……”

他脑中的记忆狂潮似的涌动。自己和母亲被请离榭阳宫那天的情景，渐渐浮现在眼前。

几乘马车停在他们那座最小的宫苑前，宫人和侍女将属于母子俩的东西，一件件的搬出，抬上了马车。他的哥哥们当时也在场，还有正宫夫人。

当时，龙枭还是个孩子，他记得母亲紧紧地将他搂在自己的身前，母子没有哭闹，没有不舍，相反的，竟都有一丝释然。然而，龙枭却一直忘不了当时哥哥们窃喜的冷笑，还有正宫夫人一副倨傲蔑视的神情，即使宫人内侍们的窃窃私语，偷偷讪笑，他都无法忘记。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屈辱的感觉！

龙枭明白，自己和母亲是被赶走的，是被父亲生生地赶出了家门。那天，龙枭在离开之前环看了所有人，这些人的眼神，他至今都还记得。那是只有在看一条丧家之犬的时候，才会流露出的神色。

那一年，年幼的他心中愤怒，但却不能反抗，只得继续忍耐。如今，他不愿再忍。

——

日头已经西斜，隐匿在天边的荒山之后。

四个少年所在的酒楼厢房，也变得有些昏暗，已经掌上了一盏油灯。

龙枭在摇曳的灯火下，讲述了他从小到大的经历，没有丝毫隐瞒，可见其真诚。

三人听完，在被他的真诚所感之余，也不免叹息，觉得他只是个内心积郁的普通少年而已。想劝慰，却又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厢房里一片默然。

最先打破这沉寂的，是秦振威，他低声唱起了一首歌，

奋武齐心兮，撼苍山！

胸怀忠勇兮，气冲霄！

血洒疆场兮，诛贼寇！

马革裹尸兮，忠魂留！

上拜君王兮，献敌首！

赴汤蹈火兮，觅封侯！

这是古老的军歌了，名曰《凯旋归》。铿锵有力的调子，雄壮的词句。原本的凯旋振奋之音，在少年的低唱下，竟是心有抱负而不得志的悲忿之意！

另外几人，皆被这种豪壮的悲意与憧憬所感染，也都跟着唱了起来。他们的声音愈加高亢，抒发着心中的积郁。后来，甚至拿着筷子敲击碗盘，代替战鼓，为彼此助兴！

最后曲终歌停，四个年轻人纵声大笑。

那一夜，将来的帝王，与日后威震天下的将军，在外城草地上喝了一整晚的酒。少年们那天夜里到底说了什么？在数百年后，已经成了谜团。但许多人都知道，改变这些年轻人命运的关键，就在这个旁人无从得知的晚上。

后世史书记录他们的聚首，难免带着疑惑和感叹的……

为什么龙枭在结识这些少年以后，就从一个没有权势，受人冷眼的凌国少主，变成了席卷天下的王者。无论是谁都不能否认，龙枭与他麾下的三员猛将，都是斩杀了‘北夷的猛虎’而颠覆未来，点燃乱世之火的火种源头，他们的志向和勇气最终焚烧着整片天下。

而龙枭跨马提刀，想要保护自己的所爱之人，却在平定之后，发现这些需要他保护的人们，都已在他的马蹄之下，化作了冰冷的骸骨。

一切的一切，都在诸神的安排中，成为了注定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