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轩王府还是像往常一样的威严又宁静，初夏的月光，披着银色的光晕斜斜的照在轩王府的烟柳阁上。烟柳阁是轩王府除了流云阁以外最为华美精秀的建筑，是夜雨轩赏给其侧妃莫烟儿的住址，比起林飞月当时住的草阁来说却是好了百倍千倍。

莫烟儿是夜雨轩的青梅，其父亲是吏部侍郎，所以莫烟儿与夜雨轩不仅仅是从小到大的情分，更是注定了的夫妻。莫烟儿初见夜雨轩的时候才四岁，但是她从出生自家娘亲便教导着她以后是一定会嫁给皇家的，所以当她看到比她大了七岁的夜雨轩时，小小的烟儿便打心里认定了，这个俊俏风流的小哥哥是她以后要嫁的人。彼时烟儿还小，而莫家在朝廷上也没有站稳脚跟，那时的烟儿是纯净的，每日便如小尾巴一般跟着夜雨轩，那双小鹿一般干净的眼睛让夜雨轩也很是心疼爱怜。

可是后来，莫家渐渐在朝廷中威望高升，家大业大，于是烟儿的父亲便娶了好多小妾进门。也是，娘除了她以外便再无所处，莫家无后爹爹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但是渐渐的，小烟儿便发现自己的母亲在父亲那儿越来越不得脸，连带着那些得宠的妾室都欺负到了她这个嫡出小姐身上。后宅女人多便是非多，直到烟儿嫁于夜雨轩的那一刻，烟儿的心早就慢慢被那些肮脏的事染了一颗孩子的心。

“小姐，夜深了，您还不睡么？”莫烟儿的陪嫁丫鬟琴玉轻轻的询问到。

莫烟儿闻言一愣，抬眼看向窗外，天已经完完全全的暗了下来。莫烟儿瘪瘪嘴，不再想从前那些不堪的过往，一双剪水秋目中闪过一丝厌烦，道：“王爷怎么还不来？”只要雨轩不在的日子，她都觉得不安，仿佛是从前在娘亲身边被小妾欺负了也有口难言一般。

琴玉一顿，嘴巴嗫嚅着，也不敢看莫烟儿，只一味不开口说话。

莫烟儿看了琴玉这幅模样，又哪里不知。自皇宫中回来的这些日子，王爷带她仿佛变了很多，不在日日歇在她这里，只偶尔过来陪她用膳，即便如此她也能从他偶尔留下的眼神里看出那么的不甘和烦闷。明明林飞月被留在太后那里，王爷应该称心才是，怎生有如此魂不守舍？莫烟儿虽然惯会耍阴招，但那也是妇人后院之间的打闹，她无法琢磨透夜雨轩的想法，这让她很是害怕和怨恨，看向琴玉的眼神也变得凶狠而凌厉：“死丫头，我问你话呢！”

琴玉听了浑身一阵颤抖，脚一软便跪了下来，说话也抖抖擞擞带了哭腔道：“小姐饶命小姐饶命！”这些年莫烟儿越来越暴躁，琴玉身为她的陪嫁丫鬟，既是她身边最得脸的大丫头，也是直接承受莫烟儿怒气和迁怒的人。

“你这个臭丫头，一天到晚哭哭啼啼，难不成本小姐亏待你了？”莫烟儿看着琴玉这一幅懦弱的样子，心中既是解气又更加愤怒，抬手便狠狠的揪在琴玉瘦弱的肩膀上，语气恶狠狠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你去请王爷也请不到，本小姐养了你做什么！还不如丢到窑子里卖点钱实在！”

琴玉被莫烟儿又打又骂，只一味哭，她浑身上下哪一点没被莫烟儿打过她都记不清了，王爷不来小姐这里实在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奴婢可以左右的，可是主子有命奴才只能遵从，所以主子的怪罪奴才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吞！

“小姐，奴婢错了！小姐放过奴婢吧.....”琴玉一边忍受着莫烟儿的责打，一边跪爬到莫烟儿脚边，一手紧紧拽了莫烟儿的裙角，哭泣道。

“哼！”莫烟儿打得死在是累，这死奴才倒真是皮糙肉厚，打了这么久她的手都酸了！莫烟儿瞪了眼，阴森森的道：“只知道认错，你道说说你错在哪儿！”

“奴婢下次一定把王爷请来，不让小姐白等！”琴玉见莫烟儿停止了打骂，连忙擦了眼泪，信誓旦旦道。

莫烟儿闻言这才满意，然后拍了拍裙角，优雅的坐到殿中主位上，道：“算你识相。说说看，最近查到什么了。”

琴玉是莫烟儿的大丫鬟，自然是担了旁人担不得的重任的。刺探有关王爷的消息，买通外边的人为莫烟儿传有用的讯息，这都是琴玉做的差使，当然这些都只能暗暗的做，后院不得与前院沟通这是北夜国律法，但很多后院女人为了争宠，哪里又顾得这么多。

琴玉闻言眼睛一亮，一双还算大的眼睛机灵的扫了扫四周，然后动作迅速的走到莫烟儿身边，低声道：“奴婢从前院儿总管那儿买了外边的消息，主子肯定想知道。”

莫烟儿抬了抬眉头，不满道：“既然是有用的消息，卖关子作甚？赶紧说。”

“嘿嘿，”琴玉看来是极喜欢打探消息和八卦的，一双眼哪里还有方才的泪水，只闪着贼亮贼亮的光，道：“是关于王妃的，据说王妃得罪了皇帝，但太后那儿....”

莫烟儿一边听，一手便紧紧拽了帕子，虽然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一张嘴唇早已经暗暗咬住——果然，王爷这不寻常的变化和林飞月那个贱人有关！

烟柳阁笼罩着一片阴森，但反观流云阁却是静谧却压抑。

夜雨轩静静端坐在书房，只一味低垂着一双星目，手中捧着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书。暗夜明夜两侍卫笔直的站立在书房门外，二人皆是面无表情。流云阁的书房连日便是这样的情景，彻夜不灭的蜡烛忽明忽暗，夜雨轩仿佛不眠不休一般，除了皇帝召见和偶尔去莫烟儿那儿进膳以外其余时间一步都不出书房。

夜雨轩的手里是上个月就一直在看的书，自林飞月软禁于皇宫后，这本书夜雨轩就一直在看，却始终看不进去，往常一目十行的文字，如今入了眼都只是一块墨迹看了让他头昏脑胀。

上次拿这本书的时候，他与林飞月是在进宫的马车上，那时的他发现了对她的淡淡情愫，二人之间暧昧不明，情丝连连；入了宫，她不畏皇兄的刁难与威逼利诱，只一味高傲如仙一边遗世独立，浅笑间轻轻吟唱的歌和那随意直爽的剑舞都让他为之惊艳；他鬼使神差带了她去儿时的秘密之地轩辕殿，那个地方他不曾展示给任何人，却独独她让他不自禁的就印了她去，还让她亲眼见到了他不为人知的伤口；再然后，只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他们立场突变，他忘了她清傲不容一丝杂质的性子，口不择言侮辱她的爹，又那样对待她....夜雨轩越想越觉得心下一片苍茫，抓住书页的手也慢慢收紧。

他发现她在他心中的位置非常之重，什么一丁点重要，那都是他不肯面对对她感情的借口；重要便是重要，没什么好用其他修饰词说明的。但是他却在认清这种情绪之前伤了她，夜雨轩记得林飞月当时看自己的眼神，那么冷却又无情，仿佛在看一件东西似得，让他的心都慌乱颤抖起来。

夜雨轩以前一直以为他对烟儿那种愿意照顾一辈子的情绪便是爱，但是他发现他对林飞月的感情更像爱——可以为了她的笑而开心，又因为她的无情和远离而痛彻。他觉得很茫然，他自小虽然不受母后宠爱，但父王也算是疼他，他不缺什么，什么都是手到擒来，却在林飞月这儿体会到了什么叫纠心与犹豫不决。

这些日子，夜雨轩一直把自己闷在书房，他希望自己能静下来，能把对林飞月的那份感情冲动压一压，让它变得不那么锐利，但是他却越来越无法阻止这汹涌的感情——他想见她，想亲口给她解释当时他所作所为都是身为皇子的责任与义务，他想要她心甘情愿的在她怀里，甚至连她顽劣与他玩笑他都甘之如饴。这份念想让他在见烟儿的时候愈来愈不耐烦，但是他也愧疚，愧疚与厌恶渐渐让他有点不在想去烟柳阁，就连看到烟儿他都情不自禁想躲开。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这样窝囊，只是为了一个小小女子，便如此拿捏不定情绪不稳——可就唯有这小小女子，却真叫他心间万变只为了她一颦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