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皆静。

风四起，落叶摩挲作响，斑驳树影摇曳不止，星星点点，打在众人的脸上、衣上，愣是为气氛平添了一笔慵懒的紧张。

半晌过后，还是无人开口，双方无声考验着对方的耐力。席千秋高昂着头，脸上的笑容甚是恬淡。

钟亦寒踏出一步，手掌微动，暗中运气。

“钟公子大可一试，是你的法术快，还是我手下的剑快。”席千秋眼神示意，架着霓红袖的一名魔军便把腰间别的剑抽了出来，架在了霓红袖的脖子上。

冥界公主何曾收到过如此威胁，霓红袖气急败坏地扭动着身子挣扎着，但缚妖索还是牢牢地捆着她，无论怎样挣扎都毫无效果，只能嘴皮子不闲着：“我告诉你们，你们再不放开，我就回去禀告我爹，我爹是不会放过你们的，我还要让我哥来把你们都给炖了，还有千意在呢，你们最后一个都逃不了！”

荀千意依然带着一股立于众生之巅的傲气静静地站在哪里，负手，没有动作，没有表情，一个字也没抛下。看着他，心底却莫名多了份安心。

有荀千意在啊。怕什么？

又一阵微风，贴着地扫过。荀千意的嘴角闪过一丝不屑，却还是没有动作。风掀起的发丝，是不怒自威的底气。

“来了。”众人干等了不知多久，耳朵几乎要被霓红袖折磨出茧子来时，荀千意淡淡的两个字，所有人的怨念又都收回到了肚子里。霓红袖也怔了一下，嘴也终于停下了，不知荀千意指的是什么。

不是胜不了，只是不想出手。不是事不关己，只是在等。

所有的人物一点一点聚齐，眼前和想的那般一点一点前进。

目标是必胜。

要想颠覆结局，就要在开头埋下伏笔。

这只是其中之一。

席千秋皱了皱眉头。

衣抉翻飞，落叶起舞间，隐约有香气袭来，混合着初夏的清香，循循善诱着众人把目光投向异香的来向。

林间深处，如一个巨大的空洞，仿佛要把所有人都吸进去，同时又散发着摄人心魂的香味。

欲仙【我曰】欲死。

视野里突然多了个紫色的影子。

携异香的紫衣女子，脚点枝干，不疾不徐，凌空飞来，紫潭深眸，衣带随风而动。无人打扰这奇异的安详，哪怕看着紫色裙边在眼前贴着落叶随着脚步摆动也毫无反应。

惊若天人未以薄纱掩面，身形姣好隔衣犹见。

此女只应天上有。似天仙。

步妖娆越是近，香气愈是浓，却不刺鼻，柔而不娇，烈而不呛。

是了。来人正是步妖娆。

她目不斜视地从众人之间轻巧走过，行不露足，体态优雅，众人都痴痴地望着她。蓦地，步妖娆却如风般消失不见，再度循香望去，步妖娆已站在了霓红袖的身旁，而那两名魔军早已闷哼倒地。再一转眼，又如风过，步妖娆已扶着霓红袖瞬间消失，又瞬间出现在了杨君笑等人的身边。霓红袖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

“好香啊……”杨君笑的鼻子抽了抽。此等蠢人，饱受了视觉盛宴后首先反应过来的却是嗅觉！败类也！

“你……”席千秋呆愣住，丝毫没有了之前的从容优雅，他怔怔地看着那一袭紫衣飘飘荡荡，却不下令，慌乱中带着失神。

步妖娆的步法，是未用法术的，却宛如法术般一瞬间从人的眼前消失不见，就如瞬间移动一般。久闻步妖娆的踏浪无痕，这次见着了，却还是感到惊异。

卓绝轻功的底子，一看便知。

步妖娆不语，只是静静地站着，如一朵幽莲悄悄地绽放。杨君笑晓得了，这就是众多女子遍寻而不获的——气质。

“你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不计前嫌，你欲伤我冥界驸马之事我可是烙在心上！你轻功好就了不起呢还秀到这来了，那次蒙面黑布还不是一样被我扯掉了……”反应过来的霓红袖蛮横不减，对步妖娆还是那般挤兑，嘴里劈哩啪啦不停。她柳眉倒竖，杏目圆睁，可惜还被缚妖索捆着，恨不能叉腰以拟茶壶了。

席千秋收回思绪，挥手召来了缚妖索。少了人质也就罢了，缚妖索若是落到了他们手里……

四面八方各种惊艳的目光还是紧紧驻扎在步妖娆的身上。杨君笑瞥见齐泽一脸浪【我曰】荡的笑容透露着惟恐天下不乱的讯息*【我曰】荡地不时瞟向钟亦寒，反观钟亦寒却甚是忸怩，脸红的似刚被掌掴，或者说红烧猴子屁股，目光流离涣散在步妖娆身边徘徊不去，却又一次次强迫自己扭过头去，又再一次犹豫……

亦寒师叔好像矛盾得紧！莫不是有奸【我曰】情！

杨君笑眼睛闪闪地亮了起来，猫着腰挤到流架身边和齐泽咬耳朵：“妖娆兄和亦寒师叔……嗯哼？”杨君笑一边问齐泽一边用犀利的视线扫射（……）着钟亦寒，钟亦寒被射得（……）心里发毛，但托她的福，似乎也没那么……纠结了。

“哈哈哈大笑小师妹你问对人了此乃我师父的……来自心底的……欲【我曰】望啊！BLABLABA……”

原来，早在荀千意和杨君笑还未下山，就是杨君笑尚在蜀山荼毒众弟子，齐泽和钟亦寒师徒已在氿州的时候，步妖娆就于氿州出没了。钟亦寒和齐泽发现行完窃在屋顶上健步如飞步步生风的她，钟亦寒当机立断立刻飞出剑去欲断其去路，然而——钟亦寒显然低估了名声如雷贯耳的步妖娆的移动速度，计算失误，好在步妖娆步法娴熟及时稳住脚步没落得个死于非命还没个全尸的下场，却也是死去活来了——她勉强把头一偏，剑就顺着左颊旁直直劈下，划开了掩面的黑布，心道不好，正要脚底抹油速速开溜，却感到胸前凉飕飕的，而一旁紧追自己的二人目瞪口呆。

“我告诉你啊小师妹她那亵衣都……”话未完，突然感到异香加重，一片紫色从眼前扫过，齐泽吓了一跳连忙蹲下了身子。抬头，是步妖娆精致的脸，也不知那一袖子扫过来用的什么毒……事后，齐泽问当事人，却遭到反问：“那是一旦侵入你体内便会令你成为断袖且世间无解的毒、粉。你信么？”齐泽就灰溜溜地跑了。

“这位姑娘可是闻名江湖的步妖娆？”席千秋又挂上了笑，这回嘴角倒是带上了几分玩味。轻功那般了得，步法变幻莫测，似无底深渊的深邃眼眸，放眼江湖，如人几何？

“欧阳静。”双唇轻启，如下咒语般将寥寥三字狠狠地刻在了人的心上。声线柔美如叶片划过水面，那般轻柔。

“欧阳静……好名字，人如其名，果真如此。”席将军莫名心情大好，转头高声道：“撤！”

妖魔军都不明真相，只道是将军想到了什么妙招，就都跟着走了。

浩浩荡荡一片妖魔，却因步妖娆的出现而乱了计划。

“那么朝中将领，接下来该不会要拿我吧？”欧阳静悠悠道。

“不敢不敢，就算是将功抵过也可作罢啊！”

“欧阳姑娘这次是立了大功了啊！”

“不如欧阳姑娘和本将军回府吧……”

“我们……先去找客栈吧？”钟亦寒的声音的百转千回，似是在各个情绪都兜了个圈回来。他迎面受了欧阳静直勾勾的目光，又低下头去。

余人也就随着大部队各自去了。

客栈某房间内。

“说吧。”荀千意站着给自己倒了杯茶，才转身坐下。

众人不解。

“我知道你有事求我。”荀千意瞄了眼欧阳静，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茶香浓郁，沁香扑鼻。

就见欧阳静眼微动，嘴角一抿，开了口。

“我别无所求，只求蜀山肯收留我弟弟欧阳漾，我定不忘恩情。他才九岁，你们也知晓，我居无定所，带着他四处搬迁，他小小年纪定是吃不消，而于我，直说了，他不过是累赘罢了，我又做着如此见不得人的事，对他的教育是极其不好的。若是哪天他知道我居然是……前次他被捉去作为缉拿我的人质，这阴影，不能再深了。”

现周围能代表蜀山的，也只有荀千意和钟亦寒了，而钟亦寒也习惯一切由师兄定夺，不常插手。这次，却将殷切的目光投向荀千意了。

杨君笑偷笑：亦寒师叔心疼了！而怕又逢毒手的齐泽则不知躲到哪个角落斟酒去了。

荀千意沉默，正欲开口，不料眼前人膝盖一弯，竟挺直了背跪了下去。还是那般高洁傲岸，带着些许孤芳自赏的出尘，愣是让周围人生出“此人跪，吾怎可坐”的念头来。而这些人仅付诸于想法，钟亦寒已付诸于行动。钟亦寒一个闪身出现在那抹紫色前，弯腰扶住欧阳静的手，一白一紫好不搭调。

“姑娘莫急，我师兄定会考虑周全。”钟亦寒手忙脚乱地扶欧阳静起身，欧阳静还是面无表情，钟亦寒却是慌了手脚，急急忙忙大跨步到荀千意的跟前，声音不复平静：“还请师兄答应了吧，直接收为蜀山弟子，待时机成熟，我便收他为徒，这也可当善事一件……”钟亦寒还在絮絮叨叨着什么，荀千意也没在听，心里已然在开始做打算了。看这女子深不可测，光是眼神就知其入世已深；而她又身手不凡，毒解皆不容小觑，将来……也定是有用罢。

只是……她和亦寒之间的渊源……荀千意眯了眯眼。

罢了罢了，这些都是他们的事，自己何必那么在意。于是便开始考虑答应的事。

若是立马答应，显得轻浮敷衍了；装作深思熟虑过久了，又显得勉强了。还是折中最好，钟亦寒那家伙就算欠我人情了。荀千意挑眉。

他起身，步出门外，只剩凉薄的声音似余音绕梁还在耳边挥之不去：“收留也好，收为弟子也罢，只是这既是师弟想接下，那他也便由师弟送回蜀山吧。”分明是打着自己的算盘，一句话，麻烦和责任又都到了别人身上，顺水人情做的这般完美。蜀山大仙草荀千意，精明得如此了无破绽。

钟亦寒却丝毫未察觉，俨然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还朝着荀千意离去的背影道了声“多谢师兄”，却不知自己只是冤大头罢了。

于是翌日一早，钟亦寒就随着欧阳静接欧阳漾去了。而之后送他回蜀山的路，却还是得自己啊……

墨城北边的森林的最深处，是四海皆知的墨筠山。竹海茫茫遮天蔽日，争高直指，负势竞上，还有很多稀有草药在山上遍地开。墨筠山本是该作为景点大力开发出来，却在四十年前被下令封锁，任何人不得入内，理由不明。而早在四十年前下达的命令，管理松懈，若是真要进去也无人管。如今妖魔一袭，墨城已几近杳无人烟，墨筠山脚是连半个打呼噜睡觉的看管都没有了。

身边有万能荀和奇异静，杨君笑便毫不顾忌，得知此山便屁颠屁颠奔向山，撒开四蹄好不愉快。钟亦寒还未归，一起的不过就荀千意、杨君笑、齐泽和欧阳静。荀千意无奈，也没有阻拦，只是心道历练历练，玩心却是收不起了。

要上山前，他们看到山下有一块木牌，被腐蚀得不成样子，依稀是“擅入者死”四个大字。木牌插在土里，与土共色，不细看真真是看不出来。

四人继续向上行，两座冰山两座火山，一路打闹倒也愉快。

期间也遇见不少闻所未闻的鸟兽，有七色尾羽的凤冠雀，也有尾扫如风过的狐狸，树间跳跃过毛色异常的松鼠，小鹿惊角四处游荡。叫得上名的，叫不上名的，山间独有的，林间罕见的，倒是一应俱全，反而不像山，而是动物展览了。在蜀山虽也见识过不少，色泽却都没这墨筠山里头的艳丽。

这边杨君笑正大张着爪子捕五色蝴蝶，那边齐泽正飞天遁地抓野兔。二人都未用法术，齐泽想的是要用最“原始”（虽然会飞╮(╯▽╰)╭）的方式精装一份小礼物给他的大笑小师妹，杨君笑想的是莫要法术有变引起爆炸不但毁了山，还毁了形形色色的动物才好……

后边的荀千意和欧阳静正不紧不慢一步三抬头望着正玩得天昏地暗的二人慢慢走，没人说话，气氛有些诡异。他们头顶甚至没有一只虫子盘旋。

“姑娘是不是有心心念念的人了？”良久，荀千意突然开口。低沉的声线带一点凉薄，那样轻易地便可将人吸入并万劫不复。

欧阳静一震，却没有停下步伐，依旧照着原先的速度，脑海中快速掠过一对含笑的眼眸，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脑海中已是空荡荡的，只剩虚无一片。正欲开口，身边的人又发话了：“不必那么拘谨。”

轻咳一声，抬手拨开头顶的枝叶：“荀公子说笑了。”空谷幽兰般的声音，透着神秘感，却是致命的毒药。

荀千意不再接话，气氛更加诡异。正当欧阳静以为今日二人额谈话就将在此结束之时，又听他缓缓道：“我查了你。”

欧阳静为之又是一震，尔后缓缓摇头。对方是谁？怕是常人要忙活个十天半个月的事，他弹指间就已完美收场了吧？他……真的只是个凡人而已么？

没有被不信任的恼羞成怒，也没有仿佛被看光后的不自在。她抿着唇，不发一言。

“欧阳景漾交给蜀山你大可放心。也是，否则你也不会想到要交托与蜀山。你先是看准了蜀山的名誉，我们第一次的见面也是你设计好的，后来我们离开前往氿州，你其实也跟着，一直到了墨城，然后算好了时间出来。”荀千意每一句话都是肯定的，没有任何的疑问和不确定。接着，他又道，“这些年头，你便随我等出行，断不会亏待了你。蜀山一向赏罚分明。”大言不惭，自己如此不公，待自己的女徒儿这般好，作为带头大仙草，如何分明了？“你这次是想要洗白作罢了，于是便想依附蜀山，怪盗之名从此罢手。可对？”

欧阳静终于顿住了脚步，荀千意却不停，依旧迈着轻快的步子，负着手。风过，掀起衣袍，白衣翻飞间，是笑傲江湖的风采。

原来自己以为的天衣无缝的计划，早就让他给看了个透，她的计划在他面前就如孩童的伎俩，是那样可笑。

荀千意啊荀千意，你究竟何来底气，一眼就将人窥了个究竟？你何来自信，一句话便可让万人臣服？

却不知荀千意在心中幽幽道：“三生，今生为四。你们苦恋三生，今世可有结局？”又似是不喜自己这般优柔寡断，摇了摇头，又想别处去了。

理了思绪，欧阳静快步跟上，耳边突然传来了杨君笑的尖叫。

足尖轻点，皱眉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