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巫咸
风雷怒转,偌大天空仿佛被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电光火石间,雷开狂狮之身扑掠而来,宛若暴风骤雨,风驰电掣。雷开门下众将士除了曾在战场万分危急的时刻见过雷开露出狮身之外,现下已是好久没有看到过雷神将幻化成这凶残狂野的狂狮之相。此时见到这番情景,都按捺不住满心的亢奋之情,欢愉自豪之色俱都显现在脸上,一众人马尽皆扬起兵器,大声助威呐喊。
岂料雷开狮身扑杀而过,那万石鹰便如一阵清风化去一般,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他淡淡的笑声。雷开惊错之下,不由得“嘿”的一声,落下地来,一抖熊躯恢复真身。雷开怔怔的望着万石鹰消失的地方,喃喃道:“九影乱神,九影乱神,难道他竟是鬼方之主涂太收。”
众将领纷纷侧顾,茫然一阵,俱都围上前来,纷纷问道:“将主,现下如何是好。”雷开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过了片刻才道:“传令下去,雷府门下青龙营、朱雀营加强皇宫守卫,务必确保宫内安全,不得让奸人有可乘之机。方弼,你带领你们的人马,满城搜索,若是再遇到亚相他们先行回报,切莫妄动。方相,你速将今日发生之事告诉巫相,不要差了一处细节。”众将得令纷纷下去部署,雷开脸上阴云满布,心情甚是繁杂沉重。
朝歌城里来来往往的都是手持长戈,身着重甲的卫士,个个军容严整,行动迅速。很难见得有平民百姓在街道上游逛,偶尔一两个打开门伸出头来观望片刻,又急急忙忙锁上。只听得“哐啷哐啷”沉重的脚步声,已是远去了一队人马,只留下漫天飞舞的沙尘,兀自在昏暗的黄天中飞扬。醉酒香的伙计胡老三侧身避开疾行军队,肩膀上的扁担转了个方向,差点将两桶佳酿溅飞出去,嘴里嘀咕两句:“看来朝歌城又出大事了,哎,这么好的年头到底是闹的哪出。”
胡老三叹了一口气,耸了耸扁担,迈开劲步,哼着调子向前走去。穿过清冷的南相街,转过一道长长的巷子,却是到了一家高楼府第门前。府门前两只阔额石狮雄踞盘坐,扩胸昂首好不威风。白石玉阶级级而上,朱门宽敞,暗铜色的门环静静的垂悬着,高门门檐横批“岐山别苑”。瑟瑟轻风吹去门阶前的青色落叶,复又归为平静。
胡老三走上石阶,放下担子,轻轻扣了扣大门。片刻,一个短小精悍的小老头儿开门探出头来,瞅了一眼,冷冷道:“胡老三,昨日儿便跟你说好几时送到,今日你可是晚来了三个多时辰啊!半年不叫你一次,你老小子倒是给我长脸了。我家主人难得来朝歌居住,喝一杯你们醉酒香的碧翡翠云酿可真是不容易!”
胡老三哈着腰,陪着笑脸不住点头称是,待那老头儿叨叨说完,方才答道:“梅管家,您老人家可是不知道呢!今儿朝歌城可出了大事了,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持刀拿枪的将军姥爷,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哪敢出来到处晃悠,谁不怕撞到枪口上去。若不是惦记着您这事,小老头如今还在酒楼里龟缩着呢,临走前我家老板特别嘱咐了,可是要好生照应您这家大户。”
那小老头也不搭话了,半开大门,里面迅速走出来两个年轻力壮的小厮,两人各提个酒桶进去了。胡老三灿灿笑道:“听说此次西岐来的可是西伯侯,伯侯之贤天下闻名,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可是仰慕得紧,只是未曾能够得以拜会。若是今日能见上他老人家一眼,小老头儿真是十辈子修来的福气。”
那小老头瞥了他一眼,冷声说道:“那就等到十辈子之后再来拜会吧,胡老三,你家老板没交代过你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吗。”付了余钱忙把门重重锁上。胡老三挨了一顿数落,嘴里嘀咕一声,提着扁担便走。走了半路忽然回过头来,望了一眼岐山别苑,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岐山别苑乃西岐之主在天子的授意下,于帝都朝歌所修的住所,以供进入朝歌城朝见天子的西岐官员落脚歇息。刚刚那小老儿是这所别苑的管家,也是西岐人,长居朝歌。其人姓梅,与附近百姓、朝里小众官员皆熟,大家称其一声梅管家。
梅管家呼喝小厮将酒送进厨房,独自一人穿过廊亭,来到一处厅房门口。房里一阵阵温和平明的琴音款款传来,低调而清雅,如涓涓细流沁人心脾,令人心醉神迷、如沐春风。梅管家定住身子,听了片刻,方才敲了敲门,轻声说道:“主人,小的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让下人门准备了酒菜,醉酒香的碧翡翠云酿刚刚送到,是已慢了些时候。”
琴音立止,余音绕梁,房里传来一个纯正温和的男子之声道:“上一次品饮醉酒香的碧翡翠云酿还是什么时候,也有三年了吧,日子倒是有些久远了。梅管家,今晚酉时三刻日沉时分必有尊客到访,到时你在门口恭候,将他引至西茗楼,我便在那里设宴款待于他。”梅管家答应一声退了下去,琴音稍停片刻,又轻扬奏起。
不错!此时坐在屋里奏琴的,正是被天下人誉为先天贤者的西岐之主西伯侯姬昌。姬昌前几日被亚相比干召进朝歌,在宫里住了一日,已是从太一天师杜元铣与殷破败那里听闻了皇宫近些天来发生的事情,又施术保住殷受殿下的性命。后因亚相比干迟迟未归,便退出皇宫另觅居所,这也是避嫌之举,毕竟未得天子号令君侯擅自进入朝歌与法不合,只等日后帝乙回都再行请罪。姬昌便暂时居住在这岐山别苑里静候旨意,平日以奏琴为乐。
琴房里装扮得古色古香,雕梁绣户,铜器罗列,石柱器具上盘龙走凤雕画得栩栩如生。暗红的帷幕左右拉开,琴台上香案轻烟袅袅,缓缓散逸开来。琴音叮叮,只见姬昌盘膝而坐,凝神弹奏。这姬昌生得斯文高贵,发系青白相间,面若冠玉,皱纹许许。身材颇为高大,华服宽敞,琴上手指白细而纤长。
只听“崩”的一声轻响,却是一根琴弦断了开来。姬昌弹指停住,凝眉思索。眼光忽而一闪,将案台上注水的五角鐏杯移到正中,又取出两钱铜币,抛进杯中。姬昌紧紧盯着杯水中的铜钱,目光越发凝重,片刻叹了一口气道:“王孙落难,天生异变,又有贵客到访,只是不知这究竟是贵客还是灾客。”
话音刚落,只见琴案上的一面八角铜镜自身漂浮而起,立在半空之中,镜面射出一道昏黄的光束来,色调柔和均匀,缓缓铺陈开去。强光闪耀一下,突然幻化出一个人影来,乃一垂暮老朽,白发滚滚,悬垂至膝。皱纹密布,千刀万刻。须白若雪,交错缠生。身子佝偻,着黑色袍服。手拄黑木拐杖,颤颤巍巍,看模样弱不禁风,一触便倒。
只听那老者沉声说道:“西伯侯聪慧绝伦,是福是灾,心中恐怕跟明镜似地。”姬昌站起欠身笑道:“一别数载,巫相安健如斯,姬昌甚是欣慰。”
那老者亦笑道:“一把老骨头而已,既然天不收我,那老朽便为大商多活几年,身为臣子则尽人臣之事。只是许久不见贤伯侯,看贤侯的面相、气度,先天眼光怕臻至化境,连老朽今晚酉时三刻到府拜访都精算无误,看来那老朽只得顺从天命到府一坐,一些事情还望西伯侯不吝赐教。”
姬昌道:“巫相言重了,宴已设好,鄙舍上下恭候巫相大驾光临,。”那老者笑道:“如此甚好。”黄光一散,那老者身影瞬时不见,八角铜镜又缓缓飘回桌面。姬昌长身而起,在厅房里来回踱起步来,低眉思索,忧虑重重。
西茗楼位于岐山别苑北侧,楼高三丈有余,朱琉飞瓦,绣闼雕甍,甚为金碧辉煌。张灯结彩,伴着夜晚时分灯火通明,煞是好看。楼外溪流环绕,清水涓涓,翠柳丛生,簇拥着整座西茗楼。此时西伯侯姬昌正端坐酒桌旁,独自斟饮,桌上摆着西岐美食,鸡鸭甜点俱齐。姬昌正举杯端饮间,忽而眉头一跳。只听“吱呀”一声轻响,却是梅管家开门进来,迎进一个白发佝偻老者。手拄拐杖缓身进来,看身形甚是单薄脆弱,正是那八角铜镜中呈现影像的那个人。
姬昌忙起身相迎,上前搀扶那老者说道:“巫相尊驾到访,鄙舍蓬荜生辉。”那老者顿住身子,摇了摇手道:“贤侯言重了,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套,若此次不是贤侯出山,怕王子殷受早死于非命,老朽倒是要替陛下深深感激贤侯。”说完微微欠身,姬昌连忙还礼,将这老者引入席中安坐,吩咐下人端上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