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返回学校的路上，颜汐茜和来时的心情截然不同，大家主动找她聊天，热闹的分享食物。她把拾来的贝壳小心的放在书包底层，诚挚的期盼与钟泉相见的时刻。

“最近你和莫家言的关系很亲近哦。”程岚半开玩笑的说道。

四周人饶有兴趣的看着颜汐茜，他们都很好奇贵族学院的传奇人物到底是如何为她倾心。

她莫名的慌乱，边摇头边摆手：“没有啦，我们只是好朋友。”她越是掩饰脸越红。

“哦。”程岚用极不信任的语气应了一声，然后大家相互使了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颜汐茜把头扭向窗外，不想在意那些繁琐杂乱的思绪，窗外自然的风景让她心情渐渐宁静，却又忍不住回想起在海边和莫家言看星星的情景。那种美好就像一支羽毛，轻到不忍触碰。

她舔着回忆里淡淡的香甜，不经意的微笑挂在嘴边，她一路心情怡然的回到学校。

下车后颜汐茜一眼便看到站在台阶上的钟泉，记忆里的他停留在遥远的从前，而很久之后他们在这阳光明媚的清晨重逢。她跟随感觉毫不犹豫的上前抱住钟泉，在周围小小的惊叹声中，用力呼吸幸福的味道。

“看起来你的夏令营生活很愉快。”钟泉欣慰的揉她头发。

颜汐茜在他怀中仿佛有千言万语，真想滔滔不绝的把自己所有感慨掏出来与他一同分享，可是话到嘴边又无从开口。可能是经历过太多，独自忍受了许多伤害，当这些伤害突然在某一天开出温暖的花朵来时，其他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家言，我们终于又回到学校喽！从现在起我就要奋斗！”许楠故意挡住颜汐茜和钟泉相拥的直线镜头，用话题转移莫家言的注意力。

莫家言露出一个和平的笑容，伸手拉开许楠：“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的。”

“你……”许楠实为讶异，不明白自己的保护怎么变得多余。

“只要她好，我就好。”在莫家言的心底，是与口头一致的想法。

许楠无奈的摊开手，对着天空作出囧表情：“坠入爱情里的人总是神志不清。”

钟泉请了一上午，帮颜汐茜收拾房间，并给她做了许多拿手菜，两个人忙碌完坐在餐桌前惬意的吃午饭。颜汐茜开心的对他讲述大海贝壳还有夜空，关于最后一天晚上的聚会只被她一概而过，因为她始终不愿把背后的心酸面向她最喜欢的人。

钟泉细心的听她描述每一个细节，看她带回来的照片，自己也跟着开心起来。他发现自从颜汐茜入住以后，他的生活增添了一份简单的小热闹，偶尔的烦恼都会被驱散。

下午钟泉上班去，颜汐茜一个人留在家里，她埋进自己的卧室，开始动手做贝壳风铃。她用漂亮的彩色绳子把贝壳一个一个串起来，中间还夹有小吊坠，这些足足花去她两个多小时的时间。

她把做好的风铃挂在窗前，透过阳光看那些斑斓的贝壳，心里浮生许些异样的情感。从她得病以后发生过很多事，每一个贝壳令人她回首一段往事，她才发现莫家言已经在她的故事里驻留了那么多童话插曲。

越想越兴奋，只是当她看到最后一枚贝壳时，心情无端沉落。她看到生命的末端，钢琴曲的尾音，她戛然而止的美好。

这样的心情让颜汐茜开始思念颜傅超，几日积攒的快乐似乎不够用了。

她把风铃挂在钟泉的书架上，然后不愿再多看一眼。

2.

安琪琪双手捧着奶茶坐在石阶上，球场上的颜傅超孤影奋战，一个人反反复复对着篮筐投球。他全身上下早已被汗水湿透，整个人却像没知觉一样的机器人，不知疲惫的顶着骄阳练球。

现在是上课时间，颜傅超是翘课出来的，安琪琪为了陪他打破一贯的乖乖女作风，第一次开始翘课。他们都是头脑聪慧的人，完全有能力靠挤出的一部分时间把功课做好。

因为他不开心，所以才会打球发泄情绪，用疲惫麻木自己。她深感他的难过，哪怕他心里不愿意，也总是或远或近的跟在他后面。他们都曾经是骄傲不可一世的人，却双双败在情感的战场上。

直到快下课，颜傅超终于体力不支扔掉球，坐在操场上大口喘着粗气。这个时候，安琪琪拿出早买好的矿泉水朝他走去，然后拧开盖递向他，始终卑微的不肯开口说话。

颜傅超仰头一口喝掉大半瓶水，过了一会语气严肃的对她说道：“你不要每天跟着我，该上课就好好去上课。”他目光始终落在别的地方，大概觉得心中有所亏欠。

“那如果是颜汐茜这样跟着你，你也会不耐烦吗？”安琪琪直言不讳，满心倦意和委屈：“你完全不必理会我的，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这么做，我不会后悔。”

提起颜汐茜，就算炙热的天气也无法驱赶颜傅超心间的寒意。但是当安琪琪说完后面的话时，他的心轻轻疼了一下，这种疼仅仅是为了一个女孩单薄无助的感情。

“真傻。”他无奈的笑了一下。

“你不也是一样吗。”

随即两人陷入冗长的思考中，呼吸着被阳光灼烧的空气，仿佛成为自然之内的一道景观。下课铃打响，少年们从各个楼道出口涌向操场，喧哗迅速占领了沉寂。

这个夏天混混搅乱了他们的心。

莫家言坐在地上，边放着颜汐茜在海边的录音，边鼓捣零件组装，思想上满满的充实和幸福。他突然发现，爱情是追逐梦想的一种动力，若未遇到颜汐茜，他不会有这么多领悟。

他想要当一名汽车改装师，在不远的日后改装出一辆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汽车，用它载着颜汐茜环游天下风光，很简单很坚定的一个想法。莫家言经常会去汽车修理店帮助那修车，不嫌脏累的亲身实践，做的津津乐道。

颜汐茜的心脏疼痛次数愈加频繁，人群面前她只能强忍着表现出一副很平常的样子，渐渐力不从心。她知道自己剩余的时日已经不多，开始抽出一些时间给歌声录音，至少在音符的旋律中，她感受到快乐。

她在每晚睡觉前，都会放着磁带里儿时熟悉的歌谣，细心回想每一件美好的事情，最后挂着微笑沉沉睡去。

梦中会出现一个大大的舞台，四周闪烁着五彩缤纷的灯光，颜汐茜手拿麦克风身着绚丽的服饰站在台上。而台下坐有千百名观众，他们齐挥荧光棒，一同为她呐喊。

伴随着音乐的启奏，她轻轻凝望自己梦寐以求的舞台，然后唱出空灵清澈的歌声，带动全场人的情绪。办一场演唱会，让世界听见她的声音，这便是她内心热情的渴盼。

3.

上生物课的时候，颜汐茜放在桌上的手机显示灯亮了，是钟泉发来的短信，她满心期待的读取。

贝壳很漂亮，谢谢你，好好上课吧。

一口气能读两遍的话，她足足盯了有五分钟，思绪轻易被拉扯到很远的地方，连自己都摸不透在想什么。一串揪心的疼让她清醒过来，定睛看到讲台上生物老头正拿着一个心脏模型给同学讲解，而她心脏很配合的活跃不停。

“心脏以名词的角度分析，意思就是中心部位，最重要的地方。”讲生物的老头玩起文艺：“同学们应该知道，如果我们的心脏出了问题会怎么样？”

“我们就会死。”大家如同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踊跃回答老师的提问。

生物老头似乎达到目的欣然点头：“没错。”

颜汐茜心脏上四分五裂般的疼痛仿佛也为验证这一事实，她无奈的扯开嘴角，强忍着痛苦拿起笔做笔记。生物老头手中的心脏让她第一次浓烈感受到死亡的气息，认识到生命的不堪一击。

她随意的回头瞟见程岚，发现她正神色不安的想事情，双手紧紧抓在一起，紧张的就像要面临世界末日一样。

“程岚。”颜汐茜小声叫她没反应，出于关心她揉了一个小纸团扔过去。

“啊！”没想到程岚吓了一大跳，大幅度抖动身体还伴随尖叫。待她回过神来后，发现教室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她，颜汐茜尴尬的笑容，她没料到事情闹这么大。

生物老头急忙走下讲台，操着一口乡音关切的询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程岚刚要作答，抬头看见他手中的心脏，胃里顿时翻江倒海，捂着嘴做呕吐状冲出门，闹剧到此就算终止。

下课后，颜汐茜心里过意不去和程岚道歉。程岚倒丝毫不在意的摆摆手示意没事，但是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凝重，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没事吧？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程岚脸色苍白的看着颜汐茜，嘴唇动了动想说话，但似乎又难以启齿无法说出口。她环顾看了看周遭成群扎堆的八卦女生们，最终把话咽回去。

“没关系，我没事的。”

颜汐茜怎么看她都不像没事的样子，却也不好再问下去，默默把头转向窗外，心脏一阵阵的抽痛。再过不久就要立秋了，树上的叶子已经有了泛黄的迹象，物竞天择，看来它们很快就会被大自然淘汰掉。

莫家言觉察到这些天颜汐茜的反常，她的话越来越少，偶尔的笑容看起来十分牵强。她们一起坐在单杠上吹着凉风的时候，她默默无言的摇荡双腿，眼神空洞的望向某处。

出于关心他跟踪过她回家，但是没有任何收获。而她不讲，他也不愿问，他只想全心呵护她的每一个想法，尊重她每一处小举动。

“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颜汐茜看到球场上打球的少年，便想起钟泉，没有心机的问莫家言。

莫家言有些讶异，但还是点点头。

“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他不再看她，脑海里回忆他们第一次相遇，到后来自己有苦有甜的单恋。言语从容淡定的进行描述：“那种情感不单单是甜蜜，很多时候会带有苦涩，也许明知道要受伤，可还是身不由己的去喜欢。”莫家言停顿了一下，有些难为情的继续说：“还会狭隘的关注她身边的异性，反复斟酌她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遇到好玩的事情第一个想到她。”

颜汐茜张大眼睛，不可思议的反问：“真的有这么夸张？”因为她在钟泉身上体会到的从来就只有甜蜜。

莫家言严肃的点头：“你怎么关注起情感方面的事情了？”

她微红了脸，心头掠过一丝慌张，她很想问那个幸运的女孩是谁，但难为情开口。她知道就算莫家言喜欢的女孩不是什么千金名媛，也一定会出类拔萃，再轮一个世纪也轮不上自己。

怎么这么酸？颜汐茜抹抹鼻子，从单杠上蹦下来，这回五脏六腑都跟着发痛，她真感到自己命不久矣。

莫家言盯着她，心里的疑团更加复杂。

4.

上午第四节课，临近午休的时候，颜汐茜正专心做笔记，突然一个小纸团投到她桌上，她回过头，对上程岚不安的眼神。

纸团已经被汗水浸湿，看来在手中攥了很久。她预感到是一件令程岚为难的事情，急忙打开纸条，上面却只写了一句很普通的话：小茜，我有些不舒服，下课你能去药店帮我买个东西吗？

颜汐茜放缓一些紧张的情绪，想也不想便回复：当然没问题，你要买什么？

这次程岚磨蹭了半天，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趁老师不注意把纸条塞到颜汐茜手里。颜汐茜似笑非笑的转头看她，真不知说什么好，然而更让她哑口无言的还在后面。

她这次打开纸条：想来想去我能信的人只有你，请你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也不要问我原因。

话到此就结束，颜汐茜满头雾水的朝程岚投去疑问的目光，程岚示意她看纸条背面。她翻过纸条，后面用凌乱粗糙的线条模糊地写了三个字，颜汐茜天真的看了一会，终于看懂了。

她的心凉凉地颤抖了一下，没有立刻把惊奇的目光带给程岚，只是冷静的回想她这几天的异常，尤其她上次看到模拟心脏后的强烈反应。颜汐茜就是再诧异再不愿意，也没理由说服自己不去相信，她明白程岚心里的痛苦，她现在更需要理解。

要一个高中女生去药店买试孕棒挺难为情的，但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颜汐茜认为这个忙必须帮。她对程岚点点头，然后撕掉纸条继续听课，表情始终很坦然。

中午吃饭的时间，颜汐茜一个人溜出学校，程岚告诉她左走到十字路口，斜对面就有家药店。她一路不停东张西望，生怕遇到熟人或同校的同学，毕竟这样的事叫别人看见百口难辨。

走到路口处她一眼就望到药店，中午的太阳很浓烈，她用手遮挡阳光焦躁的等待红绿灯。

此刻莫家言正在不远处的移动营业厅交话费，取过账单后他无奈的看着上面的数字，真怀疑自己连说梦话的时间都被算计进来。他正想着突然看到人行道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一阵窃喜，顾不得多想冲到马路上。

走进药店以后颜汐茜更加紧张，面对店里的其他顾客和工作人员，甚至不敢抬起头，只想着快点买完东西离开。她穿梭于一排排货架之间，仔细看清每一种包装袋上的名称。

莫家言被一辆改装赛车着迷的吸去目光，再回神发现颜汐茜没了踪影，他气急败坏的左右环顾，不甘心就这样错过。

整个不大的药店颜汐茜转了遍，也没有找到试孕棒，可程岚的确说这家店有卖的。几经犹豫之下，她终于决定厚着脸皮问人。

“阿……阿姨。”她忸怩的拉住一位整理货架的大婶：“请问你们这里有试孕棒吗？”她把声音压到最低。

“哦，在门口的专柜那。”大婶正忙，顾不上转头就回答她。

颜汐茜庆幸的刚舒了口气，转眼看到门口排队结账的顾客，以及不断进出的人群，她觉得是个很大的挑战。到了这个地步，放弃的话就太不讲义气了，程岚平时对她不错，她无论如何也不能退缩。

好不容易等人少了点，她赶忙凑上前，悄声对正在结账的工作人员说道：“给我拿一支试孕棒。”

结账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女生，她嘲讽似的看了颜汐茜一眼，朝身后一个大叔喊道：“秦哥，给她拿支试孕棒。”

也许她说这句话只因为太忙走不开，但是过足的音量引来复杂各异的目光投向颜汐茜。她顿时犹如被煎熬在火锅中，全部希望寄托到秦哥身上，只要一拿到那个小袋子就赶快离开。

不凑巧莫家言刚好发现她，正兴高采烈的走上台阶准备叫她，于是很戏剧性的看见刚才这一幕。他的心跳缓了一拍，猛然感觉天地失色自己没有丝毫力气，想到这几日颜汐茜的沉闷，加上这一事实，莫家言直接联想到可以让他窒息的事情。

他很害怕这个时候颜汐茜看见他，他慌忙躲到一排货架后面，绝望且哀伤的蹲在地上。他突然就不明白了，他好不容易对一个女孩动了真心，只想简单的呵护好这份感情，怎么上帝却要给他制造这般多的波折。

秦哥拿了一个小袋递给颜汐茜：“你看一下是不是这种的。”听他口气似乎习以为常。

颜汐茜脑袋发懵，接过袋子模糊看清上面三个字后，想都不想嗯了一声就往外跑。她不顾一切的冲过马路，只想甩开刚刚那段令人讨厌的记忆。

“喂！你还没排队给钱呢！”结账的女生急忙喊：“秦哥，快出去追她。”

“哦。”秦哥应了一声准备追出去，不料撞到一个少年身上。

莫家言红着眼圈把手伸进兜里，佯装出莫不相识的好心人：“多钱？我替她付。”

秦哥收了钱，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拍拍莫家言肩膀：“小伙子，男子汉大丈夫，犯了错就要勇于承担。她现在很无助，你应该陪在她身边共同面对问题，而不是一味逃避。”

这个冤枉亏莫家言受的有点心酸。

5.

跑回学校后，颜汐茜才想起自己忘记付钱，可是她绝对没脸再返回去，心想以后找机会还上，紧跟着又开始担心程岚。正是午休时间，同学们都在食堂吃饭，程岚说好在教室等她。

到教室后，只有程岚一个人，她看到颜汐茜就像看见救世主，神情忐忑的拥上前问道：“怎么样？买到了吗？”

颜汐茜点点头，从兜里小心翼翼掏出那个小袋，不免回想起为了它自己忍受了多大的屈辱，但她还是觉得值。

“小茜，谢谢你。”程岚的眼里蓄满激动地泪光，手里紧抓着试孕棒：“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

“好了好了，你赶快去解决自己的问题吧。”颜汐茜催促她：“希望是虚惊一场。”

程岚点点头：“你在这等我一下。”说完迫不及待朝卫生间的方向跑去。

颜汐茜站在窗边，心里同样焦虑的等待结果，她知道程岚一直都是个乖女孩，上帝不应该这样惩罚她。窗户对着后院大花坛，花坛里的小树都落叶了，颜汐茜难免感慨，世间的事物总是躲不过颠沛流离。

手机突然响了，把她从悲伤的情绪中拉回现实，来电人竟然是罗言。颜汐茜疑惑的接起电话，心里那份慌乱加重：“你好，罗医生。”

罗言大概听出她语气中的紧促，连忙柔声细语解释道：“放心，我找你不是要告诉你坏消息。”

颜汐茜吃下一颗定心丸，心情也松懈下来，不好意思的以平常口气回应：“那我就放心了。”她抚着胸口静待下文。

“是这样，我有个同行朋友刚从花旗回来，他虽然在妇科医院就职，但是对心脏方面也颇有研究。这次我托他从花旗给你带回来一种新的药物，效果比之前你吃的更强一些，放学你来拿药吧，顺便让他帮你做个全面检查。”罗言极负责任的对她说。

颜汐茜刹时升起一簇希望的火光，迫不及待反问：“有药物可以控制这种病了吗？”

电话那边语塞片刻才抱歉的传来回答：“不是这样，但新药物可以让你的病延缓疼痛，控制好的话，说不定会比预期多活一年左右。”

“哦，这样啊。”她抑制不住的失望，其实答案早就胸有成竹，只不过经罗言说出后才彻底死心。她知足的答应：“好，我放学去医院找你。”就算有多活一年的可能，也是很好的。

“对了，我朋友是妇科医院的主治医生，我现在在他这边，你放学来妇科医院找我吧。”

颜汐茜哭笑不得，今天真是邪门，刚买完试孕棒又要去妇科医院，搞得自己更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女生。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多犹豫的答应下来。

挂掉电话后她有些神情恍惚，她突然十分羡慕程岚，因为就算她真的怀孕，至少她还能在处理完这件事之后继续好好地活着。刚才那通电话仿佛一个死神的提醒，在嘲笑颜汐茜已经没有生存的希望，没有幸福的以后。

她想起颜傅超，心里五味俱全，无法言喻的不舍。接着又挂念起钟泉，不知道有一天面对她的死亡，他会作何反应。而当她最后回忆起莫家言的时候，眼泪瞬间决堤，脑海里满满的空白。

“太好了！我没事！”门猛力被推开，程岚像一只小野兽兴奋地冲进来：“哈哈，小茜，只是虚惊一场。”

颜汐茜立刻换回欣喜的面容，平静的回应她：“没事就最好了，你以后做什么事都要动动脑子，吸取教训吧。”

“嗯嗯嗯，总之这次谢谢你。”程岚露出许久不见的笑容，毕竟终于解开心腹大患，她开心地搂过颜汐茜：“走吧，我请你吃午饭。”

颜汐茜心里一半由衷为她感到庆幸，另一半还深埋在自己绝症的忧伤中，她好想好想活下去，好想好想打败残酷的现实，可是她没有任何筹码赌赢。

6.

莫家言坐在天台上吹风，可是思绪却越吹越乱，这件事对他无疑是沉而有力的打击，他心目中小天使的形象生生被撕破。他开始怀疑自己一直所坚持的感情是否正确，他不是害怕输，只是很讨厌面对不堪的现状。

许楠端着两杯奶茶朝他走来，把其中一杯放到莫家言身边，自己则坐下来。过了一会见他还是闷闷不乐，许楠终于忍不住道出自己的想法：“家言，到了这步就算她再做一百件你不喜欢的事，你也不可能克制自己对她的感觉。既然如此，又何必一再为难自己，决定爱了就放手去爱啊，至少她会记住有一个男孩曾用青春填满过她的回忆。”

这番听起来蛮有道理的豪言壮语对莫家言并不受用，他喝了一口奶茶，仰头望着碧蓝的天空追溯起当初如风般潇洒的自己。不免伤怀：“要是没有遇见颜汐茜多好，爱情果然不是谁都可以触碰。”

“呵。”许楠轻轻嘲笑了一声，用不可思议的语气回应他：“这像是习惯呼风唤雨的莫家言吗？你不愿接受现实，说白了就是你爱自己更胜于她，你在心底有受背叛的感觉，因为你根本没有把她融入到你的世界，你还在期盼她对你付出的回馈。”

莫家言吃惊的看着许楠，又像是在斟酌他的话，许久默认的点点头，他不得不承认事实的确如此。

“我该怎么办？”他气若游丝的自问。

许楠边喝奶茶边漫不经心的问他：“你是不是真心喜欢颜汐茜？”

“这还用说吗。”莫家言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许楠像个夫子一样摇摇头：“我是让你问你的心，是不是真的可以对她喜欢到不计较个人得失，只当成一个人的事情。”

天台上静谧的只能听到鸟叫，莫家言陷入了一个世纪般冗长的思考中，他扪心自问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喜欢颜汐茜。闭上眼便是她甜美的脸庞，她曾经对他的不理不睬让他心痛，在每一个拐角处都期待与她相遇，打篮球时希望她站在旁边静静的看自己，这些心绪蓦然回首起来依旧美好。

如果现在上帝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可以抹去一切与颜汐茜相关的记忆，他并不愿意。他依稀记得，是她让他有了不一样的期待，她的出现给予他对爱情的诠释，他忧她之忧喜她之喜，这些感觉，全世界没有第二个人能给莫家言。也许他并不是爱自己多于颜汐茜，只是还没有摆脱心高气傲的性格。

他深深吸进嘴边酸甜的空气，接下来要怎么做他已了然于心，“谢谢你。”他对许楠说。

“唉，为何我要生得一个如此天才的大脑，好忧伤。”许楠见机调侃气氛，当莫家言终于露出笑容后，他却又峰回路转说起篮球：“我们都热衷于打篮球，当你用尽全力对准篮筐投球的时候，就算你满心期盼仍然没有进球，但是我们从来都不会生篮球的气，也不会减退对它的喜爱，真是奇怪。”

莫家言听懂他的话外音，仔细想想还真没错，这下他的心情彻底拨开云雾见日明，对许楠刮目相看：“天才。”

“不敢当不敢当。”许楠佯装谦虚。

两个少年并排坐在天台上，地边摆着空奶茶杯，他们之间的话题漫无边际，从游戏到人生，从女孩到未来。男生的友情真让人羡慕，可以大打出手后生死相交，亦可以细腻的鼓励安慰对方。

莫家言想就算得不到爱情，他还有一份这样值得称赞的兄弟情，也算证明过青春了。

7.

放学铃声一响，同学们就开始匆忙的收拾书包，各自都有安排好的活动。程岚急着去见男朋友，抱歉的和颜汐茜说明后便一个人不见了踪影，她还在慢吞吞的往书包里装书。

每次临去医院找罗言拿药的时候，她的心情都会格外沉重，尤其这几日身体状况明显很差，她甚至觉得等下自己是去做死亡前的诊断。颜汐茜低着头往医院的方向走去，熟不知莫家言担心的跟在她后面，好奇她走了和以往不同的回家路。

这是一家很权威的妇科医院，从楼房崭新的构造到招牌都能够看出来，颜汐茜按照罗言在电话中的指引很快上楼与其会和。莫家言眼睁睁的看着她走进去，反复确认过医院的属性，忍不住又一次体会心重重跌落的痛感。

他坐在医院旁边的凉亭里，忐忑不安的等待她出来，脑海里不断浮现她此刻在里面无助的神情。莫家言感觉体内全部血液细胞都凝固住了，有一股怨恨深深指引着他想起钟泉，那个唯一可能让颜汐茜变成这样，又极其不负责任的男生。

“哼，看起来人模人样的，根本就禽兽不如！”莫家言不平的嘀咕抱怨，更是担心颜汐茜，这时的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

颜汐茜拘束的坐下来，望着对面带有饱受风霜之后淡定的面庞，不禁对他竖起三分敬意，惶恐感却丝毫没有减少。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黄医生，上个星期刚从花旗回来。”罗言首先亲切的对颜汐茜讲述起他，然后又转换角色对黄医生说：“她就是我和你说的机缘巧合认识的病者。”

“黄医生，你好。”颜汐茜毕恭毕敬的打过招呼。

黄医生并不急着回应她，而是用专业性的判断语气说道：“你得面色看起来极为苍悴，病情似乎不大乐观。”

颜汐茜当即显现出惊愕的神情，待她反应过来后扯出一个直线微笑，不得不佩服黄医生的话一针见血，她的沉默似是认可。

罗言静静地坐在一旁有些焦急的等待下文，黄医生从容不迫的继续说：“把你最近一段时间的身体状态描述出来。”

颜汐茜完全不必凭记忆摸索身体上的那些刺痛，因为就在此刻，她的心脏都是异常闷痛的，像是被硬塞在某个孔处，稍微挣扎一下都觉得要疼晕过去了。她一五一十的说出身体内的不适，在描述这些症状的时候，她余光扫到罗言满是心疼的样子。

“小茜，这些怎么从来没听你和我提起过呢？”

“我……”颜汐茜刚支支吾吾开口不知如何作答的时候，只见黄医生冷冷的把目光转移到罗言脸上，毫无声色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任何一种情绪，却发自心底的产生寒意。

罗言连忙像个做错事的小女生摆鬼脸掩饰尴尬，然后起身背过去望身后的窗外，颜汐茜发觉她的背影多了一份落寞，她想象背影后的那张脸挂满忧伤。这样的罗言她还是第一次见，再回看黄医生的时候，她更多了一份谨慎。

“随我去做个检查吧。”穿白大褂的黄医生像一抹白影闪过颜汐茜身边，她怔怔的跟出去。

莫家言抬着左手腕盯准手表，再看看右手上的手机，确定没有时差后，他开始犹豫要不要进去找她。

“躺上去。”黄医生指指房间中央的机器。

颜汐茜刚一躺在上面，立马就感受到刺骨的冰冷，黄医生紧接着按下一个按钮，顿时亮起强烈的灯光，晃得的她睁不开眼。闭上眼睛竟然觉得很舒服，她懵懂间也不知发生什么事，只感觉床似乎缓缓移动至某个地方，就像很小的时候颜傅超拖着她在冰上滑行。

“哈哈哈哈！”耳边仿佛传来那时弟弟肆意的坏笑声，而她被他越来越快又不肯停下的速度吓哭了。他们背影单薄，在皑皑白雪中只是两片微乎其微的小斑点，这一幕像闪着雪花的黑白电视机在颜汐茜脑海中划过。

“好了，你可以起来了。”

她睁开眼，好像忘记刚刚发生什么事，目光呆板的盯住黄医生，疼痛的感觉一刻也未消失。夏天还没有完全逝去，却已经带了凉意。

“你坚持不肯做手术？”黄医生问。

颜汐茜再自然不过的点下头。

“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你的病情恶化的很快，药物只能勉强再帮你维持两个月左右的时间，过了这两个月你吃不吃药都是一样的。”黄医生的语气里带着警告。

这样一番话无疑像一双强而有力的巨手扼住她的喉咙，此刻没有任何言词能够形容她的心情，颜汐茜连掩饰的笑容都装不出来了。她想起韩剧里的狗血女主角病恹恹神情哀伤的表情，真不知该嘲讽还是同病相怜。

8.

返回办公室以后，罗言正在浇花，看到黄医生进来，她赶忙迎上前问道：“她的病情怎么样？”

“她的病本来就少见，加上她又不肯接受手术，什么状况你应该比我清楚。”黄医生说这话的时候始终没有看罗言。

原本沉浸在痛苦中的颜汐茜，隐隐觉察到黄医生和罗言之间存在着某种关系，就像两块相同符号的磁铁，一个越想靠近，另一个就躲的越远。罗言的眼睛有哭过的痕迹，颜汐茜没想到一向刚强的她，也会有脆弱的时候。

“这些药够你吃一段时间了，如果你真的决定不做手术，再来医院也没有意义。”黄医生冷冷的把一盒药和一张诊断单顺着桌子推给她。

颜汐茜不用看都猜得出上面写的什么，她默默的把它们装进书包，抬头看到欲言又止的罗言，抢在她前面开口道：“罗医生，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关照，我先走了。”说完她冲出房间，不给自己更难过的机会。

身后传来东西磕碰的声音，伴随着黄医生和罗言的大声争执，她跑的太快，没有听清楚他们具体在吵什么。

“十，九，八……”莫家言高高举起手表，打算数到一颜汐茜还不出来的话，他就进去找她。

数到三的时候，他总算看到颜汐茜捂着嘴泪流满面的走出医院门厅，一时间心痛贯穿他的五脏六腑，他实在不忍心看着最自己喜欢的女孩受委屈，尤其是这种奇耻大辱。

“我不哭不哭不哭。”颜汐茜狠狠咬紧嘴唇，想要抑制住不争气的眼泪，但她毕竟是一个女孩，感到绝望的时候只能流泪。她索性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无视身边的人群不管不顾的失声恸哭，手用尽力气将胸口处的衣服拧成一团。

莫家言的性格属于冷静派，自认漠然的看惯人生百态，已经达到书中所云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然而就在此刻，一个真实弱小的颜汐茜出现在他面前，他见惯了她笑，也见证过她的乐观，是什么生生让美好的她毁掉？莫家言自然不知其中缘由，怒火冲冠的他理智失去平衡，翻身跨上单车朝颜汐茜家方向驰去。

颜汐茜哭得太专注，以至于莫家言从她面前经过的都没发觉。她坚强的太久，已经很累很累了，迫近黄昏远处夕阳如火，云朵层层交叠，她发呆的凝视。

莫家言气哼哼的站在她家楼下，并不知该上几层去找那个不负责任的男生，只好使出下下策，仰头对着楼上声嘶力竭：“钟——泉——是男人就给我滚下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丧失自我，被爱情颠覆的快要发疯。

路人皆好奇的指指点点，窗户里不乏八卦的老太婆看热闹，住在这个单元的人普遍都了解钟泉为人憨厚的秉性，看莫家言的样子也不像地痞无赖，免不了想要知道发生什么事。

正在读书充实阅历的钟泉听到似是有人叫自己，便起身走到厨房阳台上探出身子，无辜灵澈的目光与楼下莫家言嗔怒的眼神对正着。

气头上的莫家言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朝上指着他：“你，给我等着！”然后冲进单元楼里，一步跨三个台阶往上赶，这座陈年旧楼颇有种岌岌可危的样子。

“撞撞撞！”他的拳头毫不含糊砸在铁防盗门上，还不忘像野兽一样咆哮：“出来！别当缩头乌龟！”爱情果真可以让人失去理智到丧心病狂，要是把莫家言现在的样子作成录像带，估计可以媲美金庸小说中那些视死如归的侠客。

“你是谁？”钟泉推开家门，却是从莫家言背后传来无奈的声音：“我住在这里，你搞错方向了。”他哭笑不得，完全没有觉察到已经焦灼的空气。

莫家言一个激灵转过身，终于看到了自己恨不得用双手撕碎的人，他双眼怒火熊熊上前揪住其衣领，步步将其紧逼至房间中央的沙发上，随后进入狗血式的对峙。

“发……发生什么事了？”钟泉试图挣脱他的纠缠但以失败告终，莫家言要杀人的架势让他心头闪过慌张，只好不明所以的问。

“为什么！你怎么可以对她做出那样禽兽不如的事情！”

钟泉半张着嘴，依旧不明白他所指何事，迷惑的看着他，总觉得有几分眼熟。

莫家言却误以为他在装傻，拳头不听话的重重落下，此刻他的思维在打架，理智终究敌不过对颜汐茜的心疼。他无法阻止强烈的气愤，对面前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少年动作粗鲁，演绎了儿童不宜的画面。

“你是不是疯了！”钟泉的忍耐被拉到极限，一再的解释询问没有结果后，他开始做出适当的还击。

两人厮打在一起，从沙发滚到地上，极力对战中你一句我一句，到底也没把事情说清楚。

9.

颜汐茜难过的眼睛都跟着疼，当她揉着眼慢慢穿过街市走到家楼下后，一群喜欢傍晚聚成堆闲聊的老婆婆围上来，七嘴八舌的给她讲述十几分钟前发生的事。

“哎呦，快上去看看你男朋友吧，刚才有个小伙子去你家，看那阵势是来打架的。”

“就是，长得还不赖，你应该认识。”

“我还听见楼上你们家发出很大的声响来，只是这把老骨头不敢去多管闲事。”

她们说着说着还争论起来，相互的表情并不是出于对钟泉的关心，而是在胡乱推测中寻找乐趣，满足好奇心。

无论如何颜汐茜也不可能想到这是场可笑又可悲的闹剧，但她意识到钟泉肯定出事了，她顾不上理会那些八卦问题，往楼上冲的阵势一点也不逊于莫家言。她哪里还管得了身上如被针毡包裹的疼痛，余下所有的精力勉强支撑起一个信念，那便是钟泉不可以出意外。

家门是敞开的，颜汐茜做了不到一秒的思想准备便走进去，看到满屋狼藉再看扭在地上的两人明显伤势不轻。由于光线的缘故，她没有立刻认出莫家言，而是赶紧上前试图分开两人。

“哥，你没事吧？”她紧张的语气，一边用单薄的手推另外一个家伙：“你是谁？”

莫家言发泄的差不多了，头脑渐渐清醒，待他明白颜汐茜回来了以后，顿时冒出一层冷汗，他不知该对她作何解释。钟泉揉着头被颜汐茜从地上扶到沙发上休息，不擅长打架的他已经筋疲力尽，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让颜汐茜觉得好难过。

她打开客厅的灯光，心情沉重的再次去看伤寒累累的钟泉，本来已接近干涸的眼睛又一次蓄满泪水。她把怨恨的目光转向罪魁祸首，他用手遮住低下的头，颜汐茜还是一眼认出他，不禁愕然。

“怎么……会是你？”她带着不敢置信的语气，在看到莫家言的一刻，甚至恍惚像刚刚从梦中惊醒。

钟泉可谓是无辜又无奈，他不解的问颜汐茜：“你……认识他？”

“他是我们学校的，叫莫家言。”

莫家言乖乖缩在沙发里，还在担心颜汐茜的身体状况，却不知该怎样对这件事做出交代。钟泉重新打量了他，想起以前接颜汐茜放学的时候似是见过几次，他看起来并不像没事找事样子。

“怎么回事？”钟泉和颜汐茜异口同声的对着莫家言问。

“我……”他一想起颜汐茜在医院门口痛苦难耐的模样，就不得不抑制住想再次冲上去揍钟泉的冲动。可是面对她，他感觉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尤其在刚刚她不顾一切冲上前看钟泉的伤势，为他流泪的样子，真让莫家言难过的快要窒息。

“你就……你就那么喜欢他？”他眼眸里都是不甘心的色光。

颜汐茜脸色惨白，眉毛紧紧的拧在一起，她心虚的看钟泉，发现他也在看她。颜汐茜把目光挪开，不知为什么，她此刻更在意的倒是莫家言吃醋的神态，这让她在心底升腾出一小簇本不该有的喜悦。

“先说你为什么无理取闹打人。”颜汐茜转移话题。

莫家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准备要离开，他无法保证自己再多呆一分钟还会发生什么事。他也知道是自己多管闲事了，可是他没有办法收回那些对颜汐茜付出的感情，他收拾好一地心伤只想用最不尴尬的方式解决问题。

门被颜汐茜关上，她堵在门口，扬起满脸倔强看莫家言：“不把话说清楚你不可以走！”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五六厘米，彼此深深地对视，一切因果更加无从说起。莫家言的狼狈被她一览无余，就连眼底的留恋和躲闪都来不及掩饰，她鼻子酸酸的，想起了很多事情。

莫家言仔细打量面前这张令他很多次在深夜里失眠的脸庞，她的大眼睛还是那么迷人，他曾面对她暗自神伤，也曾面对她自信满满。此刻的莫家言，却是无法言喻的失落，他不知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去想要陪在她身边。

“麻烦让一下。”他好不容易才能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难过，泪水马上就要穿过五脏六腑夺眶而出，也许出了这个门，全世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再重要。

颜汐茜突然感觉身体里的器官像是一个接一个的爆炸，疼得她额头上渗出汗珠，除此之外她还体会到另外一种痛，是来自对莫家言的情感。对白要怎么说，表情才能不难过，她想着要不要侧身让他离开。

10.

她的反常当然躲不过莫家言的眼睛，他误以为是她从医院回来后造成的不良反应，真是又难过又担心。他没信心牵起她的手，理直气壮的对她说，和我在一起，我会全心全意的保护你。颜汐茜和他说过自己很喜欢钟泉，他从一开始就是自取其辱。

“请你拿出一点男子汉的担当，以后不要再让她独自去承受那种痛苦。”莫家言近乎恳求的对钟泉说道，他已经卑微到尘埃。

颜汐茜看着他一头雾水，实在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隐约间她觉察到中间一定存在某些误会。

钟泉迷惑不解的歪头想了片刻，自认问心无愧，便皱紧眉毛看着莫家言：“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一些。”

“你做过什么自己最清楚。”

“莫家言，你不要再拐弯抹角了，到底怎么回事？”颜汐茜的情绪被引爆，提高声调质问他。

外面的天色完全接近夜晚，屋内暗沉的白炽灯光，三个人各揣心事，其中两个在默默等待回答。莫家言生性直爽，要不是碍于颜汐茜的面子他早把话挑明，到了这步他也不需要再掩饰什么，索性一屁股坐回沙发上。

他狠狠的盯住钟泉，咬着牙一字一句：“今天中午我看到她一个人在药店买试孕棒，放学我又跟踪她看她走进妇科医院，出来时满脸痛苦。姓钟的，我不打你打谁？”他手握成拳头青筋暴起。

气氛一下提升了十个温度点，颜汐茜瞪大眼睛啼笑皆非，她没想到事情瞬间演变成这种局面。钟泉满脸凝重，也不和莫家言理论，而是走到颜汐茜身旁，直直投去望眼欲穿的目光，他不相信她会做出格的事，他要听她亲自说出口。

“小茜，你告诉我，他说的是不是真的？”钟泉尽量控制激动地情绪，语气柔和的问她。

颜汐茜不是擅长撒谎狡辩的女生，她害怕看到钟泉失望的样子，只好吞吞吐吐说出实话：“试孕棒……我是帮别人买的……”再然后的事情她不知该怎么说，她不想钟泉难过，更不想一直平静美好的生活被打破。

“那去妇科医院是怎么回事？”钟泉的声音开始颤抖。

莫家言强忍着悲伤抬头去看他们，在两人的表情中，他开始预感事情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运动会那次颜汐茜突然晕倒的场景不经意从他脑海中闪过，不妙的感觉环绕住他。

“我是去……反正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什么也没有做。”颜汐茜极力替自己辩解，她简直进退两难。

钟泉微微缓和了脸色，然后轻声对她说：“小茜，你给我一个解释，我会相信你。”

颜汐茜紧张的捂住书包，低头盯着钟泉衬衫上的扣子发呆，她不愿说出实情也因为介怀莫家言的存在。不久之后她会消失于世，她不希望自己在意的人是同情的陪着她离开，至少在莫家言眼中，颜汐茜要他永远记住自己灿烂明媚的样子。

“我……我不想说。”她抿着嘴，知道事情快要瞒不住了。

莫家言被她三番两次的欲言又止吊足胃口，加上钟泉的咄咄逼人，他心底防线再次瓦解，愤慨的指向颜汐茜书包：“你保证里面装的全是书本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钟泉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慌乱，立马断定书包里藏有证据，他没有动手去翻，而是语重心长的对颜汐茜说：“这几个月相处下来，我不知道你怎么看我，但我是真的拿你当妹妹对待，心里装着你，看到你开心我也开心。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一家人应该一起面对不是么？”他好看的睫毛上沾了泪珠。

颜汐茜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先是令莫家言为她发狂，而后又害得钟泉难过。她心里也不是滋味，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把护在书包上的手缓缓拿开，或许命该如此，多做无谓的抗衡没有意义。

莫家言看到这完全明白是自己鲁莽错怪了钟泉，不禁对钟泉的宽豁大度暗暗佩服，心里又是自责又是对颜汐茜升起新的疑惑，他安静的等待下文。

钟泉拿起颜汐茜的书包，拉开拉链借着灯光很快看到放在前面的药瓶和一张纸，他掏出来仔细看，瞳孔顿时张大一倍。

仿佛再次回到一年前，那段被搁浅的记忆，再一次感受到当时的心痛。命运充满了巧合，钟泉怎么也想不到他生命中最在意的两个女孩竟然患有同样的绝症。

11.

窗外有汽车的鸣笛声卖菜人的吆喝声，无不衬托出这是个喧哗的世界，此刻整个蓝莎镇除了太平间最死气沉沉的就是钟泉家里。颜汐茜慢慢蹲在地上，把头埋在双腿间，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钟泉的表情，还有莫家言的诧异。

“这……搞错了吧……”莫家言甚至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面对这样的结果他啼笑皆。如果可以，他宁愿面对先前所猜想的，哪怕自己多痛心疾首。

博览群书的他不是不知道这种病的厉害，他回想起颜汐茜苍白勉强的微笑，在她笑容底下要忍受莫大的疼痛，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生，却硬是自己默默吞下全部的苦。莫家言和钟泉终于了解她为什么会背井离乡，她隐忍的坚强让他们又难过又钦佩。

莫家言突然间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不敢试想有一天颜汐茜会从这个世上消失，此刻的他已经呼吸艰难。

“小茜……”钟泉单膝跪在地上心疼的抚摸她的头发，不忍再问什么，他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因为他曾经历过这样的悲伤。就算用上全世界的安慰，也不能够消退三人心中的丝毫苦涩。

颜汐茜实在需要一个肩膀，她漂泊无依了太久，钟泉就在她身边，那个救过她收容她给予她温暖的哥哥。她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他，她明白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秘密，她不知钟泉是否就是岸。

一旁的莫家言触景生情，记得颜傅超刚离开她时，她也是这样无助的在他怀里休息。每每回忆这些他心里都说不出的甜蜜，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如果当时钟泉在场，颜汐茜选择停靠的地方一定不会是他。

“小茜，做我女朋友吧，我要全心全意的照顾你。”钟泉怜惜的搂着她，就像曾经女友躺在自己怀中一样，上帝让他们相遇，也必是早有这样的安排。

钟泉是深爱初恋女友的，那种刻骨铭心无可取代，就算百年后入土为安，能在他心中占到如此重要分量的也不会有第二人。对于颜汐茜，就像是前女友的缩影，却也有自己的个性，他愿意以男友的名义守护好她，不管她会不会突然离世。

莫家言情不自禁握住拳头，看着其他男生抱着自己喜欢的女孩表白，这绝不会是一件让他开心的事。如果没有他今天的闹剧，日子还会一如既往，颜汐茜虽然不属于他，但他每天都会充满希望的去努力。

现在他只感觉自己的一方世界坍塌崩溃，他还没有做好失去她的准备，但事情就是始料不及的发生了。

“不可以，不可以……”颜汐茜只能摇头，她知道迟早会害了钟泉。

“除非你说讨厌我，不然拒绝不成立。”钟泉已经铁了心。

颜汐茜当然不可能说出讨厌钟泉的话，虚伪的言辞与掩饰她不会。就算现在她拥有了钟泉，可是她感受到的仍然只是兄妹之情，似乎仅改变了一个称谓。要是颜汐茜愿意再往深入的想，或许她会发现自己爱情的领地上另有其人，钟泉只是她在十字路口等人时的聊伴，陪她消遣了无聊的时间，让她快乐的误以为等对人。可是她好累了，没有力气再想下去。

“相信我，不管结果如何，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承受那么多了。”钟泉不是会轻易许下承诺的男生，所以字字千金。

颜汐茜已经在他怀中睡熟，发出轻微的鼾声，这时的她才最真实，才能让人看见她的柔弱。钟泉把她抱到自己的卧室，给她盖上毛毯，莫家言很没骨气的靠在门口看着这一切。

他想象为颜汐茜做这些事情的都是自己，想象明早起来她会突然改变主意，更离谱的想象他们白头偕老。莫家言的目光无意间落到钟泉窗边的贝壳风铃上，那是他和颜汐茜一起在海边捡的，他们度过最快乐的时光，如此精细的手工，不知她做了多久。

他终于不再继续奢望，得之是幸，不得是命，现在他心甘情愿认命。

“希望你能视她为珍宝，说到做到，祝你们幸福。”他对着钟泉的后背平静的说：“我走了，后会无期。”

钟泉这才想起家中还有一个人，他回过头时已经连说再见的机会都失去了，他久久出神。

莫家言扶着墙一级一级下台阶，他感觉不到自己还有思想还有心跳，没有灯光的楼道像一个通往地狱的阶梯，他相信不久之后自己就会到达了。

得不到爱情的孩子，欢迎光临死亡圣殿。黑暗中仿佛传来低沉沙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