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秋白皇后要临盆的时候,正坐在铜花池边绣肚兜。那日天气甚好,阳光洒得将将好。铜花池一向是个好地方,小公主想来便是天生的审美观念做的怪,便就在如此百卉千葩,春风骀荡,韶光淑气的好景色里降生了。
“娘娘,给公主起个好名字罢。”老嬷嬷笑眯眯地抱着公主,望向卧在床榻上面露笑意的秋白皇后。
秋白坐了起来,抱住女儿,俯身在她的额间印了极轻一吻。可怀中的女儿却大哭起来,秋白怔了怔,随即苦笑。“不必了,名字本宫很多年前便想好了。”说罢,她从枕边拿出一块青色玉佩,摩挲着上面印刻着的“水歌”二字。
“水歌,并无甚寓意的名字,只是希望她一生平安,平安降生,安乐地离去。”
“皇后。”江桓公推门而入,他坐到床榻边,长久地望着襁褓中的水歌,舍不得抱抱,只是对皇后道:“江城恐怕是要灭亡了,这个小公主,便看她的造化罢。你速速出宫,避到桃林中,若孤凯旋而来,定去接你。”
“你若不放心孤,孤大可告诉你,燕爱卿留了后手,燕家在羌国的分支颜府依旧为江城所用,孤给他们留了信物,若吾国灭,将来有一日,他们会寻得孤的女儿,再一统九州。”
秋白皇后抿唇不语,良久,唤来婢女更衣,又将那玉佩塞进水歌的襁褓里,给她喂了第一口也是最后一口奶水:“命人备车,将小公主送进桃林潸香庙中。永远,不要再回这皇宫之中。”
老嬷嬷心疼更甚,便问:“娘娘,方才陛下所说的信物,难不成就是这玉佩?”
秋白皇后停下脚步,顿了顿:“大概罢。不过燕翎殇本宫已下令处死,万事归零,吾国灭,永灭。”
“娘娘莫不是要斩草除根?”
“非也。燕翎殇在羌国的家族密探新添一子,单名一个觞字,本宫……舍不得杀。”
宫中不过顷刻,变的苍凉而空旷。秋白皇后只身走上城门,头顶凤冠,身着明黄色凤袍。放眼望去,城楼下尽数是灰蒙蒙一片。她的子民,包括臣服在江帝于她脚下的臣子,恐怕今日是最后一眼了罢。忽地,一丝雨冷不丁地钻进她的脖颈,紧接着缠绵不断的雨丝落在了她每一处裸露的肌肤。酣畅淋漓的大雨终究还是下了起来,秋白皇后勾起朱唇,一挥云袖,朝天大喝:“吾国永存!”
即便是用尽了毕生的气力,这几个字终究还是湮没在了雨声和喊杀声中。秋白皇后仰头,任凭雨水打在娇媚的面容上,朱唇一勾,如惊鸿一般坠下城楼,顷刻间在城楼下的青石板上绽放出一朵血莲。明黄色凤袍上的凤凰,也顷刻间涅槃。
“报,秋白皇后,殁了。”
“殁了?”白国公一身赤红战袍,胯下的黑色骏马仰着头傲然而立,像是背上载着这世上最强的凯旋英雄。可英雄英俊面容上半分荣耀之色也无,他的目光长长地投向远方,那是他即将征服之处,是江城的城池。
“是。从城楼上一跃而下,臣下没能拦住,只是江桓公伤心过度,挂了白旗,投降了……陛下,此乃喜事,千万不要为了秋白娘娘的死而伤心。”
白国公冷笑:“她宁可与江桓公共死,也不肯嫁于本尊。这真是讽刺,本尊征战四方,却负了她。将她与江桓公合葬在皇陵罢,这是本尊最后能为她做的。”
江城没了。身披金甲的江帝拔出了直插心窝的长矛,用尽最后气力,砍下了对手的头颅。可这个国家,从此挂上了白国的旗帜,无人来得及感叹这个曾经高高矗立在九州一角的江城,便家家被迫挂上彩旗,迎接新的君主。同时,潸香庙的大门被撞开了。将军冲进庙里,血清了所有活人,又带领着一群面目可憎的白国人找到了老嬷嬷与水歌。
白国公从马上下来,蹙眉看了这一老一小,随即拔出御剑,刺入老嬷嬷的喉咙。血溅佛庙,可襁褓中的水歌睡得甚香。白国公的剑指向了她,却听“哐当”一声,长剑落地。“这孩子,是秋白的?”声音颤抖。
一旁的侍从点头,又拿出一块青色玉佩:“还留下了这个。”
白国公接过刻着“水歌”二字的玉佩,年轻的帝王喉头一甜,呕出一口血。朦胧中,他想起儿时与秋白两小无猜,可他是皇子,她是宫婢,两人永无可能,可年少的他却深深为她倾慕,种下情种,埋下情根。
“皇子殿下,今天来宫中的那位江城太子说喜欢秋白,要今上赐婚呢。我要嫁人了,殿下……你怎么不开心呀?”
……
“殿下,秋白以后不能陪你玩了,殿下若是想秋白了,就看看这把锁罢,上面刻着世离二字,秋白与殿下,永世不离。”
……
“殿下你的玉佩真好看,能送给我做嫁妆吗?我没有嫁妆呢……你看你的玉佩上也有字,水歌,多清丽的二字呀。”
……
江桓公愿意舍弃尊严迎娶一位宫婢为皇后,这掀起了轩然大波,也成为了尔后白国讨伐江城的理由,不是之一。
“秋白,你的永世不离,原来是世世相离。”白国公冷笑一声,推开了一旁着急上前服侍的宫婢,两手抱起如珍宝般的水歌,像是获得了救赎般的,轻唤一声:“水歌。”两行清泪涌出,年轻的帝王长泪纵横,拾起剑,抱着水歌坚毅地走出潸香庙,他的身后,是方才在场的人的尸体。此事天知地知,从此除白国公一人外,再无人可知。
自此,水歌便被带走了,殊不知这一离去,就错过了江城,亦错过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复仇命运。
同天,白国公的皇后舞裳诞下皇子,舞裳皇后前来请示皇子的名字,哪知国公斩钉截铁:“世离。”
世离,世世相离。
江城的亡国之音,又怎不是白国的离歌。
而如今,白驹过隙,时光飞逝,已二十载矣。
水歌的玉佩依旧保存,没有人能告诉她这块玉佩的来历与寓意,她只知道,她的故乡是白国,她的母妃是白国的玉姑贵妃,生下她便受辱而死。她生下来的那天白国踏平了江城,她的父君白国公给她起了个名字,穆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