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遇见李莎(五)
他也不坐车,只是机械的走着。越想越委屈,忍不住掉泪。终于回到宿舍,大家都起来洗漱了。给他打招呼他也不理,躺在床上,头埋在被子里默默流泪。
他似乎快要睡着了,感觉有人推他。抬头一看,只见文福给他提着早餐,哈哈大笑。不停地笑,说:“昨晚过瘾。还没吃吧,先吃饭,笑死我了。”接着就说:“看你眼睛这么肿红,昨晚玩了一夜吧?”秦农不答,突然想起昨晚本来是和文福在一起的,正准备问他去了哪里,却听他问:“你昨晚在哪里?”这倒不好回答,他想文福肯定在网吧,但是自己没在网吧,在哪里却又不能说,只好硬起头皮说在网吧。谁知文福哈哈大笑,说:“就知道你在网吧,别怪哥们啊,我跑得太远了,所以没回去找你,直接回家,但是我爸妈在,没敢回去,所以在邻居朋友家睡了一夜。昨晚真笑死我了,哈哈哈。”秦农没想到天助自己,一个谎撒起来竟然天衣无缝,于是放下了心,跟着他笑了几声。
当天的补课两人上得睡眼惺忪,索性趴在桌上大睡特睡。这周主要补数学,数学老师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有力气上课,没心思管学生,任他们睡得天昏地暗,也不管他们,上完课就走了。下午是自习,没老师上课,两人反倒精神了许多,补上早晨的习题。忍不住又为昨晚的事呵呵而笑,只是秦农笑得很心酸,觉得昨晚简直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秦农的生活费被李莎一夜挥霍了大半,天天方便面也没能坚持多久。只好找文福赞助,文福很痛快的给了他一百元,还每天包他午饭,他以为秦农这次回家没拿到钱,这种情况他早就见过,也不多问。
天气愈来愈寒冷,秦农心里却是一片火热。他总迷糊在那天晚上的情境中,他也搞不清那晚上的事情算是一种甜蜜的开始呢,还是一种心酸的终结。明知道她是虚应故事,逢场作戏,完全不包含感情,但自己心里宁愿相信那是包含一种感情的。他偷偷去了几次那个发廊周围,倒有一次是看见她了,她也看见秦农了,但是只是对他笑了一下,就假装不认识了。秦农似乎有很多话对她说,但是见了她完全像耗子见了猫,腿都软了,一句话都没说上。
他就这样迷迷糊糊的过着日子,两次模拟考试下来,成绩坏得一塌糊涂,班主任找他谈话,问他本次模拟考试总分多少。他竟然回答不知道,因为卷子发下来他随手就给扔了。班主任大怒,从职业角度表示为了对他负责所以必须骂他,然后说他态度不端正,以致人格大大有问题,最后怪罪到他父母头上,说他们没尽到做父母的责任,没教育好孩子。秦农也不在意,就当是秋风过耳,低着头就出来了,随手写了一份有检讨性质的考试分析交了上去。
他回来想想,班主任说得也对,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考大学吗?于是脑子发热,下决心要好好学习,撇开其他东西。晚仔细就开始行动,不在教室里上自习,拿着英语书到操场路灯下背英语。操场一片寂静,当日天阴多云,一阵寒气袭来,他打了一个哆嗦,就开始背单词。开始完全进不了状态,脑里乱七八糟的自己也不知道念什么单词,费了好大力气坚持下来,慢慢进入状态。这样一持续就是近两个小时,他在路灯下来回走动背书,脚算是暖和,手几乎冻僵了。他倒来了勇气,越背越起劲。直到书上落了几篇白花花的东西,仔细一看,才知道下雪了。他搓搓手,继续背书。
那雪越下越大,开始鹅毛似的大片疏落而下,渐渐密集,甚至听得见沙沙的落地声,他头上身上书上也是落满了雪花。抬头看天空,幽深黑暗,路灯的光线照射下,雪花飞舞,晶莹剔透的一片白。他被这美景吸引,抬头看着这雪花飞舞的景象,渐渐出神了。
这所高中的旁边恰恰是一所高职学校,号称医专,里面多是女生,一墙之隔的几所宿舍楼上夜夜有女生尖叫嬉闹。他们还在自己的宿舍楼道里用望远镜在半夜里看过所谓的大学男女在楼脚下树木遮掩处激情上演《金瓶梅》离得经典片段。
此时医专早已下了自习课,有一幢楼上的女生在楼道看雪,惊呼雪花的美丽神奇,外加呼喊乱叫嬉闹喧腾。她们看见情浓在雪地里背书,居然发了花痴,高喊起“梁山伯”,秦农初时并未在意,后来才发现她们是叫自己,不由的好笑。想这些女生恐怕是把何润东的偶像剧看多了,也不去理会。谁知她们越喊越是起劲,后来竟然相互取笑,一个说你下去嫁给他吧,这么用功的肯定是好男人。哄笑声中,那一个也不客气,大声高喊,梁山伯我要嫁给你,娶我吧。秦农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想这书肯定是背不成了。又想起望远镜里看到的那对激情男女,恩爱过后突然吵架,女的还扇了男的一耳光,不由得哈哈大笑,觉得这些女生真够可以的。然后夹着书,往宿舍走去。他听见后面还有人喊别走啊梁山伯今晚我要你。
宿舍已快关灯,他驮着一身雪花往进走。值班查寝的恰好是英语老师,问他干嘛去了,他说了,老师让他赶紧回去。
第二天英语课上,老师大夸秦农,说他寒天在雪里背英语,大家应该向他学习。仔细一看,却发现秦农没来上课。老师说了一句这小子刚夸他他就尥蹶子。
秦农确实没去上课,他在外边买了一些东西,早晨就去找李莎,却发现那里根本没有人。他于是跑回去敷衍的上了班主任的课,因为别的老师或许不管,班主任发现他不在就有他瞧的了。上完课又往出跑,并让文福帮他打掩护,实在不行就代他请假说病了。
下午时雪停了,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刺眼的白棉被,近处树缀珍珠,远处山舞银蛇,寒冷中一片白色的新奇。秦农又去找李莎,他不敢进去,只在外边等着,希望她出来时能上前说话,谁知等了半下午也没见她出来。倒是有人进出,就是不见她。
他渐渐没了信心,好几次都准备要走了,终于还是站着等。这种几乎没有希望的等待太难熬,每出来一个人,甚至那里经过一个,他都抱一个希望,希望那就李莎,但这希望总是落空。他盯得眼睛都痛了,有点想哭。转过头去擦擦因为寒冷唏嘘下流的鼻涕。这一转头不要紧,却发现李莎正在自己前面不远处。原来她才来,他一直等她从里面出来,谁知她并没有进去呢。他一喜之下,几乎叫出声来,早忘了擦鼻涕。李莎并未看见他,穿着白色羽绒服,几乎和雪一样白,臂上挎着一个小包,两手插兜,低着头往来走。
秦农快步抢上去,说“嗨”,她抬起头来,发现是秦农,脸冻得通红,上唇上还搁着一溜清清的鼻涕。她先是吃了一惊,随即觉得他样子好笑,不禁笑了出来。秦农的脸本来冷得通红,这是却是因为烧得通红。赶紧擦去鼻涕,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李莎问:“怎么了?”
秦农嗫喏半晌,终于说:“我下午想带你去玩。”他最担心的就是李莎拒绝,所以不敢说,现在说出来了,只盼着她不要拒绝。谁知她很干脆的说:“好啊!”秦农听见这两个字简直如闻天音,大喜过望,却听她又说一句:“给多少钱?”这句话又把他飘上半空的欢喜直接摔下来,霎时支离破碎,心里一片冰凉。他突然心灰意冷,觉得自己真是犯贱,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赌气似的说:“我没钱!”鼓起勇气转身就走。李莎却叫住了他,说:“好吧,不要你钱了,你要到哪里去?你的衣服不要了?”秦农当然没有勇气再离开了。
两人踏着雪往河边走去,雪的呻吟吱吱呀呀,代替了无话可说的空间。李莎问:“去河边干嘛那么冷。”秦农一笑说看雪啊。
快到河边时,有一段下坡路,路上的雪已经被上下车辆碾得挤缩成光滑的冰。秦农让她蹲下,自己推她下去,李莎不敢。秦农极力鼓动,并保证不会伤到她,她终于答应。只是她没有这种经验,脚下用力太过,秦农一推之下几乎把她推翻,为了拉住她自己反倒一跤摔倒,两人滚成一团。秦农即时窘迫,李莎却哈哈大笑,觉得有意思,要求继续推。秦农推着她一路溜到坡底,李莎大声尖叫,却也觉得挺刺激。
河边雪景真美,一种荒无人烟原始的美,那些雪没有车走人踏,一片纯白,绵延如一大片白丝绸,上面绣着疏落的鸟兽脚印。中间河水结冰,看不见河水却能听见叮咚而流的声音。两旁树木枯草顶着落雪,黑白交加,醒目已极。
其时天晴雪霁,太阳光照下来,白色刺目,天空蓝色绵绵,干净似水洗过一般。李莎看着这些,突然有一种久远的感动袭上心头,心也仿佛被水洗过一般,澄澈明净。她那时觉得月亮虽美,可没这太阳看着美,月亮终究太过阴暗,仿佛一个苍白的寡妇,淡淡的忧郁,不像这阳光照着雪地的白,能给人一种眼界和心情上的开阔。
秦农取下背上的包,拿出东西来,烤鸡、猪蹄,竟然还有两小瓶二锅头。李莎惊奇又好笑,他却撕一片鸡肉送到她嘴里。这东西是早晨买的,现在早已冰冷,吃起来一点不美味,但是此情此景下咀嚼,别有一番风味。她的手早已冻得不想拿出来,全是秦农喂她,他说喝一点酒就暖和了。
两人就着肉一人喝了一大口,只觉得肚里一条火线乱冲,可是外面一片冰冷。秦农提议堆雪人,李莎赞同,两个人嘻嘻哈哈,边打雪仗边堆雪人。这样的情境,太过纯洁美好,不由得人不心宽意畅。
雪人堆好了,秦农要将脸做成李莎的样子,李莎要做成秦农的样子。秦农说自己难看,要是做成自己的脸堆在路边会吓到人。最后达成协议,头以下照秦农的打扮做成男的,脸部做成李莎。这是细腻的活,秦农做的小心翼翼,在雪人的脸上几乎费上了九牛二虎之力,做的一丝不苟。李莎在旁边看着,开始还捣乱,往秦农脖子里灌雪,后来见他那股子信徒塑菩萨像的认真劲,渐渐安静下来,一动不动的看着,让他照着自己刻画。
等到雪人那张俏脸完全展现出来,秦农咧着嘴看着直笑,眼神里万般爱恋,终于忍不住在那张雪做的脸上亲了一下。李莎突然有点脸红,慢慢转过头去,不敢看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多么过分多么肉麻多么恶心的亲吻都见过,从没不好意思过,为何他只吻了一下雪人自己却又异样的感觉,感觉极不好意思?
秦农拣了一些石块,摆成一个心字,将那个雪人围在里面。李莎在旁边微笑安静的看着,一语不发。之后两人在雪地里走着,河边的冷风毫不留情的挥霍寒冷,但两人谁也没有回去的意思,就那样不快不慢的走着,偶尔说几句话,清浅的似碟子里的清水,没有一点深度和含量。
秦农终究忍耐不住,问:“我以后能常常见到你吗?”李莎偏过头看了看他,终于轻轻地“嗯”了一声。秦农欢喜过了头,在雪地里跳了几下,还差点摔倒。秦农要她的电话号码,李莎给了他。然后说:“回去吧,有点冷。”秦农当然只感觉到热乎,完全体会不到此时寒气的威力。他心里还想着拥抱一下她,但她今天几乎冷若冰霜,他完全没有那个胆量,只好陪着她回去。那段要上坡的路挺滑,他试探着去抓住她的手,她稍稍往回抽了一下,他牢牢攥住,终于拉着她的手走上那段小坡。上了坡似乎已经没有理由再牵着她的手,但是他毫不顾忌什么狗屁理由的牵着不放,她也没有反对,两人就这样一直走回去。
一路上秦农心跳得激烈,满心欢喜似要爆炸的鞭炮。他希望这条路可以远到天边,就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可惜,没有多久,李莎就说她到了,顺便把手抽了回去。
不知怎的,秦农此时倒特向往她有那晚喝酒时的热烈,可惜,她今天很矜持,似乎心事重重。说了一句拜拜,就回身上楼,不给他一点留恋的余地。秦农急忙问:“你就住这儿啊?”李莎停步转身说:“是啊,你想上去住?”说完一个奇怪的笑。秦农连忙说不,别无他话,只好说上楼小心,再见。她点点头就上去了。秦农一个人望着楼顶哲学家思考问题似的傻站了一会儿,终于转身回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