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跟林羽坤在天府饭庄吃饭回来，允浩精神头便好了很多，虽然早晚还是忙碌着商会的大事小情，但林羽坤却放心了不少。

到了秋冬时节，反袁势力一天比一天加剧，不仅是上海，山东和陕西方面也都纷纷起义，但无奈实力悬殊，这些对于北京方面来说无异蚍蜉撼树。

虽说几次起义无果，但终究还是开辟了道路，摸索出了一条方向，在全国反袁浪潮的推动下，联合西南势力共同反袁，终于占据了主动的位置，有了不小的成功。

冬天，虽然万物呈现一片死寂，但在这片土地上，有一部分人为了自己的信仰、为了赢得更好的明天，用自己的行动让灰暗的天空冲出了一束光亮。

“这两天的报纸都争先报道袁世凯取消帝制的事儿。”

鼎丰商会中，林羽坤和允浩谈论着最近发生的大事。

“人心所向，袁世凯也是无可奈何。”允浩咂了一口茶轻飘飘的说道。

“西南方面也是你的作为吧？”林羽坤狡黠的笑着说，“从来是割据一方的军阀忽然联合，并且就在云南起义前不久又意外得到了一笔不小的军款，如此才能取得成功。恐怕这件事情的幕后推手就是你吧。”

“鼓动西南起义，内部又有冯国璋段祺瑞分裂，既有外患又有内忧，想不成功也难啊。”

林羽坤翘着腿，嘴里吞云吐雾，眼神复杂的看着允浩。

而后者对于此番言论竟是波澜不惊，允浩这件事情只是私底下自己安排，谁也没告诉，林羽坤刚才的话只是一番猜测，却没想到竟被他说的丝毫不差。

允浩不置可否的笑笑，“林爷，我只希望商会能发展得更好。”

“我信。”林羽坤磕了磕烟斗，继续道，“但是你却让自己陷入一个巨大的泥潭中。要知道你所涉及的不仅仅是权力的争斗，我怕你以后难以自保。”

“自从我决定这么做后，就已经没有退路，只能一直走下去，否则更是万劫不复。”允浩深沉的笑着说，“人生本身就是一场豪赌，只不过我压上的是我未来。”

“未来怎么样现在还未可知，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尽力试一试。我的命本来就应该在几年前结束，不过既然林爷给了我重生的机会，那么我就要博一博，赢了是我赚了，输了也无所谓。”

允浩语气轻松的说着，似乎他所说的是别人的命运，跟自己无关。

“你把一切看得倒是透彻。”林羽坤认可的点点头，“自己说过的要记住，希望你在以后也能这么想。”

又过了不久，传来了袁世凯在北京病逝的消息。

“这北京的天儿说话可就要变了。”

“嗯，冯先生有何打算？”

“虽说黎元洪出任大老大，但实权却还是握在段祺瑞的手中，不好办啊。”

“此言差矣，就因为这样，我们才能趁虚而入。此种情况对我们甚是有利。”

“郑先生有何高见？”

“虽然权力分开，但矛盾还是存在的，并且愈演愈烈，黎元洪现在是有火发不出，只要能帮上一帮，让他出出火气，就算可以了。”

茶楼的雅间里，两个人在谋划着天下的局势。

“话虽如此，但没有由头，黎元洪就算有这心，但也无从下手啊。更何况有徐世昌在，他不可能再让北洋机构出现波动。”

“是吗。”允浩轻轻吹着茶沫儿，嘴角上扬出好看并带有危险的弧度，“段黎二人争执不断，无非只是谁当老大的权力争斗而已，徐世昌顾全大局当然要拦阻，如果这时候出现民族危机问题的话，想必徐世昌也只能袖手旁观了。”

“您是说——”

允浩轻轻放下茶杯，用一种魅惑的语气说着，“段祺瑞是亲日派，在河边走的时间长了，鞋子哪有不湿的道理。”

“明白了！我现在就派人去查！”

“还有一个要提醒您。”

临走的时候，允浩郑重地对冯国璋说。

“段祺瑞势力不是这么容易就被消灭的，就算他现在栽了，也会想办法东山再起，我们只能暂时杀杀他的威风，断不了他的根。如果这次能扳倒他，您切记不要贪权，否则等他再回来，您就是他的第一绊脚石，那时就危险了。”

“您只要在一旁辅助黎元洪，尽可能扩大自己的势力，绊脚石这种角色，交给别人来演就可以了。”

冯国璋在一旁点头答应下来，允浩虽然还未到十八，但他却对允浩充满一种敬畏，这一年多发生的种种事情，要不是因为这个少年在旁边出谋划策，他的行动也不会如此成功，所以允浩虽然小，但他却对这个少年的话深信不疑，言听计从。

“另外——”允浩看着窗外，深邃的眼神飘往北京的方向，仿佛触及到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就连语气也前所未有的温柔下来，“不要伤害段家任何一个人。”

果然，没过多久，段祺瑞向日本借款一事就被揭露出来，第二年春，黎元洪便撤销了段祺瑞的职务，冯国璋作为副老大位居黎元洪身旁，势力慢慢扩大，变得不可一世，鼎丰商会也更加迅速的壮大，发展得更好，成为上海滩的领头老大，地位不可撼动。

然而如允浩所说，就在一切顺风顺水的过程中，段祺瑞煽动督军叛乱，并在天津秘密组建机构，黎元洪马上请人入京商讨此事，然而却是遇人不淑，又演变成了另外一次复辟事件，段祺瑞率兵镇压此事，而黎元洪也因为此事引咎辞职，如此，政权又重新落入段祺瑞手中。

这一切允浩已经猜到，唯独一件事——

“听说冯国璋出任代理大老大了？”

林羽坤看着报纸说道，“你们的计划也算成功了，冯国璋也算实现了平生夙愿。”

“难道就没想过以后吗？”林羽坤忽然鄙夷的笑着说，“我以为你们能有多瞻前顾后，原来也不过如此。”

“贪图一时之快！愚蠢至极！”林羽坤说着便一把将报纸甩到允浩脸上。

允浩低头默默地听着，紧紧地咬着嘴唇，拳头已经是青筋暴起，他不是不知道如此一来，和冯国璋有密切关系的鼎丰商会一下子变成众矢之的，是段祺瑞铲除的第一屏障。

所以他在之前就已经跟冯国璋说过不要贪图权力的话，结果没想到这次栽了一个大跟头。

“知道吗！前几天段祺瑞就有心将矛头指向我们商会，要不是玉宁从中想办法，说尽了好话，我们商会早就不在了！”

玉宁！

听到这个名字，允浩浑身一颤。

想不到，在紧要关头又是玉宁再一次救了商会，救了自己。

“你回去好好想想吧，以后该怎么办！”

林羽坤怒着把允浩赶了出去。

“玉宁…..她还好吗？”允浩临走时弱弱的问了一句。

“这孩子一向聪明，在北京虽然孤身一人，但很会周旋在家庭之中，又在一些方面帮了段家不少忙，一直很得婆家尊敬，所以这次才给了她面子。”

林羽坤大概的说着。

此后，段祺瑞又重新回到政治势力中间，意料之中的，冯国璋被排除在势力之外，选徐世昌为大老大，皖系势力在不久后达到了顶峰。

再看到冯国璋的时候，白发更多了，人也瞬间苍老了，很难想象他曾是以前意气风发的北洋之豹。

“想不到最后来看我的还是你。”

看到允浩后，冯国璋感慨万分，“让你失望了。”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允浩本来对他很气愤，然而看到他现在这样，本来想说的话顿时就化为一声叹息。

“我知道我这辈子只能这样了。”冯国璋看向允浩，“不过我很轻松。前所未有的轻松。”

“知道吗，在我得势的那段时间里，虽然尝到了胜利的喜悦，但是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高处不胜寒的感觉那时真的是深有体会。”

“可如今虽然什么都没了，但每天晚上我都会睡得很香。”冯国璋笑了笑，继续道，“说了你可能不信，比起以前，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允浩疑惑的看着冯国璋。

“我现在终于可以退出这种权力的争斗，不再为了勾心斗角而烦恼了。”冯国璋拍了拍允浩的肩膀，第一次用一种长辈的语气说道，“你现在可能还体会不到，不过你早晚会明白的。如果能在生死争斗的过程中全身而退，还能有机会继续人生的话，就是最大的幸福了。人生的大起大落我都经过了一遍，我现在很安心、很满足。”

允浩看着眼前的老者，这个人们口中的失败者，居然会有比胜利者更明媚的笑容。

“我希望你能有机会明白这个道理。”冯国璋沉重的看着允浩，眼力充满了惋惜，他想劝允浩放弃想要争取的一切，现在就退出这片喧嚣地，可是他没有，因为他知道有的路，是允浩必须走的。

“您今后有什么打算？”允浩问道。

“回家。”冯国璋笑着看向南边，似乎看到了家乡的安详，“从此寄情于山水之间，享受一番。”

“那您一路平安。”

“你也是。”

就这样，两个曾经谋划风云的人就在一片萧条中做完最后的道别。

允浩从冯府回到家后，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想到冯国璋的笑容忽然有了一种嫉妒还有羡慕。

“先生。”

未等允浩休息，管家就叫住了他。

“魏叔，我现在累了要休息，有事一会儿再说。”说着允浩揉着太阳穴就往楼上卧室走。

“英国那边来信了。”

一句话，醍醐灌顶一般，允浩顿时感觉困意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