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绝望(二)
顾小乙进来找我的时候,赵子翔已经离开了。我蹲在地上,背贴着冰冷的墙,有一声没一声的抽泣。
顾小乙以为我是吐了,过来扶我,还一边安慰着:“洛洛姐难受的紧吧,董事长说忙完了手上的事,就会回来陪你的。”
他搀着我出去,医院的走道悠长而深远,来来往往的病人和护士,绝望的亲人守着推进来的病人,哭得惨痛万分。我看着这样的场景,好似看见了小清和苏离死的那个晚上,他们的尸体前面也站着这样失声痛哭的人。
前面的人太难过,哭得瘫软在地,路过的人看上一眼,多半是好奇,稍作停顿还是离开了。别人的伤痛,纵使那么真切的看在眼里,却终究只是路人的心态,就像是我多么痛不欲生的对着苏离的尸体歇斯底里,森亿看看,顶多也只是稍作停顿,半晌后还是会变为路人。
顾小乙将我扶上车,我开了车窗,冷风灌进来,将我齐肩的长发吹得打了结。傍晚的时候,华灯初上,高楼竖立,这时最是人声鼎沸。我看着车窗外的热闹,沉寖在那片欢愉里,不由的勾了勾唇。我甚至忘了那一刻我究竟有没有哭过。
车子路过明洞,我让顾小乙停下来。
顾小乙回头看我,满脸疑惑。“洛洛姐,还没到呢!”
“就在这下吧。”我看着窗外,明洞街头的十字路口是一家奶茶店,古铜色的墙壁上挂着名为“忆清”的招牌,奶茶的香味甚是浓郁,扑鼻而来的时候,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我说:“我要看个老熟人,你告诉董事长一声,我可能会晚点回去。”
顾小乙给我开了车门,吩咐我小心些,才满脸疑惑的又上了车。
奶茶店里人很多,我坐在靠窗的位置,耀森过来递单子的时候,没想到会是我,愣在原地,半天都没吭声。
我说:“嗨,好久不见。”
耀森抓着头,脱下身上的围裙,随着我坐下来。太久不见了,他黑了些,也瘦了些,头发刚理过,毛毛碎碎的贴在头皮上,没了以往在帝大时那份干练的劲,只多了些谦和洒脱之气。他说话有些客套,吞吞吐吐的,想找些话题,但半晌后却只是干笑。他说:“恩,实在是太久没见了,你想喝点什么?”
我要了杯原味,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挂在椅背上。耀森站起来将我的衣服接了过去,他笑着说:“挂那容易洒上茶水,不好清洗。”于是,他提着衣服,进了隔间。
耀森再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端着手里的那杯奶茶轻啜,咬着一头的吸管,一下一下地点在杯子里,管子接触封口的那层胶时,摩擦出一长串若隐若现的小调子。
耀森看着我,眼睛逐渐伤痛起来。
我停下了动作,问他:“是想起了小清么?小清也喜欢这样,不爱喝这些东西,但喜欢咬着管子,像个小孩子在那玩着。”
耀森明显在颤抖,他想对着我笑得灿烂些,扯起的唇僵硬的拉在脸颊旁,他顿一下,终于还是将那抹假笑卸下了。他不答反问:“是想她了么?才会想来这里看看我。”
“是啊!”我长长的拖了口气,探寻地看他的反应,“你说,如果她还活着该多好呢?”
“人已经死了。”耀森突然抬起头,坦然的看着我,说得理所当然。“活着的人应该往前看的。”
活着的人应该往前看。这样的话,森亿也说过,苏离死的那个晚上,森亿牵着我的手,那么冠冕堂皇,那么理所当然的安慰我去正视苏离的死亡。
我突然笑起来,格外讽刺。“耀森,森亿也这样告诉你的么?活着的人应该往前看,你做得到吗?做到真的忘记过去,忘记小清,忘记仇恨,忘记……”我目光凌厉的锁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瞳孔里越来越浓烈的闪烁,我说:“忘记森亿杀掉小清的事实!”
桌子上耀森的手捏的紧了些,骨节分明而苍白,那种痛到连血液都会急速沸腾的伤,他不可能忘得掉,就像我永远铭记着苏离倒在地上的情形时一样。他颤颤巍巍的问我:“你知道呢?”
我点头,已经是渐乎绝望的口气,我问他:“你是因为小清,才离开帝大的么?”
耀森点头,半晌后却又摇头。“董事长对我很好,是我辜负了他。他是有苦衷的,苏洛啊,你别恨他,真的,别恨他。”
耀森后来的请求就像医院里,我骂赵子翔的那声“你胡说”,苍白到完全可以忽略。是啊,多么可笑的请求,经历了那么多,我怎么可能不恨他!
忘了离开“忆清”是什么时候,我只记得,那一晚我在明洞的街头游荡了很久,醉酒了般走走停停,从人声鼎沸到寂寥无人。
后来我做了个决定,抚着肚子,我告诉自己,我绝对不可以让他来到这个世上。
病床上的我想起了早上办公室的森亿,他笑得像个孩子,找来字典,翻了好一会,他问我:“应该叫他什么名字呢?”
我说随便吧。
森亿就皱着眉,满脸的责怪,他说,小孩的名字哪能随便,等他长大了,他会觉得我们不重视他的。
这个孩子,我是真的不重视。我告诉自己这句话,闭着眼睛,满脸的决绝。
我大概实在哭得厉害,医生看着我,又问了一遍:“你是真的做好了准备?”
我还是点了头,认真的,从没那么理智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