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唯一的苏洛
顾小乙打电话的时候是我从森亿的别墅逃出来的第十五天。
母亲把刚剖开的鱼放在木盆子里,我把它们移到簸箕,然后端到向阳的地方晒着。
电话铃声响起,我习惯性的要去挂掉,这半月里,森亿几乎每天都会打过来,我就任凭着那急促的铃声撕心裂肺的叫着。
那种铃声就像死亡的哀悼,手机在木桌上上下跳跃,“扑扑”作响。我看着它,总觉得这小东西在嘲笑我,有那么几次,我就想拾起这怪物狠狠砸出去。可是,苏洛偏偏有些自虐的倾向,总觉得,这小怪物若是不动了,我就会更难过。
两年前的某天,森亿从百合手里将我救出来,他说:“苏离对她别太严格,洛洛还只是个孩子。”那一声宠溺的洛洛好听得似春日里的百灵鸟的叫声,叫到我心里开了一朵花,花瓣一片一片,一叠一叠,绽放出了一堆幸福的蜜。
但,此洛非彼诺!
在别墅里一遍一遍猜测森亿当时对着一张陌生的脸唤出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声“诺诺”时,他究竟有着怎样的心情,那个时候,我从来没有那般痛恨过自己有这样的名字,像个刽子手一样,叫一声,就似将整颗心都掰开了一样。
实在难受的时候,我就收拾了东西,选在无人的时候逃了出来。真正到了永巷的时候,我才自嘲的笑笑,这般逃走怕都是多余的。与一个死人争不来什么感情,我的离开对森亿而言,不过是一个替身的远去,单薄得似苏水河上的风,刮过了什么都留不下。
风过湖,对湖而言,若是风的力道够大,兴许会荡起两点水花,但显然,我这个风,单薄得不值一提。
可是,那样的森亿,我却是忘不掉的。
爱情里面,纵使那个人有再多再多优点,可是他不爱你,那就是最大的缺点。
对于这样的缺点,我无能为力,我总不能把那片湖抽干了,妄想着若是水少一点,兴许惊起的浪会大一点。自尊心比苏水河还深的苏洛只能选择最无伤大雅的方法,始终缄默。
那些日子,雷奥偶尔会来陪陪我,他总在自责告诉这个真想给我或许是错的。
我们坐在土坝上,风里有黄土的味道,我笑着回他:“若是,我从来没遇见过他该有多好啊!”
我大概不知道我的语气是那样湿润,好似稍稍用力,就会歇斯底里的哭出来。
雷奥是最怕女人流泪的,尤其怕我这种女人流泪。所以,为了防止我哭倒长城,他从身后掏出一壶酒递给我,使个眼色让我尝尝。
难得没人阻止我喝酒,我仰着头就喝了一大口,是纯正的老白干,喝到嘴里,像嚼了一大把辣椒,麻得张不了嘴。我一边哈着白起,一边手舞足蹈。
雷奥笑得岔了气,干咳两声,脸上憋得通红。
酒真的是个好东西,那是唯一一次,我没活在那声“诺诺”里,哀古伤今。
于是,我捧着那日剩下的半壶老白干,喝过了半个月。
远处的母亲睨着我,看我这几日精神不好,大概也猜出了一点什么,沉默半晌的她一边咳嗽一边说:“森亿那孩子我虽然只见过几次,但感觉这小伙子真心不错,成熟稳重。小洛你性子直,说话常常没个遮拦,有些时候也该学会宽容点。”
我瘪瘪嘴,听不过母亲的叨唠,摸出手机,还是按了接听键。我有些不耐的喂了一声,随时有种立刻挂线的准备。
顾小乙的语气听着分外焦急,啰啰嗦嗦的数落了我一通,大抵是埋怨我不接他的电话。我听得头大,准备掐了线去,但顾小乙后面的话却止了我的动作,莫名的疼痛铺天盖地的袭来。顾小乙说话太急,很多词语我都没听真切,但那句“董事长出了车祸正躺在医院抢救”,我却听得实实的。
一路上也不知催了司机几次,险些让他闯红灯,开车的师傅回头瞪我,低声嘟啷“莫是死了人,催成这样。”
那个时候,我对“死”字格外敏感,又或者是恐惧,我甚至想过,若是森亿好好活着,我做一辈子的替身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那样的苏洛卑微得就像草芥,但站在生死面前的时候,我居然能为这样的卑微感到庆幸。
森亿住在医院的二楼,唯一一间重病套房。推开那扇门的时候,我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那扑鼻而来的药味灌进鼻子里,泛起浓浓的酸味。
顾小乙从后面进来,提了几个水果,看到我时,皱起的眉稍稍平整了一下。
我焦急的问他:“他怎么样了?要紧么?”
顾小乙叹口气,语重心长的嗔怪着,“明明紧张着,又为什么偏偏要故意闹着别扭呢?”
顾小乙能避开森亿的伤来数落我,我深知,他应该是没有危险了。长长的吁了口气,挪着步子想要离开。顾小乙就拖着我去了大厅,将我按在凳子上,命令我等着。
再回来的顾小乙,手中抱了个铁盒子,他在我旁边的位置坐下,将盒子递给我,使着眼色示意我打开它。
绿色的铁盒子,上面印着大朵的芙蓉花,盒子的边缘已褪了漆,挂着一层薄薄的锈。我打开它,铁的温度落在指间,有些微凉。
陷入眼帘的是一朵百合的标本,贴在一层纸上,许是有了些年头,那花已变得枯黄。花的旁边是一张泛黄的照片,秀气的鹅蛋脸,留着五颜六色的短发,穿着带些摇滚味道的黑夹克,一颗颗的铆钉贴在上面,活脱脱的男孩模样,唯一能辩出她是女生的是那双眼睛,虽画了厚厚的烟熏妆,却怎么也盖不住那双眸子里的清纯如水。那张照片像极了雷奥皮甲上那个扎麻花辫子的女孩,笑着的时候,同样都弯着一双眸子,清澈得像天际的一轮月。
这个女子,雷奥给我形容过,她叫赵诺言,跟我有些神似的女孩。
我自嘲的扯扯唇,问顾小乙:“她就是赵诺言吧!”
顾小乙点头,说:“这东西是两月前董事长给我的,他让我扔了,我担心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于是一直搁着没敢拿出去丢掉。现在才知道,老板其实早就下定了决心要将赵诺言从他生命中抹去。”他看着我笑,眉眼弯弯的,“真的,你跟董事长在一起前,我从来没看到他那样开心的笑过,董事长说过,有些东西,只能当做回忆,对他来说,洛洛姐,你不是替身,而是未来啊!”看着我稍稍欢快了些的表情,他才继续说:“董事长是两天前才知道路娅来找过你,还告诉了你赵诺言的事。他去永巷接你的时候是凌晨,那天下了雨,雾气重,董事长开得急,跟过来的一辆大卡车撞在了一起,昏迷的他一直都叫着你的名字,不是诺诺,而是苏洛。”
浓浓的水雾氤氲在眼睛里,我看不清顾小乙的表情,他伸手拍我的肩,示意我进去看看。
我进去的时候,病床上的森亿已经醒了,幽蓝的灯光射到他的眼睛上,他努力睁了几下才将微肿的眼睛打开。
我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他伸手努力想要帮我抚额前的刘海,那双失了血色的手抬了一下,终于忍不了手上的痛又重重的垂了下去。
他的脸上是病态的苍白,努力的想要笑,却因为脸上浮肿着,连微笑都变得那么艰难。
“对你来说,我算什么,替身么?”
他轻轻摇头,声音弱小,但话里的认真却足以感动得我抖落眼中那层厚重的雾气。“你……不是替身,你……是唯一的……苏洛,我的,苏洛。”
那一年,我听到了身平最让我感动的一句情话,你不是替身,你是唯一的苏洛,我的苏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