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百合初香(二)
第七章
森亿来永巷接我的时候是早上8点,我提前两个小时坐在镜子前梳妆打扮。镜子里的人留着齐耳的短发,眼睛大大的,长长的睫毛像两片蝴蝶,眨一下,似要飞起来,在鹅蛋脸上铺一层粉,再铺一层,再修正一下眉毛,终是觉得不妥,这些庸脂俗粉,森亿怕早就瞧腻了。于是,打来清水,又将画了许久的妆容一一洗去,穿了裙子,但又害怕让森亿瞧出我为了他有刻意打扮过,于是又套回了毛衣加牛仔裤。就这样,硬是足足折腾了两小时才算弄完。
森亿的大奔停在我家门口,我忘了,我家是住在河这头的,森亿的名车足以让贫穷的整个永巷为之沸腾。所以,当我打理好自己出门时,小泥巴房前已经让前来看热闹的村民围个水泄不通了。
母亲送我出来,隔壁的秦婶尖着嗓子,却一口的酸味,说:“哎哟!苏家婶子真是好福气啊,有个开名车的女婿,又有孝顺的女儿,这命真好。”说话的时候,她把双手环在胸前,仰着脖子窥探车里的人。
母亲还没开口,并有人从人堆里挤到母亲跟前,不小心让后面的人绊了一脚,肥胖的身子又险些摔在地上,她四岁的儿子上前扶了一把,黎凤华才算站稳。她看着我笑得有些讨好,她说:“小洛啊,什么时候有了这么有钱的男朋友呢?我就说嘛,小洛长得这般标志,才不愁嫁不着好人,所以,黎婶从来不担心你们还不上钱的……”后面大概是一长串关于苏满厚杀人,关于崔久狠心的抛下他们母子,关于孤儿寡母生活如何艰难的话,我扭过头,懒得去听。
森亿见我来了,下了车,帮我开车门。我跟母亲说了再见并上了车去,谁料,还没好好坐下,黎凤华的肥手并一把抓住了我,另一只手将旁边东张西望的满子捞进怀里,她说:“小洛,你看我家满子都过了四岁了,早就到了上学堂的年纪,可是孩子他爹走了,你知道的,一个单身妈妈带着孩子有多不容易,莫说上学堂,就是吃上一口饭都是不易的,小洛啊,我知道你懂事,现在又找到了这么有钱的男朋友,你就早些把钱还了吧……”
随后,并是后面的人一声声的附和。
我懒得与她争论,拉了车门“哐嘡”一声给关上了。
然后就听到黎凤华的哭声,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满子大喊:“孩子他爹啊,你怎么就不把我们一起带走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你看是如何让人给欺负的呀……”隔着窗户,我看着黎凤华的脸,嘴张的很大,眼睛让脸上的肥肉挤成了一条线,哭声不小,但没有泪。
森亿看着我,眉头皱了皱,手在旁边翻了翻,掏出了一个皮甲,从里面取出一叠钱,摇开窗户便递了出处。看到钱的黎凤华马上停止了哭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便朝钱这边扑了过来。当然在她夺去钱之前,那些桃红色的票子并提前落到了我的手上,看着森亿,我微怒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他微笑,似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他知道,苏洛是一个自尊心比门前的那条河还深的人。他说:“钱不是白给你的,这些就从你赚来的工资里扣除。”他扫了眼门口站着的母亲,瘦骨嶙峋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手撑在门栏上,不住停的咳嗽,似是要咳出整个肺。森亿说:“等你去了“帝大”,这里就只剩下你母亲一个人了,儿女不在身边,邻里的帮助才最是温暖。小洛啊,其实,有时候,你可以收收身上的刺,学着先对别人好,这样他们才会以相同的方式回报给你。”
这是第一次,听人说,小洛,你应该先学着对别人好。“先对别人好”在苏洛的世界里是不存在的,当苏满厚打我的时候,当刘长天欺负我的时候,当“帝大”那群女人围攻我的时候,当永巷那些老老少少对我冷嘲热讽的时候,我便已经忘却了“付出”这个词,这些年,愤世嫉俗的苏洛一直只相信一句话,“你不欺负别人,别人就会先欺负你。”
森亿说,小洛啊,收收身上的刺,先学着对别人好吧!
就那样看着森亿的眼睛,我就这样深深的相信了他,那个时候我觉得,嗯,只要是森亿说的,那就是对的,哪怕他说月亮是方的,我也会相信。
我紧握的手慢慢松开,森亿拿过我手里的钱,右手扶扶我额前垂散的头发,他微笑,有些宠溺,然后把钱递给了黎凤华。
车子开出永巷,我从反光镜里看到门前的母亲,咳得有些厉害,秦婶伸手将她扶进了屋里。
我扭头看森亿,他也正看过来,眼神撞在一起,我突然就红了一片。慌忙的低下头,假装玩手机上的游戏。
悄悄的抬头看他,他专心的在开车,嘴上的弧翘起,笑得意味深长。
那个时候,我明白了,那种酸酸涩涩的味道,名字叫做爱情。
……
车子开去了墓地,站在森亿父亲的墓碑前,微风起,这片地显得有些苍凉。森亿将一束百合花放在坟前,蹲下来,点了支烟。
森亿的眉头深锁,与他父亲讲了很多话。平静的森亿,在那一刻,让我特别心疼。
回去的路上,森亿问:“洛洛,在永巷只看到你的母亲,你的父亲呢?”
“坐牢了。”几乎是不带任何感情的说出这三个字,苏满厚于我,除了被藤条打下的满身伤痕,没有任何其他的记忆。
森亿微蹙了一下眉,许是对我的平静有些疑惑,他问:“那,你想他么?”
我摇头,无所谓的说:“不想,就是担心,担心他被放出来,然后我跟母亲就没好日子过了。”
森亿看着我,久久的才说:“洛洛,你其实很想他吧。与其说想念,希望仿佛更恰当,希望父亲跟别人一样可以拥抱自己,希望在家长会的时候,他能骄傲的从人群里站出来,希望在某个午后,他忽然出现在校门口,带着你爱吃的零食接你回家……”
森亿口中的希望于我,我不知道对不对,我只记得,小学家长会的时候没人出现,我会失落的趴在课桌上哭很久,回家没人来接的时候,我会佯装镇定的告诉同行的孩子们,他马上就到。但是,那个他,我不知道是不是苏满厚。
我讨厌被人说中心事的感觉,于是我仰起头,对着森亿的眼睛,冷冷的说:“什么狗屁想念,希望的,我从来没有过。”
森亿笑笑,用手扶我的头。他说:“我以前也是这样说的。顿一顿,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湿润,他说:“可是当他离我远去的时候,我便开始痛恨自己曾经的叛逆呢。”
他蹙着眉,那个深沟里好像藏了很多很多的东西。我想,森亿,大概也是个有很多很多故事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