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森亿说：“十月份的天气总是有点微凉的，别老站在外面，不是有疑惑么？进来喝口热茶再细细问吧！”

于是，我就屁颠屁颠的跟着森亿的脚步踱进了那栋从小就梦寐着走进去的白房子。

走进去，果然很美。套用一句雷奥以前说的“装修风格独树一帜，既奢华却不庸俗，古典中透漏张扬。雅致却不失高贵，笔墨难以形容的富丽堂皇。”那个时候，雷奥站在别墅前，摆出一副诗人的姿态，仰着头，眯着眼睛念出这句话。当然，那话也被我一巴掌拍死了，我嫌他文绉绉，太拗口。

森亿说：“先坐会吧！”

我坐下，他递给我一杯茶，青花瓷的杯子，半杯飘着百合花香的清茶。我咪一口，觉得有些诗意，但这种诗意不似雷奥身上那种，故意卖弄出来，让人随时都想骂他。或者说，记忆中的森亿一直并是个书卷味极浓的人，比起生意人，他更像个不染尘土的诗人。

森亿也坐下，点燃烟，吸了口手中的雪茄，白烟在空中升起，勾出一圈一圈的弧。他说：“这本并是我的家，十四岁之前，都住在这栋房子里，或是因为寄校的关系，与你跟苏离生活在一个圈子里，却没见过。这是你疑惑的，却也是我好奇的。”

我“喔”了一声，问：“董事长的初中都是在哪念的呢？”

“市一中。”

我点点头。其实不问也知道答案，书卷味浓烈的森亿不想也知道是那种小时候学习极好的人。而“市一中”是这一片地最好的学校。

想一想，其实，雷奥的成绩也好，记得小升初那一年，他骄傲的以全年级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市一中，而紧随其后的是苏离。当然，我们家的家庭情况是绝对交不上市一中的学费的，所以苏离哭着跟我一起念了二中。而雷奥，终是不愿一个人去一中，他说，“离开了苏洛，我担心我往后的日子会在无聊中度过，如同连黛玉一样郁郁而去。”然后，他便做了个晕倒的姿势。当然，学习向来极差的我却也在考试中超常发挥最终成为进二中的倒数第二个。

一中跟二中之间是一条长长的河，而河两边的景物是完全不一样的。河的那头是一栋栋高大的房子，种了好看的白杨树，有亭楼，有公园。而河的这头，是矮小的泥巴房，就如我家的，种的是绿油油的稻谷，没有公园，没有亭楼，只有弯弯的小水沟，孩子们在那一玩就是一个童年。

所以，那么近的苏洛和森亿从没见过，奇怪却又理所当然着。

一中就在这附近，以前过来玩的时候，偶尔我也会拖着雷奥去趴在一中的大门上向里张望，我说我要瞧瞧那些进一中的高材生是不是比我长得多个眼睛或者鼻子。雷奥总是觉得我丢了他的脸，然后躲在旁边装路人。

我忽的想到，就在家附近的一中，森亿却选择了寄读，不禁有些好奇，我问：“一中不是离这也就两三里路么，搭个公交车并到了，干嘛寄校，不怕孤单么？”

森亿抬头瞧了我一眼，思索了片刻，才幽幽的说了句这辈子我听过的最欠揍的话。他说：“我没搭过公交车。”他说：“周末偶尔会回家，但司机会来接我。”

想想也对，生活在河那头的人都是有钱人，他们才不会像我一样为了省几个钱恨不得装孕妇去公车上占座位。

森亿说：“父亲很少让我回家，小的时候不明白为什么。”他抬头看着远方，语气变得飘渺起来，他说：“后来才知道，父亲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我。”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里有那日提起苏离时一样的温柔，我想，“父亲”一词对森亿而言，正如“母亲”对苏洛一样，温暖而美好吧！

我环顾四周，诺大的房子空荡荡的，除了森亿，只在门外看到过一个正在院子里除杂草的妇人，以前来看棉花糖时，瞧过她几眼，许是他家的佣人。看向森亿，我问：“怎么，伯父伯母不在家么？”

“没有伯父伯母。”森亿看着我，没什么表情。他说：“我出生的时候母亲并死了，父亲……两年前……”他顿一顿，声音有些湿润，看着我疑惑的面庞，努力掩饰了那些伤悲，故作平静地说：“父亲他，多年前也去世了。”

看着森亿，我忽然就很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在心底暗骂自己乱问问题。我慌忙的道歉说：“对不起，董事长，我实在……”

他起身拿了架子上的水壶往旁边的一盆百合花上浇水，然后回头对我笑，笑得平静，刚才的悲伤仿佛是我错觉才瞧见的。他说：“董事长叫的怪别扭的，洛洛，叫我森亿就好。”

我裂开嘴灿烂地笑，开心的换了声“森亿。”

记忆中，那是第一次完完整整的唤他的名字，但是不明白，只是叫个名字而已，为何心里会忽然荡起小小的幸福。后来回想起来，我会忍不住说，年少时的那些纯粹，真好，真美。

他将水一滴滴洒在百合花上，每个动作都很仔细，我坐那看着，入了神。

森亿好像尤其喜欢百合，记得上次去他办公室，那里面也是这百合淡淡的清香。

我记得，雷奥也爱百合花，他家是开花店的，偶尔他会偷两只百合悄悄塞进我的书包里。他说：“苏洛，这种花最是配你。”

那个时候我不懂他所说的相配是什么意思，我总笑着回他，“开什么玩笑，苏洛顶多算个长满刺的仙人掌，插哪活哪。”

直到雷奥去高卢的前一天，他蹲在我家门口，从兜里掏出个瓷瓶子，然后把它挂在我的脖子上。他说：“这香水是我用百合花花粉磨出来的，苏洛啊，我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是现在的苏洛，纯净的跟百合花一样。”喔，原来曾经雷奥口中百合花一样的苏洛是纯净的意思。

我自嘲的笑笑，雷奥啊，当你现在回来看到我时，是否还会用百合花来形容我呢？

森亿抬头看我，他问：“洛洛，你姐姐也爱百合花吧？”

我蹙眉，对他的问题有丝疑惑，我摇摇头说：“没有，姐姐对花粉过敏，什么花她都不喜欢。”

是的，苏离不爱花。记得初中时，隔壁班的易辰暗恋她，在回家的路上给她准备了一个惊喜，他在路上用玫瑰花摆了一个大大的爱心。当我还在惊叹易辰的浪漫时，苏离并一个接着一个的喷嚏给那些花来了一场雨的洗礼。

森亿皱了一下眉头，复问：“你确定？”

虽然不知道森亿为何问这问题，但我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森亿的眉头皱得更深，喃喃自语了一方，但我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

送我走出大铁门，森亿忽然叫住我，他说：“明天是父亲的祭日，有些伤感的日子，想找个人陪我去，洛洛你明天有时间吧！若是……”

“我有时间。”我不知道当时的苏洛怎么会那么不矜持的说出那句话，生怕森亿在后面补一句“若是没时间，那便算了。”

好在，他说:“若是有时间，明早我便过来接你。”

我咧嘴灿烂的笑，连着点头，我说，“我家就在对面那条河，永巷第一排第一个房子里。”

我想当时的苏洛就差说，好好，你最好早点过来呢。

那个晚上，辗转反侧，突然有一点点明白了，那个时候看到森亿眼中因为唤起苏离而出现温柔时的酸涩，苦闷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