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与森亿第一次见面是个下雨天，刚与苏离吵完架的我冒着雨冲出饭店，穿过西街，拐进胡同。高跟鞋踩在地上，“哒哒”声拍在墙上，重复起墙壁一样斑驳而苍老的声音。

森亿斜躺在那堵墙上，头发湿哒哒的贴在额头上，弄湿他脸的不知是雨水，还是血。眼睛上方是一道明显的伤口，从那缝里微微渗出些红色的液体。明明就是这样狼狈的样子，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却透出些鄙夷，嘲笑的神色。

被嘲笑的人是一群留着光头，躺着板子，牛里牛气的中年男人，骂骂咧咧了几句，并又开始对他拳打脚踢了。

我微微缩回身子，转过头，准备朝来时的路行去。在场子里混了些年的我深刻的明白，“打人”，“被打”，是太平常不过的事情，我能做的唯有明哲保身。

身后稍稍安静了些，弱弱的声音穿过稀薄的空气落进我的耳里。“除非你们打死我，否则我定会让你们跟“皇旗”一起陪葬”。

这样的倔强太过熟悉，两个小时前，我也是这般威胁苏离的，我说“除非我死，否则陪男人睡觉这种事永远只有你苏离会做。“我看到饭桌上刘主管瞬间拉黑的脸，苏离尴尬的笑笑，一记耳光终是落在了我的脸上。

胡同里为首的男人气急败坏，冷喝一声“那我就不让你有活着的机会”，随后，雨点般的拳头并落在了他的身上。

我摇摇头，掏出兜里的手机，在音乐播放器中找出一个警报的声音，音乐在胡同响起，胡同里的男人们明显紧张了一下，面面相觑。我加大播放器的声音，男人们终于从胡同的那头飞奔出去了。

我轻笑，曾今雷奥救我的方法，我竟会重复着去救别人。

我走进胡同，低头看他有些变形的脸。唤他几声没任何回应。我从他衣兜里摸索出一个手机，在通讯录随便找个人发了条短信“我在西街的胡同里，速来救我”。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朝另一条胡同行去。

回到公司已是晚上八点，在休息室换了便装，脱去高跟鞋。仰躺在沙发上，回想起胡同里那一幕，他该是得救了吧？随即又拍拍自己的头，救他已是我最大的慈悲，他能否活下来已与我无关。在西街这样的地方，自己能踏实的活着已是不易，再救别人便是多余的了。我自嘲的笑笑，苏离口中那个“不知上进，自私自利”的我何时变得这般善良了。

小清推门进来，将手中的衣服放在几上，她冲我笑笑，“衣服我已经缝好了，班还是要上的”，她思忖片刻，补充道：“大不了，以后躲着点刘主管。”

小清是我唯一的朋友，也可以说是我在“帝大”唯一肯与我说话的人。我看他稚楞的脸庞点点头。明明比我还小一岁的丫头，说起话来却有种让人深信不疑的成熟稳重。

我捻起衣服，领口的破损处已被缝好，不仔细看是瞧不出痕迹的。想起了那天在休息室中，门突然被反锁，刘主管满目猥亵的站在我面前，他说，只要我从了他，“帝大”的经理就是我的，贪财如我，却想起雷奥多年前说的“爱情是不能用来交换的”，于是我就无比高雅壮观的拒绝了他，然后与他扭打成一片。后来是小清敲门，拖来总经理才将我从刘长天这混蛋的魔掌中救出来

小清担忧的看了我一眼，说“苏离当上了“帝大”的经理”。我微怔了一下，低头哂笑。这个经理，不知苏离又是用什么换回来的。

后来我去找苏离，将白天借她的工作服还于她。路过大厅，职员们各个点头哈腰，唤她经理。她回头冲我得意的笑。

她端起手中的衣服皱了一下眉，质问我“衣服上的工作牌呢？”

我捻起衣服翻找了一下，才想起傍晚胡同里的那一幕，我准时在掏手机时，将工作牌落在了他身上。苏离看我，满眼责怪，私下嘟郎着“做什么都冒冒失失的”。

我讽刺地笑笑，“不是都当上经理了么？还要这牌子作甚？”

苏离立在原地，回头看着我，无比严肃的口吻：“苏洛，我告诉你，这经理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我不容许任何人破坏它，包括你。”她眯眼看着远方，声音变得飘渺起来，似是自言自语，“曾经那些任人欺负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高跟鞋他在地上，每个声音都变得极其尖锐，我看着苏离的背影，“何时，我们变成了这样，姐姐！”

我想起了在渔村生活时的姐姐，她总是将碗里的东坡肉统统夹到我的碗里，只因嘴馋的我爱吃它。那时的姐姐是肯为了我割爱的。每每父亲醉酒回来，我不识趣的去数落他的不是，拳头挥来时，是苏离冲在前面，牢牢护住我，那时的姐姐是肯为了我忍痛的。

如今的苏离，会为了经理这职位，在外人面前扇我耳光。是只会骂我“不知上进，自私自利”的姐姐。

姐姐，究竟是什么让我们之间变成了这样？

……

第二次与森亿见面是两个月后，他高坐在大厅中央，以“总部董事长”的身份。他西装革履，温文尔雅，那日胡同里的狼狈样早已淡然无存。但我永远记得那双眼睛，那双宁死不屈的眼睛。

他微笑，嘴角的弧勾得恰到好处。那时我觉得，他是我见过的除了雷奥，笑得最好看的男生。

他儒雅的从兜里掏出个金属片在手中把玩，扫了眼手心的东西，说：“苏离小姐是哪位？”他的声音极其好听，以至我未看清他手中的金属片正是那日我不小心落在胡同里的工作牌。

身旁的苏离扭过头看我，我记得，那日答应与她去应酬刘长天的我穿的是他的工作服。我哂笑，苏离准是担心我以她的名义得罪了这位董事长。

森亿扫了眼大厅的所有没工作人员，又重复道：“苏离小姐，是“帝大”的人没错吧！”

苏离斜睨了我一眼，不安的朝前跨了一步。说：“这牌子，其实是小妹那日……”

“你就是苏离？”森亿打断她的话，媚眼笑得很开，他从椅子上面走下来，行至苏离面前，然后深深的鞠了一躬。在场的人都朝这边看来，甚是惊奇。

他说：“那日胡同里多亏你的帮忙，本该早些来致谢的，谁知那日后病的不轻，一拖并是两个月。苏小姐不会责怪我的无理吧。”

苏离扭头看看我的表情，眼中有少许的愧疚，那一刻，我宁愿看到的是她以往的盛气凌人，不可一世，而不该是愧疚！苏离看看森亿，终是重重的点了个头。“本就是很小的帮助，董事长客气了，苏离哪敢责怪。”

森亿看她制服上新换上的牌子，轻笑，“原来苏小姐已是我们帝大的经理哩，看来这牌子只能留作纪念了。”他将牌子塞到苏离手中，扶在她耳边低语：“苏小姐的帮助我铭记于心，来日有任何困难，我定会帮助。”

小清扯扯我的衣角，怜惜地看着我。“那牌子是你丢的吧，董事长的承诺也本该是你的的！”

董事长的一个承诺，该是比陪刘长天睡一晚值钱多了吧。姐姐，此刻的你是否很开心呢？或者，在点头之时，你是否有过片刻的犹豫，想过这份荣耀，该是属于妹妹

…………

经过走道，甚是不幸的再次遇到刘长天。我回过头，朝相反的方向行去，试图避开他。

“别走啊，宁死都不屈服与我的苏小姐，此时见到我倒是怕了么？”脚还未迈出去，刘长天恶心的声音并幽幽的从耳后传来。

我回头瞪他一眼，他笑得有些讽刺，厚厚的嘴唇勾起，将脸上的肥肉扯得一颤一颤的。他行至我跟前，弯身看我的裙子，“明明就是做婊子的，还装什么贞洁烈女。被客人摸也是摸，我就让你例外了么？”

这句话他两年前也说过。父亲入狱，母亲病倒，走投无路的我跟苏离一起来到了“帝大”。在这里拥有了一份工资极好的工作——陪客人喝酒，唱歌，聊天。内行的人给了我们一个极美的名字——公主。

第一天来这上班的我就是在这条道子上遇到了刘长天，当天他说了与今日同样的话，我“哇”的一下哭出了声，大骂：“你才是婊子，你他妈全家都是婊子”。然后冲上去抱着他肥大的脖子狠狠的咬了一口。

相同的光景，我却再也没有曾经的勇气。在无数人“婊子”的称呼中，我已慢慢的习惯。我知道，从踏进“帝大”那扇门开始，我就永远失去了曾经的理直气壮。

刘长天斜睨着我，厚唇上的的弧翘得更高。“怎么，是被我说中了吧！你姐姐跟了我后就成了这的经理，我保证……”

“还记得两年前我初来这的时候吧!”我打断他，朝前走了两步，贴着他脸上的肥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要不要让我再在你脖子上落个唇印，说实话，我还真是怀念你香甜的血鲜味。“

他嘴角的肥肉又颤了两下，我轻笑，两年前的那个唇印大概是留给了他不小的阴影。他结巴的骂我，：“你……你……你属狗的么？“

我横他一眼。“别忘了，本姑娘就是靠着这属狗的性子才在那群如狼似虎的女人中求得一条活路的。你若不怕，大可以试试。“

他吞下一大口唾沫，似是怕了，半天不语。

我觉察到有些不对，回头瞧瞧。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立在那，脸上的煞气有些吓人。比起早上的温文尔雅，似是两个人。

刘长天哆哆嗦嗦的说了句“董事长好“，半天，我反应过来，也跟着附和了声”董事长。”

森亿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燃，是雪茄的味道。这种昂贵的烟，我来“帝大“好久后才闻习惯，那时候，小清总笑我长了个穷鼻子。

森亿吸了口烟，烟雾在空气里勾出一圈一圈的弧。他说：“原来，我不在帝大的日子里，你们就是这般狗仗人势欺负下面的人的。”话毕，刘长天已吓得冒了汗，双腿不停的哆嗦着。森亿复说：“还不快滚！”，似是得到了赦免，刘长天烟一般的跑了出去。

分明就是那么温柔的声音，那么儒雅的气质，我不知道，这样的人是怎样爆发出这般亥人的气场的。

他掐灭了手中的烟，斜眼睨着我，然后意味深长的笑。

他弯身看了眼我衣服上的工作牌，咀嚼着“苏洛”两个字，他看看我，复问：“你是苏离什么人。”

“妹妹！”

他还是笑，说：“回答的真是言简意赅。”

我顿一顿，问他，“董事长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的。”

他佯装思考，然后笑着回答我，“从苏小姐说要在刘大主管脖子上留个唇印……之前，或者说，我听完了你们的所有对白。”

所以说，我的张牙舞爪，刁蛮泼辣的形象在第二次与森亿见面时并暴露无遗，多年后，与他聊起这些曾今时，他总会仰着头，眯起眼微笑。说“正是那一刻的纯粹，我爱上了苏洛这小妮子“。

被他看得久了些，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伸手悄悄盖住红透了的耳朵。

我问：“你的伤，好些了么？”

他看着我，有些疑惑。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复补充道：“听姐姐说过，两个月前，董事长受了很重的伤”。

他的眼睛变得极其温柔，那份只有提起姐姐才出现的温柔在往后的日子里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他看着我，口气带了些严肃，“有苏离在的一天，我定会护你周全。”

那一天，森亿给了我一个承诺，他说，他会护我周全，但前提是苏离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