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迎月光来
挂下来的纸钱,白色正在燃烧的蜡烛,堆满灰的香炉,以及一张灰白的遗照。
这里竟然是个灵堂!
遗照上的男人咧着嘴笑着,表情却不是开心的,而是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邪笑,在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这种感觉更甚。
此时照片正对着我,我仿佛看到了这个奇怪的男人正在向我招手。
我嘴角抽了抽,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冲至沈翊身边。
倒不是我怕鬼,作为一个专业(我自认为的)的除鬼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才不会承认我刚刚有一丢丢被那个男人的表情吓到呢。
我也不敢看沈翊的表情,多少都能猜到我这个举动估计能被嘲讽好久。
暴富在门开的一瞬间已经前身伏地,全身毛发炸开,做起了攻击的姿势。
[那个是我们的孙子,温涛,也是阿宁的哥哥。]老爷爷起身走到遗像前,拿起一株香点燃拜了拜,动作因为年迈变得有些迟钝:[十七年前,他们的父母在一次车祸中丧生,留下我们两个不中用的老人,在车祸中下身瘫痪在床的温涛和襁褓中温宁相依为命。]
似乎是提起了往事,老爷爷的眼里逐渐弥漫上了一层水雾,此时的他卸下了刚开始的凌厉,似乎变成了一个和蔼的老人。
只是声音的颤抖,还能能听出他的隐忍。
[本来日子不温不火,靠着之前的储蓄还勉强过得下去,可就在五年前,我们突然接到了电话,说我的孙女掉进河里淹死了。当时太过紧张,就跑去了河边。然而到了那边才看到我的孙女那时正好端端的站在岸上,身上也没有打湿的痕迹,我们问了她的时候,她也只是说刚刚才走到这边看看的。我们也没有多想,只当是有人的恶作剧而已,就回去了。
也正是这天之后,我们家就开始有了各种怪事,先是我原先鱼缸里的鱼莫名消失,然后是一到晚上,身边就会飘来若有若无的腥臭味。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是死老鼠,但是翻遍了全家也没有看到什么腐烂的东西。再后来,是我的孙子......]
提到这儿的时候,老爷子似乎有些犹豫是否该说下去。
我上前一步,在老奶奶身边蹲下,帮她捂了捂有些冰凉的手掌。
老爷爷见状,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我孙子的双腿似乎是好了,能下床走动,但是身上出现了鱼鳞。]
[鱼鳞?鱼身上的鳞片?]我惊讶的问出声来。
[对,有一次老婆子把汤不小心倒在了他身上,我给他擦拭的时候,发现他背上竟然布满了青色的鱼鳞,但是仔细一看的时候又全部消失了。我问了老婆子和阿宁,她们都说没有看到,我也就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对于他的瘫痪突然痊愈,医生也不知是为何,可之后他就变得孤僻阴暗,整日在房间里不愿意出来。
有一天我钓了一桶鱼回家,不过是换了个衣服的时间,出来的时候却看到他抓起桶里的生鱼就往嘴里塞,就好像中邪了一般,怎么阻止都没用,他力气大的就不像是平常人。]
听到这里,我再不明白什么情况的话,那就真的愧对我的职业了。
这个叫温涛的少年是被水里的精怪附了身,双腿瘫痪被治愈,身上长有鳞片,会有腥臭味,还爱吃生鱼。
通常被精怪附生的结局也只有一种——被吸干生气而亡。
果不其然,老爷子之后的话证实了我的猜测。
[直到一年前,老婆子去叫他吃饭,一开门的时候,我的孙子已经全身发紫,躺在床上没了呼吸。从那以后,老婆子的精神也不正常了,整天疯疯癫癫的要给孙子建灵堂,我没有办法,只能照做...]
老爷爷的眼泪已经溢出了眼眶,滴落在了熟睡的老奶奶手上,似乎是感受到了温热,老奶奶不安的动了动。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心里有些感慨。
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两个老人的心里肯定不好受,更别提唯一的孙女还凶多吉少......
我看向沈翊,他依旧悠闲自得的坐在沙发上,就好像在听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完全不会触动到他的心里。
他抬眼望过来:[你的孙子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去年的7月7日。]
去年的七月七?那不正好是一年前的今天么?
我猛地抬头看向沈翊。
感受到我的目光,沈翊对我点了点头后抬手,对着那个灵堂虚空画了些什么,然后起身对老爷爷说道:[老先生,您今晚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打开这扇门,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办,就先离开了。]
说罢,也不等老爷爷说些什么,就长腿一迈往门外走去。
我赶紧带着暴富跟上,最后还不忘关门前再和老爷爷嘱咐了一番:[爷爷,记住,今晚千万不要打开灵堂的门哦。]
[我的孙女,现在还好么?]
关门前,我隐约听到了老爷爷带着哽咽问了一句话。
[她会回来的。]
也许是于心不忍,我还是轻轻的说了一句话,之后便关上了房门。
屋外已是狂风大作,在空荡的楼道内发出“呜呜——”的响声,像是恶鬼前来索命一般。
[阿秋。]我打了个喷嚏,搓了搓胳膊,觉得有些冷。
就在这时候,身上突然披上了一件西装外套,带着暖意以及阵阵花木香味。
这个味道我再熟悉不过了,是沈翊。
他就站在我身边,高大的身躯替我挡住了楼道里涌入的凉风。
[你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我问道。
[这种小事,我还不放在眼里。]他声音似乎有安定人心的魔力,我逐渐放下了心里的不安。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屋内的鬼气源于那个温涛,是为了保护那一家人的。]他解释道:[温宁估计是被精怪骗了,才会脱离温涛的保护被抓走,现在只要找到她,那这件事情就解决了。]
他抬手,狂风在此时似乎是被什么吸引,逐渐在他的手心凝聚成了一团风球,又经过不断的压缩变形,最终变成一片透明的泛着青色光芒的树叶。
紧接着他向那片树叶吹了一口气,往上空一抛。
树叶像是被赋予了生命力一般,往一个方向飘去。
[跟上。]
沈翊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消失不见了。
徒留我和暴富在风中凌乱。
我的沈大祖宗,既然你能瞬移,为啥不带上我和富贵一起啊......
我欲哭无泪。
就在我以为我要跑断腿的时候,那片叶子在一处河边落下。
沈翊已经站在河中心的一处大石头上,手上抓着一把水墨画折扇,身上的西服也变回了他经常穿着的那套青白渐变的长衫,万千青丝随风飘动。
在月光的照耀下,像个遗世独立的仙人。
等等,
月光?
今天这个天气,有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怎么会有月光?
我抬头一看,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只见河边的巨大水塔上盘绕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将整个塔顶盘成一个黑球,在球的一面,还有两个明亮的小圆,像是个暗黄的灯泡一般显眼。
啥玩意儿,黑不拉几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身上也好像被虫子爬过一般,密密麻麻的泛起了痒。
就在我不自在的时候,沈翊突然拿出了一个散发着白光的珠子。
透过珠子泛着的白光,我看清了水塔的黑团是个什么东西。
只不过一眼,我就已经想回家了。
那哪是什么黑球啊,是条巨大的黑蛇!
蛇头还隐约长出了黑角。双目如灯,在黑夜泛着幽光。锋芒毕现的锥型尖牙暴露在空气中,似乎立马要扑上来将人撕碎。
我的妈!好大一条长虫!
我惊骇不已,从小到大都对这种满是鳞片冷冰冰的东西充满排斥。
此时要不是暴富还依偎在我身边,我恐怕已经瘫软坐在地上了。
[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你头顶隐约有黑角,看来再过不久就能化成蛟了。]
沈翊冷冷开口,手里的扇子抬起,对准那条虺,眼里满是不屑。
[你是什么人,怎么能突破我的阵法。]虺混重的声音在黑夜乍起,听得让人很不舒服。
[我是你祖宗。]沈翊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
不亏是沈骚包,在这个情况下还能毒舌以对,看来敌人并不咋被他放在心上,我暗地里给他鼓了个掌,同时也放松下来。
沈翊的话明显惊怒了虺,它怒吼一声从水塔飞跃而下,深渊巨口对准沈翊就要将它吞下。
沈翊见此并没有挪动分毫,只是扇子轻轻一挥,成片的枝桠从水中升起,纷纷将虺缠住。
虺挣扎着,却没想到枝桠如同有生命一般将它越缠越紧,摩擦着鳞片的声音在寂静中分外明显。
[就凭你?就连真龙来了,我也看不上。]沈翊高傲的抬起头,看他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模样,我竟然觉得他帅爆了。
小心按住了我噗通跳个不停的心脏,强装镇定让自己冷静下来。
虺似乎也感知到了藤桠的特殊性,停止挣扎,双眼的幽光似乎更弄了一些。
我感受到那个光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怪在哪里,也就是那么一愣神的功夫,身边的景观突然幻化成另一幅样子。
眼前不在是湖泊和精怪,变成了一颗苍天古树,枝桠茂密像一把天然大伞,将周围的生物统统笼罩在保护范围内。
我看着这棵树有点眼熟,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什么。
或者想不起来我是谁。
对啊...我是谁呢......
我似乎是遗忘了什么东西,赤着脚踩在了柔软的草坪上,有些冰冰凉。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这是一双很小很嫩的手,大约是个6、7岁的孩童才会拥有。
我有那么小么?脑海里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然而没等我细想,树上就跳下来一个小孩把我吓了一跳。
他也不过8岁的模样,穿着青色长衫,嫩白的小脸因为兴奋泛起丝丝红晕,暗金色的眸子喊着清澈的光亮,隐约能瞧见长大后该是如何祸国殃民的模样。
他笑着向我跑来,直直将我抱了个满怀。
[阿玥,你终于来啦,我等了你好久了!]
我听到他稚嫩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吹过我的后颈,我有些发麻。
[你是谁?]
他身体一顿,不可思议的看了我一眼,随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露出一个更灿烂的笑容。
[我是沈翊呀,你刚刚幻化成人形,记忆有没恢复也是正常的!]
他笑得灿烂,可是我莫名觉得别扭,感觉他这张脸上不应该是这样的表情。
应该是不屑的。
对,应该是那种不屑的神情,对世间万物都不屑一顾的模样!
我猛地推开他后于退一步。
就在这时,周围世界崩塌成碎片,变成另外一个模样。
这是古代的一处战场,周围硝烟弥漫,成堆的尸体推挤在一处,远处火光乍现,宛如人间地狱。
我看见远处巨石上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青白色的衣衫在战火中分外显眼,秀发随风而动,眼里含着宛如神对世人的怜悯。
他看向我,右手缓缓向我抬起:[阿玥,人类已经无法挽救,你又在坚持些什么呢?你的恶意已经快要抑制不住了,和我一起回到小世界不好么?]
他声音带着颤抖,似乎也是对成片尸山有着不忍。
[不,我想保护他们。]
我不受控制的向他走去,想要抬手放在他的手心,似乎只有这样,我才能感到安心。
然而下一秒,我看到他脸上浮现出了惊恐。
[阿玥!]
我听到他的怒吼,胸前一片冰凉,我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柄长枪,直直穿过了我的胸腔,将我狠狠订在了原地。
最后我只看到了那个人向我奔来的身影,眼前一片模糊。
再睁开眼时,却是在一个幽暗的房间里,四周插着长短不一的白色蜡烛,地上以及天花板上都画着我看不懂的符号,像是一个阵法。
而此时我正穿着红色的古代纱裙,躺在一个木床上,周围弥漫着浓浓的木香味,很熟悉的味道,让我也觉得很安心。
听到响动,我转头一看,竟然躺着一个女婴,还在吧唧着嘴巴,睡得香甜。
[这是哪里......]我隐约察觉到现在不大正常,似乎被困在了一个梦境里,找不到出去的路。
我想做起来,可是身体像是被固定了一般,就算再怎么用力气也没法起来。
突然,我对上了一双泛着金光的眼睛,深邃的似乎要将人吸进眼底。
[阿玥,你的恶意已经被我镇压,如今的你该醒过来了。]空灵的声音围绕在耳边,伴随着咒语的吟咏。
我顿时头痛欲裂,像是脑袋将要炸开一般,疼的喊出声来。
[啊——]
耳边的声音消失不见,阵阵凉意也想我袭来。
感觉到身体似乎能动了,我猛地起身,额头撞到了什么东西,瞬间剧烈的疼痛让我感觉我真要凉了。
喘着气,往周围看了看。
不再是参天古树,不再是尸横遍野的战场,也不是幽暗的房间。
周围传来不知名的虫鸟叫声,鼻尖有着淡淡的河水腥味,我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河边。
然而此时沈翊正捂着脑袋蹲坐在地上,暴富不可思议的看着我,面露惊恐。
[咋...咋啦?]我环视周围,那条虺已经消失不见,估摸着被沈翊灭了吧,看来我今天又划水了一天呢!
我不切时宜的想道。
[任玥,你的头是石头做的么!]沈翊捂着额头对我凶。
我有些冤,看来刚刚撞到的是沈翊的额头了:[我不是故意的!]
我反驳的理直气壮,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就和刚刚三个梦境里的眼睛重叠了一般。
只是如今的眼睛更富有生气,不会觉得有距离感。
[笨蛋!]他手持折扇,在我刚刚撞疼的地方又狠狠敲了一下。
我吃痛的捂着额头,怒视他,又迫于淫威不敢说话。
[呜呜呜,阿玥,我以为你死了,你刚刚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停了!]暴富扑到我身上,抱着我的手臂开始哭诉。
我有些蒙。
[啥死了?我刚刚不是就做了个短梦么?]
[你都躺了两小时了,再不醒来,沈翊都说要把你埋了!]暴富呜咽着往我怀里钻,我刚想抱抱它,沈翊就直接领着暴富的后颈肉丢了出去,还不忘开口嘲讽:
[除了哭什么也不会,没用的东西,回去好好和血鸦修炼去!]
暴富顿时哭的更凶了。
我借着沈翊的手站了起来,长时间丧失意识让我有些腿软。
沈翊没用多说什么,只是站在我身边,弯起手示意我挽着他。
我震惊得看他一眼,莫不是被虺附身,变了个人?
他似乎是明白我心里所想,对我翻了个白眼。
[温宁已经找到了,现在很虚弱,你再那么慢慢吞吞的,不出一刻钟,她就没命了。]
我这才看到旁边还有个漂亮的小姑娘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沈翊吹了个口哨,成片的乌鸦从树林中飞出,将温宁抬起。
[她怎么了?]我问道。
[虺刚吞了她的一魂一魄就被我们发现了,现在问题不大,只是应该会失去这段记忆。]
我松了一口气,幸亏赶上了。
[先别放松,她家里可是还有个麻烦要你去处理。]
我一愣,转瞬又想到遗像上那双带着阴暗凶狠的眼神,有些冒冷汗。
我还不如彻底晕死过去呢!
我欲哭无泪。
再回到温宁家里的时候,天空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看到温宁安全回来,身上也没有任何伤口,只是虚弱了一些,老爷爷松了一口气,老奶奶哭着抱着温宁,喊着她的名字。
我们两人一狗当作旁观者,在边上不做言语。
可就在温情的时候,正在哭诉的两个人突然晕了过去。
意料之中。
我转头紧盯那扇灵堂的门,默念了一个咒语。
[吱嘎——]门被打开,里面的蜡烛被风吹灭,连带着客厅的灯光忽明忽暗闪烁不定,最终啪得一声彻底熄灭。
我迅速咬破指尖,拿出符咒在上面画了几下,随后向灵堂扔去,大喝一声:[暴富!]
[收到!]暴富紧接着一跃而起,身形在一瞬间变大,嘴巴凸显,露出尖利的犬牙,双儿立起,变得又尖又长,原本被毛发遮盖的眼睛此刻也眼神凶烈泛着红光。
嗜鬼兽的原型暴露无遗。
暴富嗷叫着冲向灵堂,对着虚空的符咒就是猛地一咬。
霎时间周围弥漫的鬼气如同江海般扩散开来,阴冷无比。
[你如果现在收手,我能让它不吃你。]我冷冷开口。
时间似乎暂停,周围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了。
这时,我看到一个身影,渐渐在暴富的嘴中显露出来,我对上那张苍白的脸,和遗像上的一模一样。
正是温涛。
此时的他眼里带着戾气,就像是冰冷的蛇一般,盯得人很不舒服。
沈翊默默上前,帮我挡住了那冰冷的目光。
[你们为什么要坏我好事。]
[他们是你的亲人,你这么做又是为什么了什么!]
我愤愤不平的瞪着他。
[亲人?哈哈哈哈哈,亲人!你说他们是亲人!]好像是踩到了他的痛处,他流着眼泪狂笑不止:[哈哈哈他们早就放弃我了,还说什么亲人!]
[阿玥,这个人好臭,我不想吃他。]暴富皱眉,咬着鬼的嘴巴有些颤抖,很是嫌弃。
我拿出禁锢符咒往温涛身上一甩,招呼着暴富过来。
它瞬间变成了小狗模样,飞快跑到我身边吐着口水,一脸难受。
[哈哈哈哈哈哈,连我的鬼魂都要被狗嫌弃,哈哈哈哈哈哈]
温涛就像疯魔了一样,虽然不能动弹,可是瞪大眼睛双眼无神,又仰天大笑的模样还是有些许恐怖。
[为了妹妹,他们甘愿把我放在家里,让那些混蛋折辱我的身体,我怎么喊呐叫啊,都没有人来救我,哈哈哈哈哈,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肮脏的人舔过我的身子,而我没有办法反抗啊,哈哈哈哈哈。]
他面露狰狞,表情变得和遗照一般阴狠毒辣。
我不可思议的捂住嘴,没想到这个少年的遭遇竟然是这个模样。
[我和那个没用的老头说了,他竟然说我车祸后精神不正常,胡乱冤枉别人,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我为什么要把他当作家人,哈哈哈哈哈,他们根本不信任我啊!]
周围的鬼气已经浓郁到溢满了整间屋子,暴富受不了这股味道,冲到门口呕吐了起来。
我伸手揪住了沈翊的衣衫,抿了抿嘴巴,我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根本没用办法在这个时候驱散这个可怜的少年。
[所以,你就和那只精怪达成了共识,将身体借给他,让他来帮你完成复仇计划?]沈翊性子冷,对这种事情看淡,并不会被情感左右。
[对啊,这有什么不对么?所有的坏人都该付出代价!]温涛咬牙切齿道。
[你生时不幸,我网开一面不会将你驱散,那些肮脏事情就当作时精怪所为,去地府吧,待在现世对你也不会有好处。]
[你们不抓我?]他狰狞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
我摇了摇头,指尖在虚空点了一下,似乎有点点金光弥漫开来:[善恶终有报,冤魂会变为恶鬼,都是因为生前有所执念。只要你收手不再影响这个家的气运,我们也不会再为难你。]
他的身形逐渐消散,这是不再反抗的证明,那张苍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疯狂与狰狞以外的表情。
是欣慰,也是劫后余生的松了一口气。
[我没有想害我的家人。]
就在他身形即将全部消散的时候,他轻轻说出了这一句话。
我点头笑了笑:[嗯,我们知道。]
早在刚刚离开的时候,沈翊就已经说了,这只鬼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整个家。
所以,被虬看上的下一副躯体,也就是温宁,才能一直活到今日。
话落,鬼气逐渐消散,快被憋死的暴富也活了过来,趴在地上疯狂喘着气。
屋外风雨渐停,远处的云层透露出些许光亮,照耀着大地。
是日出。
再后来,警方收到匿名举报,从那条河里捞出了三具成人男性尸体,经过证实为温宁一家曾经的邻居。因为检测不出有任何伤痕,最后也当失足落水结了案。
日子也回归到了原样,只有我还时不时会梦见幻境里的那些事情。
有一种感觉,就好像是我的亲身经历一般。
沈翊不知为何陷入了沉睡,无论我怎么骚扰他的本体,也不见他出来骂我。
暴富也似乎是受了刺激,天天跟着血鸦往林子深处跑,不见踪影。
偌大的府邸如今只有我一个人在。
多少有些无聊。
现在已经是深秋,我披上了毛茸茸的披肩,坐在院子里发呆。
午后的阳光并不能带来多少温暖,寒风一吹还是让人瑟瑟发抖,我打了个喷嚏,揉了揉发红的鼻尖。
想着如果感冒了,估计沈翊又得阴阳怪气的嘲讽我没用了吧。
我想着,起身想往屋内走去。
刚走两步,头上飘落了几片落叶。
枯败的黄色,干枯的茎叶。无一不显示着秋天的萧瑟。
我没有在意,然而就在我即将踏入主屋门槛时,我顿时停下了脚步。
宅子里只有一棵树,那便是沈翊的本体千年古树梧桐。
他半脚踏入仙界之门的树精,本体千年常青,不可能会有枯败的叶子!
我猛地转头望去,只见那棵巨大的梧桐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败下去,茂密的绿叶逐渐变黄飘落,最终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秋风中摇摆。
这......这沈翊秃了?
我大骇,立马上前拍了拍树干。
[沈翊!沈翊你还好吧!你本体秃了!]
担心是有,幸灾乐祸也是有,万一沈翊出来头发都掉完了,那我可是也有他把柄的人了!
然而还是一如前几天,沈翊并没有出现。
我沉思片刻,将手放在嘴边吹了个口哨。
一只血鸦从林间飞来,在光秃的树枝上站定。
[主人,这沈仙人是怎么了!]它似乎也被梧桐树的模样惊到,有些慌乱。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你去给隐世界的老家伙们传个信,问问是什么情况。]
[是。]
我目送着它向天边飞去,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隐世界的人回复的很快,我收到信纸的时候,也不过刚刚日落。
上面也不过草草一个字——
[劫。]
我一愣,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才确信真的只有一个字而已。
我再心底怒骂了一会儿那些老家伙,一个个的都懒得跟个什么似的。
这时,暴富正好也历练回来,耷拉着脑袋就和我哭喊着:[阿玥,我身上好疼啊,那群血鸦简直不是鸦!]
被他一打岔,我也有了些笑意,弯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好啦,我去给你买肘子吃。]
[真的嘛!]闻言,它像是有了精神一般,冲我摇起了尾巴:[阿玥最好了!我最喜欢阿玥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升了个懒腰,就往房外走去。
然而就在一瞬间,原本月明星疏的天空突然被乌云遮盖,远处雷声阵阵。
要下雨了?天气预报不是说这几天都是晴天么?
我有些疑惑,然而就在看着天空思索要不要回去拿伞的时候,一道尖锐的凤鸣,让我脚步一顿定在了当场。
成群的血鸦从林中飞出,与以往的温和不同,眼里带着凶咧,血红的眼睛似乎要变成实质的火焰,往我身后飞去。
我有预感一般转身,却看到了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鸡头、燕颔、蛇颈、龟背、鱼尾、五彩色,高六尺许,这是一只巨大的凤凰!
我看着那只盘旋在空中夺目耀眼的凤凰,心里的熟悉感越来越浓烈。
它发出一声悦耳的凤鸣,尾羽展开如同一幅令人惊艳的油画,紧接着却调转了方向,俯身向我冲来。
[阿玥!小心——]
速度之快,我根本没有时间躲开,只见暴富的怒吼着变大身躯,狠狠得撞向那只凤凰。
紧接着就是一声呜咽。
[暴富!]我慌张得看向它,暴富被凤凰火包裹其中,身上泛出鲜血,狼狈不堪。
我想去它得身边,可那只凤凰像是针对我一般,继续向我袭来。
灼热的温度让我无奈闭上眼睛,然而意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反倒是熟悉的木香萦绕在鼻尖。
我微微睁眼,沈翊精致的脸就在我眼前,此时却是半透明的灵体模样,暗金的眸子如往常一样魅惑,正看着我笑得温柔。
[怎么还哭了?]
我听了他的话,一摸脸颊,才发现手上湿漉漉的。
周围得世间如同禁止了一般,凤凰张开巨大的鸟喙,就在我不足两步远得地方。
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我就要被吞下了。
然而我清楚的明白,我此时留下的泪水并不是害怕,而是思念。
短短的七日未见,我竟然未发现我对他的思念已经深至骨髓。
[现在还不是哭鼻子的时候,你和她本就是一体,只有你才能制伏她。]沈翊的声音带着让人安定的魔力,我忍不住颤抖,想抬手去抓他的衣袖,最终还是扑了个空。
[沈翊,我害怕,这是怎么回事,这只凤凰是哪里来的,它为什么莫名其妙要攻击我。]我痛恨自己没出息的样子,可是内心的恐惧怎么也止不住。
[没有时间了,阿玥,一会儿默念三声,时间会继续开始流逝,将它引到我本体的院子处,那边有我设下的祭坛可以困住它,然后以血为引,下定魂咒。]沈翊虚虚环住了我,末了亲吻了一下我的额头,眼里是我看不懂的悲伤:[别害怕,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
说完,他的身形便消失在了空中。
我摸了摸脑袋,那里似乎还有些遗留的温热,脑袋有一时的胀痛,似乎有什么有什么东西涌了进来。
我捂着钝痛的脑袋,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掐近了肉里。
一
[你是谁?]
[我是沈翊呀,你刚刚幻化成人形,记忆有没恢复也是正常的!]
二
[阿玥,人类已经无法挽救,你又在坚持些什么呢?和我一起回到小世界不好么?]
[不,我想保护他们。]
三
[阿玥,你该醒过来了。]
周围的虚无应声破碎,令人难受的灼热重新扑面而来,我满脑子都是沈翊的那句永远在我身边。
我迅速动了起来,拼尽全身力气往旁边伏地一滚,然后起身往另外一边跑去。
身后的血鸦不要命的往凤凰之火中飞去,试图为我拖延时间,却在接触到烈焰的一秒内便纷纷化为灰烬。
什么都没留下。
它们在保护我。
我泪水溢出眼眶,咬紧牙关更卖力的跑到前院的梧桐树下。
咬破手指,用鲜血在虚空画起了定魂咒。
许是以往被沈翊罚抄几千遍从而产生了肌肉记忆,我画符的速度竟然比我平日里还要快上几分。在那只凤凰飞过屋檐,掀起一阵灼热之风时,我完成了最后一笔。
我没有松懈,立马念出了咒语,可是心念一动,硬生生转换了咒文。
凤凰在一瞬间尖叫出声,尖锐的凤鸣震破了我的耳膜,鲜血滴落在白色的衣衫间,晕染成一朵朵刺目夺丽的红花。
[既然你和我时一体的,那就回到我的身体里来吧。]
我很聪明。
即便沈翊天天骂我愚蠢,骂我没用,可是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就如同我一直都知道这座宅子不简单,我不拆穿他,只是在等有一天,他会和我说明白一切。
可是他却一直在撒谎骗我,直到最后还想用他剩余的生命,来换我活下去。
我闭了闭眼睛,想起了刚刚沈翊眼中的不舍与悲伤。
他在这个宅子镇守百年,不过算到了在百年后的现世,会出现一个和我最为契合的身体。
作为交换,他将永远镇守这个宅子的气运,以及将我恶的一面永远封印在他的本体之下。
如果我没有在幻境中看到过往,或许我接受他的庇护,一辈子平平淡淡的活下去吧。
随着咒语的吟咏,我清晰的感受到了体内血液的流失,变成了一条坚固的血锁链,将凤凰团团困住。
[阿玥!你在做什么!]暴富此时已经清醒过来,鲜血已经染红了它的毛发,额间的第三只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暴富,去小世界吧,那边会有人保护你。]我虚弱的朝它笑了笑,随着血链越来越长,我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我扭头看了看光秃的梧桐,仿佛透过树干,看到了沈翊的身影。
我用力将血链一拉,凤凰也随着我的力道扑向我的身体。
和刚刚一样的场景,可我却没有一丝害怕。
毕竟他会永远陪在我身边的,不是么?
[唉。]
在意识完全消散前,我听到了熟悉的叹息,带着浓浓的眷恋。
3
根据A市每日新闻播报,东郊区的那栋幽灵古宅在一场雷雨中坍塌,所有的建筑像是经历了一场大火般焦黑不堪,
唯独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完好无损扎根在中央,旁边放着一块泛着红色的一人高巨石,直插地下。
此次事故无人伤亡,现场也没有人为放火的痕迹,只有几只乌鸦的尸体。
专家人为,可能是雷电引发的火灾。
开发商估算了一下周围的风景,最终打算将此处改建成仙侠主题的风景园区,再根据凤栖梧桐的典故,将这块石头命名为凤凰石,将这处地方命名为凤凰园。
两年后的春天,凤凰园景区内已经开始对外开放,因为新奇的造景,吸引来了无数的游客,天天人声鼎沸。
那颗梧桐树被很好的用围栏栏起,光秃的枝头冒出了嫩芽,石头依旧在他的半边枝干下立着。
有一只不知名的白毛小狗从远处走来,翻过围栏,依偎在石头边上趴下。
园区管理员觉得神奇,驱赶了两次无果后,见它也不会惹事,便随它去了。
就算春雨欲来,那只小狗也不再离开。
[我们终究会再见的。]
[一定。]
番外
在历史悠久的人间有个传说,相传在遥远的丹山之巅曾飞来一只美丽高贵的凤凰。
凤凰性格高洁,“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人们崇敬它,便在山上种为她种了一棵梧桐树。
而凤凰崇尚自由,日日飞过山川四海,只为看到世间的美好。
孤单的梧桐经过百年的风吹日晒,逐渐生出了灵识,第一眼看到栖息在自己身上的美丽凤凰,便陷入了爱河。
[你...你好啊,大鸟。]
[你才是大鸟!我是凤凰任玥,世间最高贵的存在!]
[好...好的,任玥。]
他见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却依然觉得她美得不可方物,将她的名字在心间默念了千百次,甘之如饴。
这世间青山灼灼,星光杳杳,皆不及心间之人的轻声呢喃。
他下定决心,要努力幻化成人形,永生永世伴随她身边。
把世间光怪陆离都经历。
把山川湖海收心底。
与她放在一起。
心甘情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