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迎月光来
1
A市的东郊区有一栋古宅,七进七出的院落,红墙青砖垒到梁坨,又因为时间的蹉跎,砖瓦碎裂,墙面如同被染了血一般破败不堪。
门口站着两座镇宅石狮子,其中的一只头颅已经破碎,另一只上面爬满了藤萝。无一不透露出萧条的味道。
正厅的四个飞檐挂有铜铃,微风一吹便发出叮叮的清脆声音。
唯独院中一棵不知名的百年古树扎根地底,粗壮的树干约莫要五六个成年男性才能抱住,枝桠蔓延,四季常青,几乎盖住了一半的院落,给这一处添上了几分生机。
这是一栋人尽皆知的鬼屋。
相传只要月亮升至天空最高处,成群的乌鸦就会飞过旁边的密林,停在古宅的四方围墙屋脊的雕龙之上。
双眼在黑夜之中闪着诡异的红光,死死盯着宅内的主院落,似乎在镇守着什么东西不让他出来。
曾经有几个流浪汉试图想要进去占领屋子,可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齐齐吓得屁滚尿流逃出来。之后便高烧不止,疯了一般在大街喃喃着别人听不懂的胡话。
自此A市里再无人敢踏入这一方土地,生怕沾惹上了什么脏东西。
久而久之,周围就杂草丛生,荒芜一片。
以上,房子久是真的,乌鸦多是真的,闹鬼也是真的。
因为我正是这栋宅子的主人——任玥。
这栋宅子是我祖上帮着皇帝打下江山而赏赐来的,也亏得历代家主都是得力猛将,才使得这一处宅院留的至今。
此时此刻,我正穿着金丝绣边的青花瓷旗袍,翘着二郎腿坐在主位喝茶,腿上还趴着一只白毛小狗,尝尝的毛发直接盖住了它的脸,从远处看倒像是一个拖把布。面前的绣着金玉牡丹的地毯上一只乌鸦叽叽喳喳的在冲着我嗷叫。
[你说,前几天失踪的那三个成年男性,以及昨天新闻里失踪得那个女孩家里有厉鬼的气味?]我拿着明代的陶瓷茶碗,轻轻吹去上面漂浮得茶叶,沁人心脾得茶香味凝绕鼻尖,让我几夜没睡而混沌得脑袋豁然清醒几分。
[是的主人,那个女孩的家人身上,也有很浓的鬼气,不像是近些天才有的。]乌鸦扑腾了一下翅膀,在我旁边的椅子上站住。
若是此刻有旁人在场,一定会觉得我是个疯子,竟在和乌鸦说话。
也是,都说建国之后不能成精,怎么会有人相信怪力乱神之说呢。
[暴富,你有闻到那个女孩的味道么?]我放下茶盏,摸了摸腿上的长毛小狗。
小狗抬起了头,看不清它的眼睛:[闻到了,但是气味太分散了,派出去的血鸦在每个地方都找了个遍,也没有任何发现。]
[失踪多日的三个男人,消失的花季少女,鬼气笼罩的家庭,四处分散的气味,有点意思。]
我踢了踢脚上半穿半脱的高跟鞋,有一些心不在焉。按理来说鬼气越浓说明死前的怨念越深,从而变为厉鬼不得入轮回道,但鬼终究是虚无的,只能影响一个家庭的气运并不能实际害人。
也不知道隐世界的老家伙们为什么要把这种明显人为的烂摊子扔给我,是觉得我还不够忙么?
我有些生气,手上的动作也加重了一些。
暴富吃痛嗷叫了一声:[阿玥,你讨厌那些老家伙,也不用拿我开刀吧!]
我回过神来,发现手上拽着被我薅下来的几根白色毛发,我仿佛透过暴富的狗毛,看到它眼里的控诉。
我讪讪一笑,将它放在了地上:[不好意思哈,有些激动,今晚给你加餐。]
闻言暴富直接跳了起来,长长的尾巴摇的飞快:[真的嘛!可是你查得到那只恶鬼在哪里嘛?]
[我不知道,可是那位大爷知道啊!]我无所谓的拨弄了一下大波浪的及腰长发,抬起大长腿就向屋外走去。
此时已入秋,可是院落的那一棵巨树梧桐依旧枝头冒着绿芽,甚至还有发新枝的迹象。
我毫不客气的一脚揣在了树干上:[大爷起床了!该干活了!]
一时之间气氛骤然变得寂静,身后的暴富和血鸦瞧见的我举动纷纷愣在原地,三秒后又立马反应过来,转头就跑。
开玩笑,那位祖宗可不是谁都惹得起的。
正当我等得有些不耐烦,打算再踹一脚时,身后阴柔得声音响起,紧接着我宝贝得头发就被人狠狠得一扯:[臭丫头,我不是说过了不许再踹我本体么?]
[啊我的头发,要断了要断了,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快放开我的头发!]我疼得吼出声来,眼里也立马生理反应似的溢出泪水。
[我老不死?你现在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信不信我一挥手把这宅子也毁了。]那人丝毫没有怜惜之情,手上的动作更用力了几分。
毁我宅子?那我祖上不得气的直接从地府爬出来掐死我!
我知晓他的脾气,咬咬牙软声道:[沈翊,翊哥哥,翊大美人,我错了!]
他嗤笑一声,对我的皮是要皮,皮过又狗腿的不行的样子没眼看,随即松开了抓着我头发的手拍了拍,似乎沾有什么脏东西。
我瞅他那样子就来气,但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只嘚忍气吞声道:[隐世界的老东西来信了,要我们去处理市里的那桩失踪案子,暴富感知不到那人的具体方位,还请您老出山帮个忙。]
沈翊没有作声,只是轻轻撇了我一眼。
他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搭配上宛若妖精的容貌和秀长的浅茶色头发,轻轻一瞥便能让人酥了身子。
然而我见惯了他臭屁的模样,对这张脸的免疫力已经达到了无人能敌的效果,我都仿佛能猜出他微薄性感的双唇下一秒能说出多么让人气愤的话。
果不其然,紧接着,他薄唇勾起了个弧度,缓缓吐出了几个字:[没用的东西。]
呵,就你厉害,就你牛叉。
我恨不得上去就给他来一套军体拳,打到他跪下叫妈妈。
然而事实却是相反,我一脸正义盎然附和道:[对,没错,我也觉得暴富不行!除了泡小母狗以外,每天都不干正事儿,明天我就带它去绝育!]说完还点了点头,觉得我这个想法很有必要实行。
[阿玥!你这个狗腿子!!你怎么能这样!!!]还没等狗腿的再拍几句马屁,暴富直接从屋内冲了出来,抱着我的脚就开始哭诉。
然而也不过几瞬息,甚至连我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沈翊就捏着它的后脖肉从我腿上扒拉开。
[好好的一只嗜鬼兽竟然变成了一只丑陋的狗子,就连个人类的气味都闻不到,真是白瞎了我当初一番辛苦把你从深渊墓穴里捞出来,废物。]
暴富被他暗金色的眸子一瞪,吓得往我这边看,在收到我爱莫能助的眼神后,只敢抱着尾巴瑟瑟发抖:[沈翊,我不是闻不到,那个女孩子的味道到处都是,都快覆盖整个A市了。]
[废物就是废物,从不会动动脑子。]沈翊丝毫体会不到暴富的委屈,一张嘴尽往外冒恶毒的话。
我在一旁看戏的开心,只要当事人不是我,那沈翊吐槽谁都是一场精彩的演出。
然而我太天真的,忘记了沈翊那张嘴可不是单体攻击,而是铺天盖地大范围杀伤武器。
[任玥,我上周才教了你追踪符的用法,你的记忆力也被狗吃了么?]
我一噎,顿时不敢说话,上周教是教了,可他从没关心我学没学会啊。我站直身子低着头,活像个三好学生在听老师教导。
[我这......这不是刚好也想您了,想多在您身边学习学习嘛。]
列祖在上,孙儿不是有意那么没出息的,实在是敌人过于强大。
我不切时宜的想着,似乎都看到列祖列宗在地府唉声叹气训斥我无能的模样了。
[收起你趋炎附势的小人模样,任家祖上世代从军,每一个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怎么到你这儿就变成如此没出息之人。]
我是妹子,谢谢。
我不敢顶嘴,只敢搅着垂下的长发,默默无言。
许久之后,他终是叹了一口气,将暴富往旁边一扔:[罢了,先去处理事情吧,结束后你给我练一千遍符咒画法。]
[打个1折行不,我不想一天不睡觉啊!]我仿佛看到了我手残废的模样。
沈翊冷笑一声:[两千遍。]
说完,他也不等我又任何反应,直接甩袖往府外走去。就在走出门槛的那一刻,一身青白渐变的古装瞬间幻化成了黑色西装外套,为了遮住那双异于常人的眸子,也顺势带上了墨镜。
[老骚包。]我在心里吐槽道,但终归不敢耽误正事儿,捞起还没缓过来的暴富就跟了上去。
就在此时,门口的石狮子一瞬间从残破的样子变成了威风凛凛的完整雄狮,眼珠子像是活了一般左右转动着。
西边的树林里飞出了一群眼睛如血的乌鸦,纷纷停在了梧桐树上,紧盯院中不肯离开。
2
[温宁,女,19岁,S大大一新生,人长得好看成绩也好,性格胆小不爱说话,没啥朋友。嘶——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社恐呀?]
我拿着资料站在失踪女孩的家楼下,这是一处老式居民楼,楼道敞开在外,堆放着各种杂物。一层约莫十户人家,每家每户几乎挨在一起。
街角只有一盏路灯,似乎是因为年代久远,灯光忽明忽暗,平添了几分恐怖感。
沈翊一只手插在西裤口袋,一只手紧紧拽着试图往我怀里钻的暴富不放,和这里明显有些格格不入。
他紧盯着眼前黑色鬼气弥漫的居民楼,眉头紧锁,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
[沈翊你看,那边拐角处有个符咒欸。]我不过一瞥,便看到了一楼的楼梯侧贴着一张黄符,上面鲜红的咒语好似血液般艳丽:[看着像是钢贴上去的,不过这些的啥啊?镇宅符还是保平安的?]
[你脑子里到底记得些什么?这乱七八糟的,明显是哪个神棍子又出来骗钱了。]沈翊走过来不过看了一眼,就不屑的走开了。
我顿时一噎,白净的脸上浮现了几丝红晕:[啊对对对,天太黑了没看清,哈哈。]
说完,我也不想和这个祖宗多说话,直接往四楼温宁的家走去。
这里不同于别的楼层的拥挤,一整层楼不过5户人家,巧的是,失踪已久的另外三个男人,也正是这一层楼的住户,都是邻居。
不过时间久远,人也找不到,尸体也找不到,家里人觉得这里邪门,就统统搬走了,徒留温宁一家还居住着。
楼道干干净净的,显得格外宽敞。只是走到第二个门前时,楼道里奇怪的符咒再一次出现,贴在了铁门上。
我有些纳闷这神棍子到底是被请来干啥的,难道这里的人察觉到有恶鬼的存在了么?
我隐约闻到了浓浓的朱砂味,里面夹杂着说不清的腥臭味道。
正当我凑近那张符咒时,里面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黑影猛地扑上了铁门。
[咣当——]一声在幽暗的环境里分外响亮。
我被吓得一个激励,头皮瞬间发麻,立马往后退了几步踩在了后面的花盆上,脚下一歪就要往边上摔去。
意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沈翊淡定的站在一边搂着我的腰身,及时的阻止了我与大地的亲密互动。
我赶紧站直拍了拍胸口,好家伙这鬼还没抓着呢,自己要先心脏病去了。
[别拍了,再拍就没有了。]沈翊好笑的看了一眼我直冒冷汗的样子。
我怒及:[老娘好歹有B+!]
眼瞎就别带墨镜,浪费资源。
当然这后半段我是没敢说出口的,先不说沈翊这老妖怪本身就夜可视物,他这暗金色还会发亮的眸子要是被凡人看到,那可真的要把别人给吓死了。
我白了他一眼后,就定睛往门内的罪魁祸首看去。
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神志不清的跌坐在地上,额头上还因为撞到铁门冒出猩红的血液,全身皮肤干枯瘦弱不堪,仿佛就像个贴着人皮的骨架。
[奶奶,您没事吧?]我上前蹲下,隔着铁门问道。
眼前的老人就好像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一般,只是疯狂的抓着自己的头发,眼睛瞪到突出:[他来了,他回来了,他来抓我们了!]
[谁来了?]沈翊轻轻将我拉开,看着地上的老奶奶问道。区别于和我们说话时的尖酸刻薄,此时的他声音清冷,看着老奶奶的眼神仿佛神看世人般高高在上。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老奶奶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疯狂的往后退开,嘴里也只是重复着这句话。
男人?哪个男人?
[你们在干什么!]正当我试图打开铁门进去扶老奶奶的时候,背后传来了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
我顿时又被下了一跳,好家伙,出师不利,一来就接连受到惊吓。
我愤怒的回头一看,一个拿着饭碗的老爷爷拄着拐杖走了过来,路过暴富的时候还用脚将它扒拉开。
暴富嗷呜一声跑到了我脚边瞪着老爷爷。
我连忙抱起它,摸了摸它的脑袋安抚,随即扬起一抹得体的笑容对老爷爷道:[您好,我们是温宁的朋友,刚刚路过的时候奶奶冲出来撞到了铁门,我只是想看看她有没有事。]
老爷爷的目光犀利的扫视了我和沈翊的脸,我竟然隐约从他的眼里看出了几分凌冽,看样子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老人。
[阿宁早就失踪了,半个月的时间那群废物警察还什么都查不出来,你们还来做什么,赶紧滚出去!]老爷子用拐杖把铁门敲得哐哐响,在安静的楼道里形成巨大的回音,震得人耳朵生疼。
我对老人向来没有法子,只得看了看沈翊,意思是让他赶紧想想办法。
沈翊面无表情的从我怀里把暴富拎起,随即往地上一丢,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干净的手帕慢条斯理的擦起了手。
我嘴角抽了抽,对于他的举动有些不知道该从何槽起。
[老先生,你们家最近是不是夜晚枕边莫名有冷风吹过,还有股子腥味?]
老爷子一愣,手里的拐杖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面对气势同样不同凡响的沈翊,老爷爷的声音倒是变得警惕多了。
[我是谁不重要,屋内是您的妻子把?如果这个问题再不解决,您的妻子恐怕......]
他剩下的话没有说完,但是明眼人都听得出来话中的意思。
老爷爷也不例外,他只是看了看屋内疯魔般了的老奶奶,转身沉默的捡起了拐杖,开了门示意我们进去。
我在背后悄悄给沈翊竖了个大拇指,却换来他一个嘲讽的笑容,凝聚成了两个字——废物。
ok,fine,我大人有大量,才不和他这个老妖怪计较!
此时老爷爷已经放下碗筷,给老奶奶处理起了伤口,我带着暴富随意的到处看了看。
和现在大多的小区居民楼不同,这间屋子一进门直接可以看到四四方方的客厅,除了目光所及的沙发柜子以外,其余什么都没有。三边分别有另外一扇门,约莫是内室,此时皆大门紧闭,只有靠着楼道的那扇窗打开了小小的一条缝。屋顶很矮,沈翊一个187的人,只要抬手就可以摸到顶部。
有些压抑,就好像四四方方的一个坟墓。
[阿玥,这屋子里好臭啊。]
暴富突然趴下捂住了鼻子,喃喃的说了一句。
我倒是不担心它没礼貌的发言被人发现,毕竟凡人都没有办法听到它们说话。
我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你闻到了什么味道?]
[腥臭味,就好像死了很久的鱼腐烂了的味道。]
[能闻到具体是哪里飘出来的么?]
暴富忍着恶心,在四周嗅了嗅,最总在一个门前停了下来。
我看到门把手上贴着一张符咒,和楼道以及外屋铁门上的一模一样。
沈翊也正好在这个门前站定,眼睛盯着张符,暗金色的眼睛在一瞬间发出亮光,似乎透过墨镜看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随后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我有些好奇,可是我没有他这种类似于齐天大圣火眼金睛般的能力,只能眼巴巴的瞅着他暗自羡慕。
[沈翊,暴富说这边有臭味,你看到啥了呀。]
[没什么,就是一条……冷血动物……。]
[???]我二张和尚摸不着头脑。
[阿玥,这件事情不是单纯的鬼魂作祟,可能已经牵扯到精怪了。]
沈翊并没有理会我的莫名其妙,只是离开了那扇门前,在沙发上找了个位置坐下。他本来就腿长,在那个狭窄的沙发上有些束手束脚,可是一点也没有显得局促。
整个人精贵的好像在参加顶级宴会。
我思索了一下他说的话,这世界既然有人,有鬼,自然也会出现一些死物或者活物成精的现象。就好像宅子里的血鸦,会有自己的思想,还有一些特殊的能力。
可是精怪并不被世间认可,所以一旦生成,就会被纳入一方小世界,在那边创造新的文明。
除非是可与人类共生的存在。
或者......邪祟......
我有些心底发凉。
如果是邪祟的话,那个失踪的女孩估计已经凶多吉少了,而且就我这种半吊子的驱鬼人,对邪祟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老先生,方便说一下那个房间里有什么?]沈翊没有拐弯抹角,一如他以往的个性,对老爷爷问道。
老爷爷手上的动作一顿,有些犹豫。
见此,沈翊也不做催促,只是眼神默默的放至老奶奶身上。
在他的眼里,隐约可以看到老奶奶身上弥漫着的浓浓鬼气。似乎要将人直接拉至深渊地狱。
最终老爷爷还是松了口:[既然能说出我们家的情况,你们一定不是普通人,去打开看看吧。]
他说的隐晦,可是我已经按捺不住我的好奇心,悄咪咪的打开了一条缝。
此时一阵阴风从我脖颈处吹过,门似乎在什么外力的作用下猛地被吹开。白色的纸状物体铺天盖地的向我扑来,我一时躲闪不及,被糊了个正着。
费力扒拉开后我往里一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我的鸡皮疙瘩瞬间掉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