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将一整坛胡麻油挥挥扬扬，都洒在了那个幽暗腐臭的逼仄小屋里。

嚯——

随着火把被林羽扔进麻油滩涂里，烈烈火焰一下子熊熊燃烧起来。

火焰凶猛地吞噬了那张小床上肮脏的被褥，吞噬了床的立柱、围栏，吞噬了床架……

林羽怔怔地站在小屋外，清冽的目光中，映着跳跃的火焰，逐渐把眸色点燃。

那张小床上发生的一切，在林羽脑海中一一闪过。

他不知在那上面苟延残喘过多少个痛苦的昏天黑日……

不知被那几个满脸横肉的粗鄙大汉，轮流折磨过多少回……

不知喝过多少壶欲仙醉，不知咬破过多少回自己的舌头唇瓣，只为让自己保持理智，不向那些猥琐下作之人屈服，可最终却换来更加恶心的惩罚……

那些男人腰间让人作呕的腥臭味道，一直在他嘴里徘徊了许多年，到现在仿佛还没散去……

还有哥哥，也曾……

轰——

床架骤然倒塌……

溢出的火蛇带着飞舞的火星，张牙舞爪地喷薄而出。

幸好林羽躲闪及时。

向后退到安全距离，他又定住了。

眸光逐渐变冷，变深，泛起幽幽寒光，冷煞得仿佛变了一个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笑容既狰狞又悲戚，笑得歇斯底里，让人发毛。

笑了一会儿，又哭了。

大声的，嚎啕的，带着撕心裂肺的嘶喊。

发泄着压抑了一千七百五十三个日夜的彻骨之痛。

像是要吐尽身体里的所有污浊肮脏……

似乎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他宣尽情绪，拿起另一根事先准备好的火把，徐缓来到四楼，那个他曾经住了很久的屋子，悠然点燃了床上的幔帐、桌上的锦布。

无意间看到自己的首饰盒，那里面是他几年来，卖自己得来的财物。

本来，那些是他准备攒起来，给自己赎身或者跑路用的。

如今看来，用不上了。

真好！

苦笑了一下，拿起梳头的头油，缓缓淋在那诠释他肮脏过往的盒子上，用火把点燃。

看着幽幽燃起的火苗，他嗤笑一声。

这些脏东西，一起去见鬼吧！

林羽举着手里的火把，从四楼走到三楼、二楼、一楼大厅，霁月楼里但凡能走人的地方都走遍了，所过之处，用火把一一点燃了所有用来装饰的红绫幔帐。

最后，站在一楼大厅，凝眸看着那座曾经辉煌，曾经光芒四射的琉璃灯山被火光染红，心里忽然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激动和迫切，手臂和呼吸都是颤抖的。

随后，垂手松开火把，任之咚地一下砸落在地上。

看着渐渐燃烧起来的霁月楼，露出一个筋疲力尽而又痛彻心扉的凄然笑容。

别了，霁月楼。

别了，离洛。

别了，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

带着未尽的兴奋，林羽从先前的角门往外走。

身子刚刚走出那道小门，便被一支突然飞过来的箭射中了背部的后心处。

那箭堪堪射在肋骨上，否则若稍微偏一点，他的心脏恐怕就要被戳一个窟窿。

嘶——这么疼？！

冒了一身冷汗，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可是，没等他细细体会那种疼，又有几支箭狰狞地向他飞来。

还好林羽反应还算是挺快，虽说不怎么灵活，可还是躲了过去。

几个高大的黑衣人跟在那箭后，全身捂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眼睛露着凶光，恶狠狠地向他奔来。

同时，林羽听到霁月楼前院后院，有呼呼啦啦往返奔跑的声音，还有哗啦啦的打水声和泼水声。

只是那些人都没有说话，一声也没有。

林羽有些害怕，他没想到这么晚了，霁月楼附近竟然还有人守着？

不是官府的人，也不像是镇西王的人，他们都没必要穿黑衣蒙面。

难道是……霁月楼的幕后老板派过来的？

林羽知道，自己就是被那幕后老板买到霁月楼的。

可是他并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他从没见过，只是老鸨吓唬自己时，偶尔会提及。

那人神秘得很，听老鸨的语气，似乎有很大的势力，这霁月楼不过是那人众多产业中的一处。

自己竟然会侥幸地以为，他会放着这空荡荡的楼不管了。

真是太蠢了！

想明白了这些，林羽转头，开始往黑衣人相反的方向跑，边跑边回头看了一眼霁月楼。

今晚的夜风很大，火势在风的助力下蔓延得很快。

滚滚浓烟，已经将那座楼团团包裹，若隐若现的火光像是疯长中的野兽，跃跃欲试，要将整座楼吞没。

林羽没有后悔今日这一遭。

就算自己今日死在这里，也是已经出了口恶气，值了！

脑子里想象着那幕后老板知道以后，七窍生烟的样子，就觉得解恨。

舒坦！

忽然间，又觉得不怕了。

“哈哈哈哈哈……”

他边跑，边放肆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抻着身后的伤口剧烈地疼起来。

不过，他没有理会。

与他以往所经历的那些相比，痛，又算得了什么？

眼看着身后的黑衣人就要追上他了，他深知自己跑不掉了，又不会武功，算了，跑个什么劲儿？

索性站住了。

谁知正在这时，他的腰肢突然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搂住，那人特意避开了他后背的箭矢，将他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林羽被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吓了一跳，这人怎么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就出现了？

是鬼魂吗？

可当他对上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时，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穆……”

“抱紧我，我带你离开。”穆云低低地说道，带着命令的语气，不给林羽留一丁点反驳的余地。

“哦。”林羽轻轻应了一声。

然后听话地搂紧穆云的脖颈。

没想到这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是特意跑来救他的吗？

“你忍一忍。”

穆云说着，没等林羽反应过来，就双手小心而快速地掰断了林羽后背上插的箭，然后一只手轻松地搂着林羽的腰腿，把林羽整个人都定在了自己身上。

另一只手提起宝刀，雷霆万钧地出击，几招间，便击退了追赶而来的黑衣人。

林羽没有感觉到疼。

也没有看清穆云是如何击退敌人的。

只觉得那动作快得神乎其技，好像他一眨眼的功夫，那些人就被打趴下了。

穆云抱着他飞速地向相反的方向奔跑，飞身跃上屋顶，把那些追赶的人远远落在了身后。

速度快得惊人，却又落地无声。

在起伏断续的屋顶奔跑飞跃，如履平地。

可想而知，轻功何等了得。

林羽怔怔地看着眼前飞速变换的景色，感受着耳边呼啸的风声，觉得自己对身边这个男人似乎有了新的认识。

也有了进一步探索的欲望。

他被穆云搂在怀里，紧紧贴着男人的胸膛。

可是，尽管男人跑得很快，又将他搂得如此之紧，他的伤口却没有感觉到一丝被牵扯的疼痛。

男人那胸膛宽阔结实，带着温热，和一种浑厚的男人味儿。

味道很浓郁，却并不刺鼻，林羽甚至觉得很好闻。

他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吸了满腔。

察觉到自己的动作之后，突然觉得有点害羞，有点羞耻。

白皙的脸红了起来，多亏戴着蒙面黑布，不然一定会让人看出来的。

淡淡一笑，自己这是犯花痴了？

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有多久了？

五年多了吧？

呵……

真是丢脸。

“你今日该告诉我的，我可以陪你一起来，你自己一个人，太危险了。”男人在林羽耳边说道，那声音在呼啸而过的风声中丝毫不飘，反而显得格外好听。

不过，虽说声音依旧沉稳浑厚，却似乎压抑着紧张

——和心疼。

敏感的林羽自然听得出来。

只是不太敢相信。

“呀～将军真是贴心，奴家今日是来纵火的，这等贼事，怎敢劳烦将军大驾？”他恢复了嗲音哝语。

略显惊讶的表情却被夜色掩盖得很好。

“我……我奉王爷的命令保护你，自然要护你周全……无论何事，请……尽管与我说就是！否则你若出了事……我，我也无法跟王爷和王妃交代。”

这话说的，说短不算短，说长也不算长，可是却把八尺男儿难为坏了，断断续续，斟酌字句，好不容易才说完。

林羽再度淡淡一笑，伸出手攀上穆云脖颈，凑近穆云暗在夜色里的脸庞，娇声细语道∶“将军对奴家这样好，叫奴家如何报答？”

说着，温热的呼吸凑近穆云的唇，盯着那朱唇轻轻说道∶“以身相许如何？”

穆云搂着林羽的手突然有些颤抖，不自然地梗着脖子往后躲闪。

慌了神。

武功超群，轻功了得的穆将军，脚下一个不稳，一下子绊倒。

若是让王爷看到，定要气得瞪眼睛，罚他一万个伏地挺身！

因为奔跑速度太快，穆云抱着林羽，两个人一起从房顶翻滚下来。

可是，虽说控制不了平衡，天旋地转间，穆云还是尽全力将整个身体蜷缩起来，把林羽的头护在自己怀里，而把自己的背暴露在外面，两只强劲的大手一只护着林羽受伤之处，另一只护着林羽后脑，用自己最大的力量保护着怀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