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穆云骑着他的宝贝坐骑，向京城西南角的一处茂密的竹林奔去。

今日，他是去看望王妃的弟弟林羽的。

王妃那边伤情终于稳定了些，可是，王爷是不准林羽入府看望王妃的。

所以，他打算将王妃受伤的事，先瞒着林羽。

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

这是一座偏僻远人的雅致院落。

周围被茂盛的竹林环绕。

熹微晨光穿过竹叶间的缝隙，穿透蔼蔼薄雾，斑驳地洒在蓄积着厚厚落叶的林间土地上。

阳光抚过的空气中，点点晨露漫逸，闪烁着细微的光华，像欢动的精灵在翩翩起舞。

晨风湿漉漉地轻轻吹着，偶尔能看到竹叶上晶莹剔透的露珠，和刚刚从泥土里钻出来的笋尖儿。

林羽手里拿着一个竹筒，正在用白皙修长的手，往竹筒里收集竹叶上的露珠。

一袭白色布衣在掩映繁茂的翠绿竹林中，显得格外清新。

未施粉黛，面容清丽干净。

除去满头珠翠，发髻高高束起，簪发用的是桃木簪，显得朴实而雅致。

整个人仿佛洗去了一身污浊，有一种出尘脱俗的美。

一阵凉爽的晨风掠过，竹林飒飒随风摇曳，林羽白色布衣随风飘舞，英姿俊逸。

穆云远远地看到林中飘逸的人儿，宁静致远的气质，让他的目光一时间竟似被定住一般，挪不开了。

林羽跟王妃长得很像，但比王妃高出许多，虽然清瘦，看上去却比王妃结实一些。

眉宇间有一种不可磨灭的傲骨。

即使在霁月楼的时候，穆云也看得到那种被深埋着的高傲自尊的痕迹。

如果说王妃像初夏盛放的，娇艳火红的木棉，那么林羽则像盛夏出淤泥而不染，散发着淡淡幽香的蓝莲花。

穆云不知这样的人，是如何沦落到那种地方的。

但是他知道，林羽一定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与苦难。

故意放重了脚步，让对方能听到他来的声音。

因为练就了一身可踏雪无痕的轻功，他的脚步虽是放重了，可那声音也就跟常人的差不多。

林羽自然是听到了的，只是没有回头看他，依旧优雅地做着自己的事。

穆云浑厚的气息刚刚接近林羽，他便嗲声嗲气说道：“呀~将军今日倒是来得早，怎么？想奴家了？”

连头都没有回。

穆云已经习以为常。

“王爷让我把你的卖身契和贱籍都带过来给你，你看一下，是收还是烧，都由你。”

声音醇厚朴实，眼睛仍旧没离开林羽清丽的侧颜。

林羽面色一滞，转过来时，眼睛怔怔盯着穆云手里的两张纸。

那纸薄薄的，轻轻的，可在林羽眼里，却比粗壮的铁链还要沉重，那是时刻扼住他咽喉的枷锁。

前几日在霁月楼，那些黑衣人把荣亲王抬出去之后，扯掉床帷帐遮在他身上的那个黑衣人，摘掉脸上的黑布，向他说明了身份，正是眼前的穆云。

林羽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将前前后后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一下子就弄明白了一切。

因为哥哥，也因为自己，他瞬间对镇西王产生了认可。

看来，哥哥这位夫君，人还可以。

穆云让林羽换上一身镇西王府侍卫的衣裳，见他疲惫地已经走不了路，便小心翼翼将他打横抱起往外走。

期间，没有一丝轻慢。

来到一楼大厅里，林羽才知道这座楼已经空了。

便请求穆云去取自己的卖身契。

谁知，霁月楼里所有人的契书都被镇西王命人收走，拿去调查了。

穆云答应他，会去请求王爷，将他的卖身契和贱籍都要来给他。

没想到这么快，就真的拿回来了。

这让他对镇西王又增加了一分认可，也对穆云多了一分好感。

缓缓将手伸出去，接过。

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那双手在细碎地颤抖。

却被穆云细心地看入了眼底。

焚烧的那一刻，林羽面无波澜，看着那一纵即逝的火焰，觉得自己卑劣腌臜的过往，仿佛在跟着一起焚烧。

不过，只烧这个怎么够？

穆云看到他眼底暗涌的复杂眸光里，偶尔闪过一丝凌厉。

不禁一阵心酸，一阵微凉。

见惯了血腥，在战场上冲杀惯了的男人，从刀山尸堆中爬出不知多少次的男人，心底升上罕见的温柔。

突然想好好保护这个清冷卓姿的人儿，绝不让他再受半点伤害。

他的这种温柔，对王妃也有过，可是他很明白那种不同。

对王妃，他是同情怜悯，也是下位者对上位者的尊重，当然也有想要守护那个柔软之人的保护欲和忠诚之心。

而对林羽，当他见到第一眼时，一颗赤诚火热的心便不由自主地放在了这个外柔内刚的人儿身上。他心疼他，发自内心地想由自己去疼这个人，那是地位平等的爱慕。

“都过去了。”他不由自主安慰道。

最后一抹火光在林羽眼中熄灭，他滞了一瞬。

过去了，吗？

转头看向穆云，骤然露出一个突兀的妩媚笑容。

“如今，奴家落在了将军的手里，以后麻烦将军多加照顾奴家了。”

他清丽透彻的眼中是赤裸裸的勾引，也暗含着试探。

林羽对穆云是有好感的。

确切地说，这个男人让他有探索的欲望。

那日，男人抱着他走了一路。

没有半分的逾矩。

那时候，林羽诧异地盯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脸长得极为端正，浓眉大眼，鼻梁高挺，朱唇皓齿。

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对林羽审视的目光没有一丝厌恶，也没有一丝不适。

一身凛然正气，只是略带着一丝禁欲气息。

林羽有些不敢相信。

毕竟，这几年他所见过的那些男人的眼神，只有两种。

一种是对他毫不掩饰的色欲。

另一种是对他毫不掩饰的鄙夷。

而他在穆云眼中看到的是尊重，是节制，貌似还有一丝呵护。

转瞬，他嗤笑了一声。

对这个世上的男人早已心灰意冷的他，完全不敢相信，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男人？

装什么装？

男人，呵……

可即使这样想，他还是对穆云充满了好奇。

他是真的想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是装的？

——还是真的？

于是，他经常用对付别的男人的办法，来勾引穆云。

勾引他露出原相，却又害怕男人真的会上钩。

娇媚地，林羽边说着，边用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攀上了穆云结实的肩头，上半身几乎贴上了穆云壮硕的身体。

一双秀丽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穆云看，眸光中像是有钩子似的，引得穆云禁不住不自然地卡着眼。

强壮的心脏此刻跳的慌乱极了，却仍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尽量保持平淡的语调说道∶“我受王爷之命保护你，自然会好好照顾你，你大可放心。”

他不知林羽为何要这样，也特别想知道林羽真实的想法。

他渴望靠近林羽，不过，可不是这种方式。

伸出大手，隔着衣袖，轻轻握住林羽的手腕，礼貌而不乏温柔地将林羽的手，缓缓挪下自己肩头。

然后缓缓往后退到了礼仪距离。

林羽又是一阵妩媚地笑，笑容中却故意带着一丝不屑。

扭动着腰肢，姿态妖娆地慢慢靠近穆云。

一双明媚的眼睛，带着挑逗，继续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的眼睛。

娇滴滴地说道：“呀~看来奴家的魅力，不够呢！穆将军，对奴家真就这般无情吗？”

谁知穆云竟然憨厚而郑重地说道：“在下看来，林公子是如玉般举世无双的贵公子。请公子莫要……妄自菲薄。”

话里，似乎有话。

林羽翕动着殷红的唇瓣，怔住了。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是这个意思吗？

我在他眼里……是这样的？

林羽的心似乎被小鹿角轻轻顶了一下，却又似乎被拧了一下。

眼角有些微微泛红，露出一个嗤笑，“呵……”

这回，是笑他自己的。

真有你的！

好吧，这一回你赢了。

脸颊泛上薄红，有些悻悻的，林羽离开了穆云身边。

……

子夜，月黑风高。

京城东市已经闭市，华灯熄灭，尘埃落定。

霁月楼整座楼都静悄悄的，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

突然，霁月楼后院一扇角门闪进一个黑影。

一身夜行衣，蒙着面，修长的身形略显单薄。

一双清丽的眼睛掩藏在淡淡的星光之下。

正是林羽。

今日从穆云那里得知哥哥现在很好，他一颗牵挂的心稍稍得到了安慰。

穆云说哥哥最近很忙，闲下来时会来看望他。

可是林羽还是从穆云眼里看到了那种善意的谎言成分。

他知道自己卑贱，他猜测那个镇西王恐怕不会轻易让哥哥来见自己。

这些他早就想得很通透，所以之前才不想跟哥哥相认。

他真的害怕因为自己的身份，会影响镇西王对哥哥的态度。

穆云走后，他哄着两个伺候他的丫鬟喝了些酒，见她们醉得昏昏睡去，便穿上这身黑衣裳，溜了出来。

此刻的霁月楼依然空荡无人。

林羽从穆云那里得知，镇西王命人将老鸨一干人等抓走后，便送去了京兆府大牢，这会儿恐怕还在挨个审呢。

进了后厨，找到做饭用的一大坛胡麻油（现芝麻油），费力地抱起，直奔暗室而去。露在外面，两只强劲的大手一只护着林羽受伤之处，另一只护着林羽后脑，用自己最大的力量保护着怀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