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微雨，莲漏三声。

雨后的云川更是不染凡尘，春雨总是来得慢，走的也慢，不知道过了多久，雨才有了停的痕迹。

时间一点点过去，雨水渐停，天空依旧灰蒙蒙的，空气还很潮湿，空气都被洗的清新，大地还残留着它的游丝，你还能看到水滴从树叶上缓缓凝结，滴下的情景。

正值绮纨之岁的两位少年踏在去长安城的路上，他们衣摆飘飘，背后悬剑，生得一副仙人模样，一举一动都是朝气灵动。

其中一位少年名为垚尘，是土之祖巫的亲徒；另一位姑娘名为池故遥，是雨之祖巫的亲徒，虽然两个人年岁不大，功底倒是很扎实。

五月小满，正是雨季，时而细雨缠绵，时而又化作几点落在不远的石墩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青石板上人人一把油纸伞，本不该是人潮拥挤的日子，今天的长安城却是异常的繁华热闹。

云川每隔十年就会来人间找十位有缘的少年送入仙都历练，今天刚好就是信中约定的日子。

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带着自己年幼的孩子们赶到了长安城，油纸伞被人们挤压着，仿若雨后开了满满一池塘的白荷，大家摩肩接踵，推推搡搡，纷纷向城中涌去。

人们的衣衫相互摩擦，带起地上的泥泞，这繁华的长安城仿佛也被染上了一层污浊，没有人注意到在一家酒馆前一位书生和一位壮汉发生了争执。

书生被壮汉高高举起，脖子被掐得发出咯咯声，他消瘦的脸涨得通红，仿佛下一秒眼球都快要蹦出来一般，十分骇人。

书生右手握着一只青布囊袋，壮汉伸手去夺，书生把布袋猛地向后一甩，那布袋瞬间淹没在了人海之中。壮汉瞬间失了神，大骂一声，松了手就扑进人海之中去，书生扳了扳脖颈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那黄符从头到尾撰写满血纹，血迹已经干涸成锈色，他神神道道念了一句，黄符烧起来，转而化作一只小妖。

那妖看起来年岁不大，很是清瘦，不盈一握的手腕被缚仙索拴着，缚仙索的另一头握在书生手中，侧眼瞥过来的人突然脸色凝重起来，大声呼喊着逃跑。

人们被惊动，纷纷向这儿看过来，尖叫刹那间此起彼伏地响起来，男男女女又跑又推，慌乱地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妖魔鬼怪在人间界妖怪乃是万恶之物，无论是人还是仙都对之深恶痛绝。

瞬间妖气四溢，不久就吸引来了附近游荡的灵族，池故遥和垚尘立即踏剑而来。

池故遥一边抬手手挡着雨丝一边看向垚尘，问道：“刚才明明没有一丝妖气，是怎么凭空出现的？”

垚尘皱了皱眉，一脸茫然：“确实十分突然，而且阴气十分强烈，不可能是普通的邪祟，如果是一方妖王就糟了。”

池故遥叹了一口气：“希望别出什么乱子。”

两人在楼檐上飞速地跳跃，只留下两道模糊的背影。

半个时辰后，刚刚还人潮拥挤的长安城早已空空荡荡，只剩下雨滴打在枝头和石板上的滴答声。

书生从地上摸索了一阵，捡回了扔出去的布袋，他探了两指从中夹出一颗血红的丹药，一转身就要强塞到那只小妖嘴里。

这只小妖水色眼睛，眉心是红色的妖纹，是不同于一般人的尖耳，他长相很是清秀，舒眉朗目，眸若清泉，不过年岁不大，个子也很低矮，身上只穿着一件破烂的对襟开衫。

小妖紧紧蹙着眉，满是不愿地侧过头去，书生见小妖抗拒，即刻露出阴邪的一面，抬起鞭子狠狠在他背上一扬，小妖吃痛，眼角沁出泪光，却咬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小畜生，你张嘴啊，这灵丹妙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我是给你惯出毛病了吗。”

他强硬地掰开小妖的嘴，小妖回咬了一口。

“真是不知死活的小杂种。”书生说完这句就要挥手去打他，小妖想逃跑，可是他手腕上的缚仙索突然收紧，仿佛他的腕骨都要活生生被箍碎。

那书生弯着嘴角笑了笑，一脸甜蜜到阴险的笑容，他往回抻了抻缚仙索，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呀，是谁每天用天地精华，阳春甘露伺候你的？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你就肆意妄为，我可以让你不死，当然也可以让你生不如死。”他最后这两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句。

他话音刚落，又突然扬起手一巴掌打在小妖脸上，小妖压根没来得及躲，顷刻间他白皙清瘦的脸上浮现出殷红的指印，眼见书生又要扬下第二掌，他紧闭着眼睛，可这一掌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住手！”一道明亮的剑光从地上飞旋而过，一剑劈断了书生手中的缚仙索。

书生僵僵地注视着一闪而过的仙剑，不自觉地拍了拍手，道：“寒霜，好剑。”

“想活命，就给我滚！”

一位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姑娘从楼宇上闪了下来，她一身水青色的长裙，被雨水着湿后衬得更加明亮，紧接着她的背后又翻出一个负着剑的少年，也同样是绮纨之岁。

池故遥收回飞旋的剑刃，寒霜的剑锋又指向一角的小妖，道：“还有你呢，你也滚，别再整什么幺蛾子，否则我要让你俩吃不了兜着走！”

池故遥的声线轻快又干净，满眼的傲气和骄矜，举手投足都是骨子里透出来的朝气，雨丝打在她身上一点都不显得凝重，只是把池故遥衬得更脱俗。

小妖眼睫微微颤抖，他沙哑的开口。

“请你…”

池故遥从鼻腔里冷哼一声，道：“请我什么？放过你？”

“杀了我。”小妖突然重重跪下，低垂着脑袋。

“噗，你这是什么离谱的要求。”

一旁的垚尘喷笑出来，他拎着书生轻快地走了过来。

垚尘瞥了瞥龇牙咧嘴的书生偏头看池故遥：“小池，怎么处理他？”

池故遥侧过头来，琢磨了一番，开口：“放走吧，今天日子特殊，留他一命。”

“啧啧啧，真是福大命大呀，既然小池都这样说了，就当你走狗屎运了吧，以后安分守己一点，别再钻研那些邪门歪道。”垚尘松开手，书生向前踉跄了几步，他还没站稳就又伸手就去抓小妖，可是他的手还没触到就又被垚尘拉了回来。

垚尘摇了摇头：“真是不知悔改。”

书生突然勾起嘴角笑了笑，寒森森说了句：“小畜生，你给我等着。”

说完他就从怀里又掏出一张黄符，神神道道念了一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垚尘嘴角抽搐，又有些怜悯地看了看跪着的小妖，他的发丝都被雨水湿透了，分不太清他脸上淌着的是泪痕还是水痕。

“要我说，你这主子不行啊，刚才还在塞灵丹妙药给你，转身就自己逃之夭夭了。”

小妖又把头低了几分。

“你…杀了我。”

池故遥呆滞地举着寒霜，竟不知道该如何做，她思索一阵，偏头问道：“你的阴气很强烈，但是看起来根本就没有一点法力……所以，你是什么人？”

小妖踟蹰了很久才回答。

“据说我是由烛火化成…后经草木熏陶变成了现在这样。我很奇怪，是有一半仙力一半妖力，自小就有很多人觊觎我，我从小就一直奔亡，没有人保护我，所有人都对我虎视眈眈。”小妖伸手揉了揉眼睛，他的手腕都被勒出了血痕，还有星星点点的血在往出流。

“一次朔日我被他抓起来，他总是逼我做一些不喜欢的事，与其这样苟且的逃亡下去——倒不如就这样死了算了。”

池故遥听完后垂了垂眼睑，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跪着的小孩。

“妖族已经狼狈到如此地步了么？”

垚尘有些诧异地盯着他，在仙都的认知里，妖魔鬼怪永远都是无恶不作，丧尽天良的怪物，他们多数生活在寒暑水和不周山，常常到人间四处作乱。

池故遥很轻快地开口：“又不是所有妖都是害人的妖。”

“小孩儿，你修什么道？”池故遥微微弯了弯眼睛，蹲下来看他。

“木道。”小妖回答她。

“木道…”池故遥微蹙了一下眉，“水木相生，我们还算得上有缘嘛，走嘛，我带你离开这儿。”

小妖木然地呆在原地，他阖上眼睛，不敢确定自己听到的话。

池故遥：“傻啊，为什么不跟上来，你愣着干什么？”

“你…你的意思是……”小妖突然睁开眼睛，那双水色的眸子不可置信地盯着池故遥。

“我的意思是，我带你云川。”池故遥笑了笑，像是一缕清泉流过，在她的两个酒窝里斟满了甜酒。

“和我回仙都吧。”她伸出手去拉小妖。

“我是妖，怎么能和你回云川…我不干净的。”小妖垂着眼，双手局促的抻着衣角。

“又不是所有人看待妖怪都是有偏见的呀，有我和垚尘护着你，没人会再欺负你。”池故遥道。

一旁的垚尘倚在马车杆上，噗地一笑，呸地一下吐出了嘴里的狗尾草，道：“小家伙，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砸到你头上了，小小年纪就被我家大小姐当童养夫了，我都羡慕得不得了呢！”

垚尘轻快地闪到小妖身边，他弯着腰端详了端详小妖。

“眉清目秀，是个好苗子呀！再长高一些，不就和我一样好看了嘛。”他把小妖从地上拉起，递给了他一把古铜色的油纸伞。

小妖很无措，呆呆地抱着手，连伞都不敢接过来。

“垚尘！！你刚刚又在说什么鬼话？”池故遥揪起垚尘的耳朵，狠狠地抻了抻。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死在这？”

“我信我信。”垚尘直起腰来揉了揉耳朵，仍然满面含春的傻傻笑着，他突然回头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妖淡漠的回答：“从小我就被喊畜生杂种，没有名字的。”

垚尘上下打量小妖，道：“那是他们没眼光，什么怪物，我看你就是一个修仙的好苗子。”

“烛火而化，阴气四溢，刚好又是我们找到的第九个人，那就叫你——烛…九阴？”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嗯——你又习木道，那干脆就叫烛萧吧，字九阴，如何？”

“烛九阴，烛萧…”烛九阴重复一遍垚尘的话。

“谢谢…哥哥。”烛九阴紧蹙的眉心慢慢展开，他微微抬起头，展颜一笑。

“客气呀，走吧，别跟丢了，嘿嘿。”

垚尘在他的头上揉了一把，又轻快的迈步从湿漉漉的草地拔出一根草衔在嘴里，他打开伞，可是伞不大，遮不住三个人，他就索性侧过去给烛九阴和池故遥打着。

“我从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烛九阴小心翼翼地拉着池故遥的衣角，眉眼含笑。

“有了我，谁还敢欺负你不成。”池故遥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脸。

“谢谢仙子姐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称呼哈哈哈哈。”

垚尘在一旁捧腹，池故遥一侧身狠狠踢了他一脚，一把把伞夺了过来。

池故遥冷声道：“能有多远就给老娘滚多远！”

垚尘：“唔，失宠了我。”

“不过……不得不说萧萧长得真是挺漂亮的，你信不信啊，你以后绝对有好多小姑娘喜欢。”垚尘弯着腰，一边倒着走一边上下端详烛九阴。

池故遥：“你能不能闭上你那张臭嘴啊？”

垚尘：“你脾气怎么这么火爆哇。”

“你说谁脾气火爆？”池故遥一把揪起垚尘的头发，狠狠把他推到了一边，垚尘感觉头皮都要被扯下来了，一脸委屈，却还是贱嗖嗖又贴了上去。

“萧萧呀，你倒霉了，可算是又摊上个暴主。”垚尘凑到烛九阴耳边轻声道。

“才不会的，仙子姐姐一定会对我好。”烛九阴眉眼弯弯，笑得干净又纯真。

“老娘还没聋！”

三个人一路打打闹闹，到了傍晚才回到云川，仙都在云川的最中央，为五行祖巫的势力范围，但是祖巫不长住在这，仙都就由贺子衿管理。

这里是一层一层的云梯盘旋上去，普通人要想走上去是要走上整整一天的，垚尘轻功很好，他让烛九阴坐在自己肩头，灵巧的几跃，很快就到了顶。

仙都的正门进去就是极长的青石台阶，垚尘告诉他，爬上台阶后就是慎思堂，慎思堂是仙都最重要的地方，几乎办什么大事都要在这里商议。

池故遥带他回屋敷了药，又给他备了一身雪白的对襟长衫，他把烛九阴不长的黑发拢起来，扎了一个短短的马尾，乖巧地垂在颈后，垚尘又和她一起陪烛九阴去膳堂吃了饭，烛九阴很胆小，只敢和他们两个待在一起。

贺子衿听闻他们两个带回来一只小妖，无端的生气，可是池故遥和垚尘都是很有名望的仙都弟子，他不好当面发作，在他们两个的软磨硬泡下勉强应允，破例收了烛九阴。

第二日，烛九阴才同其他九位少年第一次见面，他是最瘦最矮的，举手投足都很怯懦，他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安安静静地垂着脑袋，好在这些少年都很好相处，并不因为他是妖就疏远他。

烛九阴没来多久，贺子衿就又带回来一位少年，他们唤这位少年路十一，烛九阴总觉得自己好像才是多出来的那个人。

不过好在他来这儿的半个月，还算得上安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