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生气了
夜晚的麟和殿灯火通明,宴会正进行得热闹。琴瑟齐奏,诸女长袖飘逸,舞姿翩跹,宫女们端菜送酒,殿内谈笑欢畅,觥筹交错,然而宴会的主角却连敷衍都不愿做了,只觉得面前这些美酒佳人、歌舞升平让人烦不胜烦。
“九弟,怎么了?”皇帝高煜看同胞弟弟无精打采的样子,便朝起舞的众女摆摆手,舞姬们立时停下动作,“可是觉得这些歌舞无聊了?”
“臣弟只是想到南疆那边……”高烨烦躁地揉了揉眉,叹了口气。
“九皇叔,南疆不似匈奴兵马强健,有什么好怕的呢。”娇俏的三公主捏着颗饱满的葡萄,轻蔑道,“况且,您这次估计是将他们打怕了,量他们也不敢再犯。”
“南疆人善用各种旁门左道。”高琰转着琉璃杯,沉思道,“这次若不是我反应及时,恐怕早就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了。”
“我大夏国地广物博,人才辈出,必定有人懂得这些东西,到时候给皇叔寻来就是了。”
高烨望着杯中的倒影,静默不语。
殿内不由得安静了几分,只有丝竹之乐和舞步之声依然提醒着众人,这是场宴会。
“九皇叔,琰儿以茶代酒,敬您一杯。”高琰握着水晶长杯,望着高烨道。
高烨回过神,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道:“太子殿下最近身子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高琰握着水晶长杯,苦笑道。
“此次出征行程数千里,大军路过天山时,机缘巧合之下,本王得到了一株天山雪莲。”高烨笑着说,随后转过头,朝身边的宦官低语,宦官便退下了。
天山雪莲,宫中并不是没有,只是数量十分稀少,仅有两株。真正的天山雪莲虽然名贵,但宫中绝不至于买不起。只有两株,皆是因为天山雪莲只于南疆的天山上生长,而南疆与夏国近几年纷争不断,南疆便断了这方面的贸易往来,致使现在的天山雪莲千金难求。
顷刻,刚离去的宦官便端着一个木盒子慢慢地走进来。
高琰用手撑着下巴,想着那木盒子里价值连城的宝贝到底长什么样。高琰其实吃过天山雪莲,八岁那年,宫中尚有5株天山雪莲,太医们就是靠着其中一株雪莲从鬼差手里拉回了高琰。但高琰吃的天山雪莲到底是成品,那片片浸在药汁里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东西,能猜出是花就不错了。
太子歪着头,正认真地研究那个木盒子,尖尖的下巴向里收着,眼角上翘且狭长,活像只古灵精怪的小狐狸。高烨看到高琰这样,不禁被逗乐了,随即,挥挥手,示意宦官将木盒子打开。
宦官小心翼翼地将木盒子打开,瞬间,便有白色的水汽如烟雾般从盒中向外轻轻涌出,有株像花般的植物在水汽中若隐若现,不,准确地来说那更像……
“包…包心菜?!”尚且年幼的五公主用手帕捂着嘴,瞪圆了一双杏眼,喉中的那口茶还没来得急咽下,差点喷出来。
“咳咳……”高琰的手抖了抖,杯中的茶水晃出来了几滴。
那雪莲的花瓣又大又多,白中泛青,花瓣向花心的方向聚拢,如包心菜般层层包裹,叶片密集,呈卵状椭圆形,包围着总花序。总而言之,与众人想象中的纯洁美丽的天山雪莲不大相似,不,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干系。
高烨用“你们这群土狗”的表情望着众人。
“怪不得天山雪莲又叫大苞雪莲。”位于最上座的皇帝高煜摸着下巴。
因为雪莲储存需要极低的温度,所以眨眼间的功夫盒子便被盖上了。
“本王皮糙肉厚的,这雪莲留着也是浪费。”高烨满不在乎道,“倒不如给太子殿下。”
“九皇叔偏心!”三公主嚷嚷道。
殿中人多,正值寒冬,门窗又闭着,流通不畅的空气中夹杂着些许酒气,将高琰熏得头晕,皇帝便允他早早地退了。
高琰靠在鸭绒垫上,闭着眼睛,面色泛红,闻了酒香似是醉了。
阿左坐在一旁,帮他揉着太阳穴,道:“殿下,吃几瓣橘子会好过点。”
“橘子冷冰冰的,不好吃。”高琰摇了摇头,“去梅园吧。”
阿左淡淡道:“奴婢听小德子说,梅园南处的宫粉梅开得煞是好看,殿下待会儿可以多去那走走。”
这梅园南处是数株宫粉梅。皎白的圆月挂在如墨的星空中,洒下一缕缕银辉,点缀了素雅秀丽的梅花。晚冬的宫粉梅开于漆黑的枝桠上,在寒风中娇滴滴地绽放,透着些许倔强。
梅园格外寂静,只有高琰一行人脚踩在雪上的滋滋声。
高琰披着大氅,将大氅连带的帽子戴上,帽子边上蓬松的毛挡着雪花,显得脸更小了。
“殿下,您想抛个吗?”阿左问道。
梅园中最大的梅树上挂着多条红绸带,据说是抛得越高,新年的心愿越能成真,这红绸带并非宫中的主子们能抛,主子们身边得意的宫人们有时也能抛,因此,一根枝丫上通常能挂着十数条红绸带。高琰方才在远处一看,一大片红飘动,大晚上,怪瘆人的。
“宫中最金贵的太子殿下哪有得不到的东西,何必浪费一处能挂的地方呢?”
娇蛮的声音在寂静的梅园中格外突兀。
顷刻,一抹粉色的身影便从假山后施施然走出来。
是三公主。
身披华服的三公主扶了扶步摇,盯着高琰道:“皇弟走得急,雪莲没忘了带吧?”
“本宫的人自会带回去,”高琰平时都是不愿搭理她的,可今天莫名来了兴致,“可不像皇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蠢钝如猪。”
三公主是淑妃的女儿。淑妃原是德音皇后逝世前,除却皇后外,地位和恩宠最稳固的女人。众人原本以为在德音皇后走后,淑妃会被立为新后,可圣心难测,皇上留念德音皇后,迟迟不肯立淑妃为后。而每每淑妃向三公主抱怨这些,三公主就更加厌恶高琰一分。
“你……”三公主听到这话,手已经不听使唤了,涂着蔻丹的手指着高琰的鼻子,怒道,“你敢骂我?!”
“放肆。”高琰身后的阿左,冷着脸道,“三公主,此为大不敬。”
三公主涨红了脸,这几日的不满积攒在心里,口不择言道:“德音皇后那个贱人凭着狐媚之色,死了也不让人安生,还有你这个病秧子,长了张跟她一样的脸,就得到了万般荣宠!”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回荡在梅园。
高琰面色阴沉,用手帕擦了擦手:“下次再敢说我母后,就把你舌头割了。”
三公主捂着肿起来的半张脸,不知是怕还是气,身子哆哆嗦嗦地颤抖起来:“我要告诉母妃,告诉父皇……”
“孤可是于太和殿亲封的太子,你的母妃敢对孤说声不是?”高琰转过身,将手帕递给阿左,“你一个妾侍之女,你说,父皇会帮谁?”
三公主说不出话来,死死抿着唇,恶狠狠地盯着高琰的背影。
“孤回宫了,皇妹自便。”
刚上轿子,高琰便掩着嘴,狠狠咳嗽了几下。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被这番言语刺激,也忍不住动怒。
阿左赶紧将暹罗茶倒好,让高琰润了润喉咙。
这暹罗茶是温浩然的父亲、吏部尚书——温良给的。暹罗茶对气候条件极其严苛,只于南疆的极寒之处生长,甚是罕见。这茶还是温良去南疆办事时得到的,温良听说暹罗茶能暖脾胃,便让温浩然将七钱茶叶带入宫中,赠与高琰。
“殿下这是气着了?”阿左问道。
“哼,”高琰力道不轻地放下茶杯,“我不跟她一般见识。”
高琰揉了揉手心,刚才没克制住,下手挺重,这会儿冷静下来才发觉手有点麻。想到三公主那半边脸要疼好几天,高琰的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
“殿下今天和温公子斗嘴时,不是还说要和陛下说下明天去宋府吗?”阿左道。
“啧,我怎么说感觉忘了什么事。”高琰阖上倦怠的眼睛,“罢了,我今天乏了,你去吧。”
父皇应当会同意。
阿左待高琰入睡后,又将毓华宫上上下下都察看了一遍,才放心地前往雍清殿。
行至雍清殿门口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康禄正站在门口教训手下的人,回头看到她,便迎上来:“哟,阿左姑娘,这大半夜的,是有什么急事儿吗?”
阿左是太子身边的红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地位比宫中的一些嫔妃还要高,因此,向李公公道明缘由后,就进去了。
高煜正与今天的舞姬在龙床温存,便听到阿左要进来,以为是太子半夜犯病了。登时,将美人推开,随意披上外衣,就去前堂了。
跟着高煜一同出来的还有那舞姬,皇帝被吓得没了兴致,她就只能做到一半。本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没想到飞到一半被人打下来了,因此,舞姬经过阿左时,那幽怨的眼神恨不得把阿左直接打回毓华宫。
阿左向高煜说明来意后,高煜便把李康禄叫进来,让他给侍卫处下达明天给高琰加派人手的事。
“近几天朕总是心口惴惴的,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高煜沉思着,目光落在面前的奏折上。
阿左面无表情,淡清清的月光洒进来,照得本就冷艳的她如寒光闪闪的宝剑,佳人归是佳人,却叫人不敢有非分之想。
“阿左,别忘了你这辈子的使命。”高煜目光如炬,周身散发出令人臣服的气场,与平时散漫随和的他大相径庭。
“阿左此生誓死保护太子。”
数年如一日的枯燥训练,每天遵照着严格的指令。在残酷的竞争中,为了存活下去,只能杀死同伴,血腥的杀戮足够使人麻木。终究只剩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