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
且说北国已值凛冬之际,落雪牡丹。战马呼哧着沉重气息,压抑着来自天命的试炼,鞍鞯凝霜。凄凉景致,大地为之银装,将士迎着疾风,低头默默前进,归乡之路漫漫远兮,更不知何时能出人头地,亦不敢言语半声而违了军纪,显得本就无生的世界更加凝重寂静。仅听着伍长暴戾、将军跋扈的吆喝。将士们还未曾从东都皇城之惨象中缓过神来就离开了,当时虎牢关口据黄河水流以浴血奋战几近要濒临于灭绝,吴楚之地的后生将要都没于此,遑遑搏命,只是幸运的是还活着,人才会前进。遥看嵩山巍峨而凶险,难免使人畏惧,仿佛所拥有的一切都要失去。群峰傲世,上拔苍穹直透九天;飞禽走兽,下入蛮荒蚕食四林。庙宇生烟,昨叶留罪。悠悠茫茫兮雾不逝,飘飘零零兮生死何知。青松挂壁,青鸢遁其行迹以无踪;红梅欺雪,红缨浩荡声势而恢弘。长烟排空,苍鹰一瞥,路回道转,卧蟒盈缠。白鹿回踏狄花之洲,青雉踊跃浮萍之湄。新寺古钟人走,小桥流水来迎。客入他乡虽好景,不若残命归故乡。武卒们各自怀揣着所谓金银财宝,毕竟为了讨口饭吃,所以完全将孙文台的纪律抛在脑后,谁让就连主公自己都沉迷于权贵。而再看孙文台此时此刻一心只要登九五,他回望洛阳时,视野里尽作瓦砾废墟,可他却没有意识到似乎惨状之下还有生机,其实心知肚明,相比于成就一统天下、位列至尊的霸业鸿图,死多少人对于这个时代来说都无关紧要了。
孙策扯住辔头,身后挺过一胖大的将军,视其胡髭粗糙凌乱,面容老硬,皮甲早就褪去颜色,繁多的刀枪痕迹推演着战况激烈与陷阵之勇猛,原来黄盖公覆是也。
黄公覆拍了拍腰间环首的将刀,拔开葫芦嘴的塞子,酒水下肚,也留在下巴上一些,谓孙策道:“快哉快哉!少将军可知我与文台将军少时之事乎?”
“伯符不知,黄将军可说与我跟诸位听听。”孙策窃喜。
却说黄公覆故意又大喝一口,卖了卖关子,众人央求不止,其才道:“回想当年我在零陵举孝廉时,州牧有意推选幕僚,于是我等江南的后生受其出资便往洛阳求学,便顺道开一番眼界。咱当年血气方刚,那洛阳名士皆是穷酸的腐儒,张口就要贿赂,我不能忍受,于是我与其中一位打将起来,谁知他是时司隶校尉袁绍的叔父。”
众人见黄公覆轻蔑地看着天空,似乎又想起什么,便接着让他讲,其便再饮一口道:“当时洛阳衙役出了百余人抓我,各门都置了人马,眼看要被拿之时,一人将我拉住,即是文台将军。他与我更无处容身,适时逃进一处酒舍,靠藏在酒缸中才得以脱身。”
说到此处时,黄公覆不禁落泪,当年三五个孩童逍遥自在,洛阳的盛气在青年时就在他心中扎根,好男儿志在四方,他跟程普的那一代人里大多都是被迫放下纸笔来舞刀弄剑的。而孙策也曾访名士游玩到过洛阳,眼前的景色还未曾泯灭,如今物是人非。正如黄公覆所讲的,曾经的三五孩童如今会事一堂,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由得惋惜叹绝。渐渐的,孙策伯符那个尚武的精神火焰即将就要熄灭,一心想要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的理想又生了,他从不信奉神明,因为他从小所见识过的所谓牛鬼蛇神支配的世间早已让他失望,但同时他也希望真的会有神明存在。即使他和他们真正绝望的时候,善良慈悲而普渡众生的神也会指引他们到达彼岸。
而走在队伍前面的孙仲谋却默不作声,比及用脚走出来的跋涉,坐在马车里的他对于别人看来简直就是极其幸运的。但就在刚才父亲将一位主簿与他同车,似乎是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的。于是他等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先生,孙仲谋脑海里浮现的就都是那些之乎者也的形容词,听说这可是父亲精心挑选的导师,想必也有过人之处吧。
当听到脚下所行进着的土地被掠过的大风击打,有如古战场仍经久未绝又令人背后生凉的鼓声,风席卷着尚没灭的魂魄所呻吟时。他终于忍不住要对生命的漠视发出谴责,不停的敲击马车上不安的铜铃,按照老辈人的规矩,零丁的声响可使死者安慰,生者永生。
而他眼前的这位先生,似乎有话要对他讲。此人乃江东士族的步氏族人,吴楚之地当中的人们常听闻那些约旦风评而主宰他人性命的引者对其赞不绝口,虽说年纪二十出头,却已闻名于世,步骘子山是也。孙坚那日遍求名士,世间的声望可是比功名还要令人着魔的,四邻八乡的所谓名士都来应试,不知为何孙文台只选了步骘而已。
欲知步骘所说何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