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蒙蒙打电话来说青椒住院了,他的身体很虚几乎到了油枯的地步了。我走了之后他睡了一天,醒来之后就叫嚷着要找我,蒙蒙劝也劝不住。后来青椒没有坚持,他正在发烧,又胡言乱言地说胡话,疲倦了又睡。蒙蒙后来就送他到了红会医院。每天都去看他。蒙蒙是一个很细心很有同情心的好人。
我也去看过青椒两次,两次他都在睡觉,很安祥地躺着。我不叫醒他,替他掖掖被子就走了。
我曾经希望的是,过去的永远不会再回来。我曾经那么地希望,我不要再听见那个名字。现在我很害怕,在青椒醒来的一个刹那,他告诉我现在点点的消息。那时候我会笑还是会哭?我会不会突然冲动起来,去找那个让我痛让我恨让我魂萦梦牵的人?
我要让自己保持冷静。
所以阿豪让我去钓鱼时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刚开始认识兄弟的时候也是一个一个来的,先是阿豪,然后我们把人群逐渐地扩大,开始有组织地活动。我们做事有自己的原则,对凶残吝啬自以为有钱就可以无恶不作大以为天下就我一人的小子,我叫兄弟们放开手,甭客气。对有真情有义气的家伙,该上岸的我就推一把。
大家恩恩爱爱一辈子。我把买卖和感情分得很清楚,钱不是唯一的绝对的东西,有钱和没有钱不是确定评价一个人的恒定的概念,所以我开始接纳了五湖四海三流九教的兄弟,在嘻笑怒骂中认识了不少的真朋友,打通了很多的关节。也因此,在圈子里面的影响越来越大,南方,圈里圈外,不少人都知道“大少”这个名头。
队伍大了,什么鸟都有,有时候也倦了,不想去管杂七杂八的事情。偶尔阿豪他们叫我去看看新鲜的鱼,也没有了一贯的兴趣,冷冷的。
想想去散散心也挺好,应了阿豪,十分种后他开车来了,停在楼下面嘟嘟地叫。
“大哥你在干吗?”阿豪在下面打电话上来。
“干嘛?我还能干嘛?你急吼吼的干什么?我干嘛?我裸奔呀我,要冲刺了,你等等先。”
一边夹着电话一边和阿豪调笑,选了一件红色的紧身体恤衫,黑色牛仔裤,拿出一条花旗国旗的头巾,包住头发。在镜子面前转了一圈,酷呆了。黑红色的皮肤健康而光滑,岁月的流逝几乎没有在我的身体上面雕刻下什么痕迹。
下去时阿豪已经很不耐烦了,他的黑色皇冠里尖叫着摇滚音乐,一个大名鼎鼎的歌手在说他的爱呀。阿豪的腿随着节奏上下摆动。
“大哥我求你,下次我来帮你穿衣服好不好?”阿豪把我塞在车里,顺势在我的腮边亲了一下,很响。我害怕邻居们看见了,把窗升了上去,“你开车呀你,别磨磨蹭蹭象个女人。”我推他。
那是一个健身中心,安逸舒适的环境,健康的肌肉和皮肤的展示地。我没有常去,自从知道那是一个聚集地后我就只是到过一两次,我有些不太习惯被很多目光扫射和有目的地去扫射别人。这会当然地影响我的健身,我的一心两用的功夫很差,我宁愿在小区的健身房里面练习,周围是很多大腹便便的老干部。
阿豪去游泳,我坐在泳池边的长椅上,翻开一本闲书漫无目的地看,有空便抬抬头看阿豪钓鱼,他修长的身体在水中滑动象一只鱼,他穿梭在无数的腿之间,若无其事。我能看得见他身体上面闪闪发光的鳞甲。
我开始看到凡尔塞宫的建筑了,作者说那是一个绝妙透顶的建筑,精细而有特色。作者同时不厌其烦地列举古往今来的有分量的建筑,说那些东西和凡尔塞比起来,不过是小儿科。
我听见后面有稀碎的声音,回头,一个高挑的男孩子站在后面,穿了一条很暴露的泳裤,丁字型,把前部勒成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团,我不用猜想,他是。
他在我后面看,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念念有词。
“要看吗你拿去。”我递书给他,仔细看了一下他的脸,不算差,很秀气的轮廓,长方形,浓眉大眼。算是靓仔。
“我不看我不看。”他摇摇手,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我只是觉得插图很好,色调很柔和,冷暖色的搭配恰到好处,多一分太深减一分则太浅,色调的运用作者达到了游刃有余的地步,勘称大师级。”他把手伸了过来,“比如说,天空这里的红色本来是可有可无的一块,常人是不会想到去添上一笔的,但是作者这样使用,不但使宫殿的主体显得明亮了一点,还是画面整体上生动了许多。我很佩服。”
“是吗?”我好笑起来,决定和他捣浆糊到底,“可是我觉得在实体就是一个实体,在用色上面我们应该尊重实物的外表颜色和形态,这是一个实物的介绍,如果要忠实而不偏不倚地向读者传达该实体的信息,我们就需要好不夸张次表现,任何其他的艺术手法都是有点东施笑颦的意味。”
我心底有些好笑,阿豪显然也看见了这一幕,那个男孩子在我的身晃荡了好久。阿豪爬在泳池的边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事态的发展。
“色彩的拼凑和布局讲究的是现实和想象的和谐统一,比如说这个游泳池。”他把手指向那片绿绿的水,我看见了阿豪,他正在抿着嘴笑,“你看这些五颜六色的泳帽,在绿色的池中显得杂乱无章,如果我们毫无改动地用色彩表现出来,那不过只是一堆垃圾。但是我们转换一个角度,充分发挥想象,有秩序有规律地调整色彩的搭配,并且有创造地安排色彩的位置,效果自然会截然不同。”
“可是自然的东西具有他不可磨灭和比拟的美丽的内在,比如说你的泳裤,”我指了指他那一团鼓鼓囊囊让人惊心动魄的外包装,上面五颜六色花团锦簇,“那绝对是很随意的自然的表现,我不敢想象作者耗费精力去拼凑表现之后泳裤的颜色会是什么样子。你现在的颜色就很自然很有特点很吸引人。这就是自然的力量。你说是不是?”我开始单刀直入,把手指着他凸起的部分,象一个艺术家在孜孜不倦地研究色彩和光。
他显然不是象我那么老手,脸上开始有点隐隐约约的砣红,没有马上掉书袋和大肆还口,把书拿在手里,稀里哗啦地翻了一下。
阿豪已经爬了上来,一摆一摇风姿妖娆地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我们中间,从我的包里拿出一支烟,递了一根给那孩子,“看你好眼熟,来过是不是?”那孩子接了烟,阿豪替他点燃。那孩子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身,不熟练地抽吸,在吐出烟雾的时候眉毛一扬一扬。我突然想起了点点,他吸烟也是那个样子,那个样子有一种稚嫩的酷。
“没有啦,我第一次来。”他说。
“大学生是吧,我听你说话我就知道你是,这么有学问。”我说,拍了一下马屁。
“是呀,我本科。刚毕业。刚分到深圳。”他把烟移了一下位置,快烧到了手指上。
“本科不错呀,看我们这些大老粗,没有一点文化,早知道你是专业人士我就不和你争了。
你对色彩运用的理论和见解独到独辟蹊径不拘一格,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严肃地笑着。
“哪里哪里,我不就大学喝了一点墨水吗。”他站了起来,伸伸腰,弹弹腿,扭扭小蛮腰,“我看你们才好呢,又有钱又有闲,现在知识算什么算?别看我刚才和你讨论色彩时嘴硬,如果你给我一百块钱我早说你对了。”
操!给我一万块我也不会说你对。什么狗屁想象,一堆学术的垃圾。
“我饿了,吃饭吃饭。”我收拾包,把头巾摘下来,甩甩头,半长的头发飘扬了起来,在湿润的空气里面闪出金色的光。我知道那孩子肯定看呆了,他的脸朝着我的方向,一动不动。我的得意在心里悄悄发芽。
“吃不吃饭,我们请啦。”阿豪开始放线,鱼饵下足了料。
“先桑拿好不好?然后可以冲个凉。”他提议到。
“我是不会去了,又没做什么运动。你们去啦,我等着,趁机可以思考一下大师们色彩的运用手法。”不知道为什么,对那个孩子没有什么强烈的好感,他太放肆太张扬太自以为是?可是我见过的张扬的人不止他一个。我对阿豪使了一个他明白的眼色,我想叫他收线,这条鱼我们不吃。他张开嘴笑笑。
“好啦好啦,我们最多半小时,你听听碟吧,对不起了大哥。”
他们俩有说有笑地走向冲凉房。我拉开包,拿出华健的孤枕难眠,戴上耳机。音乐在耳鼓里面跳跃升腾反反覆覆冲击着神经。眼前的绿色的泳池开始模糊和分裂,我的心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奔驰。
他们出来时至少是四十分钟以后了,我对阿豪指指表。他的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搭在那个孩子的腰间。那个孩子眉目里洋溢着笑意,两人贴得很近。
“哪里去吃饭?”阿豪说,他一只手撑着车门。
“你定。”我说,把包甩到车的后座,毫不客气地钻了进去。
“旋转餐厅啦。”阿豪开动了车。我对阿豪的脾气很了解,他是那种看人说话的家伙,见什么人吃什么饭。上次让他带一个不是绝色的小子去吃第一餐,他在路边的大排挡就把人家打发了。
“哇!旋转餐厅哗!”那孩子叫了起来,“我还没有去过呀!”他几乎手舞足蹈了。我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还没有请教你的名字?”我伸出手,“我叫阿杰。”
“我叫林俊峰,你叫我小峰好啦。”他说,“我叫你大哥,阿豪都叫你大哥。”
他灿烂可爱地笑着。我一丝不苟地笑着。窗外闪过高楼大厦滚滚人流。
那顿饭吃得不是很好,熏火腿有些不太新鲜,泛着淡淡的红色。粟米鸡羹似乎太咸。我有点明显的坐立不安,阿豪和小峰很高兴地开着玩笑,大笑着调侃着。周围的中外来客不时朝我们的方向看。
我在洗手间里面问阿豪的话,他喝了三瓶啤酒,脸有些红红的,“你对他感兴趣?”
“他还不错。”阿豪把水开得轰天的响,“很纯很简单,和我原来一切的都不一样。我很喜欢。”
“恭喜你。”我心里很清楚,阿豪是一个很不容易动感情的人,他可以说一个人靓一个人帅得让他傻了,但是我很少听他说他喜欢,我没有被那个男孩内在和外表的任何一点美所打动,但是阿豪被打动了。我把水也拧得很大,冲刷着手,冰凉。我知道,我的心已经异常的坚硬,不可摧破。“阿豪,恭喜你。”
“我知道你们是做哪一行的。”坐在车上,小峰说。阿豪带我们去看夜景,灯火璀璨流光溢彩。
我听耳边传来这样的话。我稍稍有点吃惊。
“是吗?”我说,“无非就是打打杀杀偷偷抢抢拐骗无知少女少男吗?有时间顺便炸炸伊拉克骗骗戴安娜,给波姬小丝拉拉皮条。你要参加告诉我一声。”要调侃我就调侃到底。
“你以为我是傻瓜吗?哈哈,轮到要拐骗梁朝伟的时候叫我一声,我帮你们牵绳子数钱。”他笑起来,好象好纯洁的样子。
“对了,阿杰,什么时候有现代舞的票给小峰一张吧,他是舞迷。”阿豪转过头来,煞有介事地说,“咱们广告公司不是常有很多的赠票吗?”
“多拿几张好吗?如果有的话。”小峰拉着我的手,我开始有点不太自然,“我叫上几个同事一起去,他们好多人也喜欢看。”
突然想笑。暴笑。我看阿豪直直棱棱的后脑勺就想给他一巴掌。想装纯是不是?我是有一间广告公司,这一点阿豪倒是没有说谎,但是那不过是一家让人金蝉脱壳税收转嫁的空架子。
吹一口气就会破。我还有一家电脑公司呢,注册了在那里卖着可有可无的零件,那还是大熊在的时候帮我一手操办起来的,他和他老公到加拿大去了之后,我至今很少去理会那个摆设,一个星期去坐两天,连寥寥十几个的员工也叫不全名字。依照阿豪的狗屁逻辑,我岂不是还要送一台电脑给小峰?
“我早知道你们是做广告的,只有广告人才会打扮得这么出众。不是说广告人是天下仅次于老大的职业吗?”小峰说,牙齿一排好白地露出来,“我在机构办里面做事,每天都闷闷的,哪有你们那么舒服,想去哪就去哪,又有钱又有车,还有赠票。”
我想了一想,没有搭话,摸摸烟盒,已经空了。有一种悲哀慢慢袭来,停留在心口。
后来也忘记他们说什么了,我呆呆的傻傻的坐着,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面看窗外流动的景色和人物。一幕又一幕的剧本开始被上演,我在上面穿着紧身的黑色衣服,涂着淡紫黑的眼影,长袖飘扬,在歌咏着爱和被爱的故事。我的脖颈如雪,头发上映射出七彩的光。那个酒杯被我抛出,摔得粉碎,在地上溅起碎碎的玻璃渣末。我开启了唇,一句歌词从我嘴背景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一个年轻男子和我相拥,他穿着蓝色的体恤蓝色的牛仔裤,头发直立刚硬,他高而挺直,他的麦色的眼睛证明着他杂芜但是高贵的血统。他在我的怀里痴痴地看我,说阿杰你跟我好吗,你要什么要多少我都给你,你别再工作了,你留点时间给我。
那时候夕阳如血,我在夕阳的血光下说我不要你的钱,你给我你的爱。他的脊背被草色染绿染黄,被地皮摩擦出细细的长长的划痕,他在地球的草被上面发出划破长空的嘶叫,他和我挤压撞击互相撕裂。他的身体里面有一种亘古不变的温暖,我吮吸着穿透着冲击着。我们在精疲力竭中继续着一场持久的战争。没有谁是赢家。谁都输了。我们赤裸向着夕阳和天空。
四体张开,感受徐徐的自然的清凉在皮肤和皮肤的空隙间扩散。
几匹马在身边,悠闲地吃草。有风吹过。
一个小孩子在唱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那个空中小姐说先生你还要饮料吗。我从来无法忍受寂寞。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我终于听到他说爱我可是我也终于听到了我自己的声音,声音很清晰自然流畅简单,我不爱。我不爱只是因为我从心底里面知道我不爱,我不想欺骗我自己。和我到那个有棕榈和太阳的国度去吗?我给你最好的别墅和游泳池,我送你一片最平最细的海滩,你和我去。我摸着他光滑细腻的皮肤,我象一个戏子一样地笑,露齿放浪。我说你很年轻很有家庭背景很帅很有钱,该有的你都有了,但是我不爱你,我的爱的细胞已经在一天里被一个人焚烧而死。我不爱。你可以走了。
我要人爱我,那人爱我了,很疯狂,可是我说你该走了。
那匹马奔驰而过茫茫的大草原,人们在动情地唱着花儿,春季里那个到来,迎春花儿开呀迎春花儿开呀。那个大孩子咧开嘴使劲地哭,惊天动地。我开始唱,迎春花儿开呀迎春花儿开呀。远方一骑尘烟掠过,踏在人们惊呼的声线里。一个小孩子哭了,妈妈在拍他的后背。我把那个大孩子的脸和我的贴在一起,让他的泪水在我的脸上流。
我说我已经没有了爱。我也不准备去爱和被爱。我只是想在一个没有张合的空间里,冷冷地看这个灯火阑珊的世界。我的眼睛是一只即将油枯的灯。
我站在灯火通明的街头,把自己装饰成一只镂空的花瓶,中间没有任何内容。我在兄弟们的拥簇下狂妄地笑满嘴酒气地笑。地动山摇。我告诉所有的人,我是我。我要得到爱。
可是我不爱。
音乐低沉,开始忧伤的唢呐,一群人拥挤着送着嫁者。我在机场的禁烟区点燃一只烟,在天空里搜寻那只绝尘而去的飞鹰。哪里是我耐以支持的翅膀?
我丢失了自己的钥匙。
我在酒精尼古丁调笑赔笑赞歌高朋满座中寂寞着。寂寞滚滚而来汹涌澎湃。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的家。什么也不知道。阿豪没有察觉我的异样。送我回了家,又去送小峰。他沉浸在开始对一个人有好感的喜悦中。
上电梯,按动那个楼层。上升。开门。掏钥匙。机械的动作。
黑糊糊的,门口一个人影,坐着蜷着腿。看我过来,他直立起来,从脸上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很洁白的牙齿,整齐,闪闪发光。很帅的面孔。那是青椒。
“阿杰,我是小青。”
“病好了吗?”我说,口气淡淡的。没有一点热度。
“好了。差不多了。蔡蒙说你去看过我。谢谢你。”蔡蒙是蒙蒙的全名。
“他告诉你我的地址的是不是?”我拿钥匙开门。
“是。我缠着他说的。”他停顿了一下,“我想见见你。”
“进来吧。”我给他拿出一双拖鞋,软软的棉布的鞋面。
他站在屋子的中央四处望了一下,很好奇地观看,我把所有的墙壁地毯茶几沙发都统一成了蓝色。蓝色是一种很安静的颜色。我想安静。
“很好看。”他说,“还是没有变。”
我不知道他是在说我还是说我的布置,“你喝茶还是咖啡?”
“咖啡。”
“加糖吗?”我伸头过去。
“谢谢我不加。”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茉莉花茶。热气腾腾。把咖啡递过去给他。他接了,两只手捂着,好象很冷的样子。
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我看着他看我,嘴角边带着一丝笑容。
“这些年还好吗?”
“还好。”他说,“你瘦了一点。黑了。”
“老了。”我突然有一点嘘唏起来。今天的感觉不是很好,在车上时就莫名其妙地难受。
谁都没有提点点。
我递给他一只烟,他接了,腼腆地笑。低下头吸了起来。
“为什么要自杀?”我问,单刀直入。
“觉得生活没有什么希望了,”一口烟吐了出来,“我活得很累,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打杀和欺骗,没有一个好人,当然,”他看着我,“你例外。”
“我是坏人。你别搞错了。”
“你是好人。”他斩钉截铁地说,那口气让我都觉得好笑,我们把一个好人的概念推攘来去。
我打开窗户,空气呼啦一下子冲刺进来,拉开体恤衫的领子,闭上眼睛,挺直身子。我感受
我想做自然而然的自己。
我转过头去,直视着那个身体单薄的孩子,他坐在沙发上双手捂着咖啡,似乎很冷,“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现在应该是无处可去,我可以收留你,但是你该知道我只是出于同情没有其他。我希望你能尽快找一个正式的工作,能自己独立出来,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
我看见他的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失望。
“我知道。”他说,手里的杯子转来转去,“我不会麻烦你的。”
我想了一下,“这个月的十六号我会有一个花卉速递公司开张,几个朋友合伙的,其实说明了就是一个小花店,你可以去帮一下忙。还有,”我说,语气很平淡,“我知道你过去在做什么,我不是傻瓜,我也不想追究。你是一个很感性同时也是很坚强的人,你说要自杀不是因为一下子对生活失去希望那么的简单。我不想问为什么。作为你的一个朋友,我只是想提醒你,你还很年轻,以后要好好地活。”
他愣了,然后哭出声来,肩头一耸一耸,“阿杰,谢谢你把我当朋友。我不会让你失望,你相信我。”
“我相信。”
夜色如水。
我没有睡着,眼睛一闭上就出现草原蓝天白云舞台戏子小孩的画面,交错重叠纷繁让人眼花缭乱。起来,拉开灯,蓝色的温柔涂了一个屋子。我推开卧室的门,外面传来轻微的鼾声。
小青在沙发上睡得很熟,他的身体裹在蓝色的毛巾被里,凸现出一个高挑挺直的躯体,他的头发湿湿的闪着光,可爱的高昂的鼻子,睫毛很长,伏贴地爬在眼皮上。我蹲在沙发的旁边,看着他,一动不动。我不说话,就这样看着,想了很多的东西,我的过去,我的曾经的点点,和小青。
第二天醒来已经很晚了,不记得昨晚什么时候上了床什么时候才又迷迷糊糊地睡着。头脑有点昏沉发痛,有点感冒的前兆。
我开门出去,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我的手还没有放下,我看见了那一碟子炸得黄黄的鸡蛋饼和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屋子显得比原来干净有秩序多了,书籍和报纸有规律地排列在书架上,台灯上面的灰尘擦过了,金属的灯罩泛着蓝色的光芒,沙发上的半人高的狗熊穿着它最爱的蓝色布褂子,瞪着眼睛看着我笑。我看见了小青,他在阳台上浇花。他还是穿着昨天穿来的紧身黑色牛仔裤白色圆领衫,有些汗渍,他高高地举着手给花浇水。那些植物是一时感冒买来的,有心情有闲时才施舍他们一点水,他们该责骂我很久了吧。
我拉开衣柜,拿出一条松软的运动短裤和一件棉的体恤,走到阳台上。
小青转过头来,看见我,把湿漉漉的手在裤子上面擦了擦,“起来啦。早晨。”
“早晨。”我说,“谢谢你替我浇花,还有你的早餐。”
“不客气。”他放下水壶,“我看你冰箱里还有几个蛋我就煎了,可能有点老。现在有点冷了吧,我给你到微波炉里转一转。”
他侧身进了厅,转向厨房的方向。
“别忙,”我一把拉住他,他的胳膊很细很滑腻,“你换了衣服裤子吧,昨天稀里糊涂的对不起,连衣服裤子都没有找给你。”
我把短裤和体恤给他,他接了,“这是你的衣服吗?”
“是的。”我笑着说,“希望你不要嫌弃。”
我坐在餐桌前喝牛奶看报纸,昨天的报纸说市民鸡毛蒜皮的轶事。蛋饼还不错,金黄,脆。
阳光从玻璃窗射进来,洒了一桌子。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坐在餐桌前闲适地吃早餐喝牛奶看报纸,这种感觉熟稔而奢侈,它游离于我的生活之外,好久了。
小青从洗手间出来,换了衣服裤子,很精神很帅气,他拉扯着衣服,问我,“好看吗?还好吧?”
“挺好。”我旋了一下椅子,呷了一口牛奶,“很帅。还有,你的蛋饼做得很不错。”
“是吗?”他高兴起来,脸有点红红的。
电话响了起来,似乎算准了我起床的时间。
“喂,阿杰你好。我是强子,起床了吗?”那边的人声鼎沸。
“才起。还好吗?”
“托你的福,一般搬的好。”那边喝了一口水,咕噜咕噜,“上次不是听你提起要开书店要选址吗,刚有个朋友在红荔路有个门面要转让,我替你看过,还不错。如果你要的话,告我一声,我帮你搞定。”
“什么时候可以看看房。”
“随你的便啦,你定时间,我呼他出来带你去。”
“好啦,事不宜迟,就今天中午吧,我在四川大厦等你们吃中饭,”我说,“对啦,嫂夫人还好吗?我上次答应她送他一个会员金卡,现在出来了,中午给你送来。”
“谢谢啦。她还不错,日子过得好嘛,你上次见她什么时候?上个月?到现在她又胖了三斤,有三个下巴了。我早逼她去减肥,她老唠叨等你的金卡。现在看她还有什么借口。”强子一说一连串。
“回头见啦。不见不散。”
我嘘了一口气。红荔路,该还不算差,原来看过好几个点,都不是那么满意,不是太偏就是氛围不好。
其实那是我一直想开的一个网吧和书店,我想把它开得小小的,简简单单但是有点特色。这些年做了不少的生意上的事,一方面是不想丢了自己的专业,另一方面是想给自己和其他的好兄弟找一些路子。籍着很多朋友的帮忙,也弄了不少的玩意儿,有些是玩玩的,有些是给兄弟们聚会时找一个方便的场所,有些是利用政策套取一些马马虎虎的利润。兄弟们有了一些闲钱,我都习惯告诉他们,别用了花了,留着做点事情。
我一直以为的是,做事和做人一样,网络和人情在很多场合充当着关键的角色。朋友很多很杂,有一些可以拍着胸脯说话的好兄弟在身边,生意就可以做得顺。开花店是花儿的主意,我替他投了百分之八十的股份。开电脑公司是大熊提出来的,我应了,和他并肩干了半年直到他走,现在不太常去照应,放了权下去,只是卖点小部件租点电脑倒卖一些软件也是细水长流地赚。广告公司是有几个大报的支撑,顺便作为其他分支税收转嫁的工具。
可是这些都不是我的最爱,很早就想开一家书店了,在蓝色的幕墙后面放几台电脑做一个小小的网吧。客人可以看书买书,也可以踱到网吧里面,悠闲地喝杯咖啡上上网。资金和设备已经筹措得七七八八了,唯一担心的就是选址。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拖到现在。
我从茶几的蓝色玻璃板下面抽出一张纸胡乱地划着。偶然抬起头来,看见小青坐在地毯上面,看着我,好长时间了。
“对不起,想事情想傻了。”我很抱歉地笑笑,“喔,对了,给蒙蒙个电话。”
我拨了蒙蒙的号码,那小子玩游戏机伤了,正在睡觉,呼啦呼啦地爬起来。
“大少,我本来说起来就给你一个电话的,睡到现在头还在枕头上,分都分不开。”
“睡吧,继续战斗。打什么,魂斗罗?”
“那早老土了。对了,那个青椒已经从医院出来了,医生说他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太疲劳了。他一定要我告诉他你的地址,我不讲他就要打我……”
“那你就卖了我?多少钱?”
那边急了起来,“没有啊大少,我坚持到最后一刻的。他快把我给勒死了。我害怕他会来找你。”
我扑哧一笑,“他就坐在我的对面。好啦,我不怪你。”顿了一下,“对了,十六号花店就开张了,你来捧捧场。”
“我一定来。我一定。”
放下电话,我抬起头来看着小青,笑了起来,“你打人家啦?”
“我就在空中挥了几下巴掌,连他的皮肤都没有接触到。”小青说,脸上红红的。
“为什么他们叫你青椒?”我突然间想到了这个问题。
“你别问啦。”他的脸更红了,“我的名字里有一个青嘛。”
我把厅的钥匙交给小青,叫他随便逛逛看看,厅里还有两抽屉的影碟可以消磨时光,我要去吃中午的饭。
中午吃饭进行得很顺利,气氛很融洽。强子带来的朋友是个爽快的人,山东胖子,大腹便便不是那么小气。我和他挥挥洒洒地喝了几瓶啤酒,便聊上了几辈人打江山的苦,最后大家击掌说相见恨晚。强子的老婆等我的金卡已经望眼欲穿了,她一拿到手就把我们三个男人撂在一边,抱个手机搬个凳子在窗边给姐妹们通热线,给她们通谍说我带谁去玩谁不给我面子我不带谁去。我们难得自己轻松地喝酒。
看房,还算不错,我看第一眼就满意了。人流密度适中,不是太稠也不是很稀,铺面很大。
路边有绿阴遮下来,一片欣欣向荣的样子。
谈了价钱,在筹划的范畴之内。送走胖子和强子,我呼了几个和装修有联系的兄弟,价钱上他们让了我一手,具体的材料和人工见面谈。转眼装修也搞定了。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开车时,颇有些小小的得意。
手机响了起来,我正在浏览车窗外绚烂的人流,五颜六色。“喂?”
“喂,我是小青,没有什么事。我想问你要不要回来吃饭?”
“不知道,我还没有定。”我说,我在看车窗外刚走过的一个自以为是橱窗模特的阿姨,穿透视装露大腿的紧身裤,摇摆过市。“你先吃吧,我晚上再打电话回来。你做好饭了吗?”
“还没有呢。”他说,“我买了一些菜,本来想等你回来我做菜的。”
“我说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呢,别等我啦,你自己做点吃吧。”
“好的,那你玩得开心点。”那边说,电话挂了。
没有什么红灯,我看了一下表,不晚不早,八点种。突然间打主意回去了,如果不塞车,我可以在二十分钟之内赶回家。二十分钟后,小青在干什么呢?
停车,上电梯,我看见门缝里透出的灯光,很温暖。我没有敲门,拿出钥匙,转动,门开了。
小青在吃面,在厅的大玻璃茶几上稀里哗啦地吃,电视嗡嗡地放着赵忠祥大叔慈祥的面庞,说自然与人的微妙关系。没有开空调,他只穿着一条内裤,小小的白色的,上身裸露着,露出还算有点轮廓的肌肉。他看我进来,突然呆了,面条塞了一嘴,
“还是回来啦,”我放下包和钥匙,“临时决定。”
他很尴尬,面衔在嘴里,好不容易才咽了下去,“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早回来呢。”他把身体往茶几下面推了推,“我穿成这样。”
“没关系,你继续吃吧,”我拉开冰箱,里面都塞满了,白菜猪肉鸡蛋火腿肠小葱,“你就吃面条?”
他放下饭碗,跑到洗手间换了那条我给他的运动裤和体恤,跑过来,抱出白菜和肉,“我来做饭,你休息。好不好?”
“好好好,”我抢不过他,帮他把几个鸡蛋送到厨房里,“你不吃面了吗?”
“没有吃多少,一会儿我就把面当饭吃了。”他说,开始洗菜。
回卧室,我换了一身宽松的衣服出来,走到厨房里,小青正在番茄炒蛋,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蛋的香味,烟雾袅袅。我伫在墙壁上,看他傻傻地忙碌,他转过头来,朝我笑着,很不自然,牙齿白白的,很漂亮。
我突然心里一动,那年那月,我就是这样,忙碌着欢乐着,在一个人的身边欢天喜地地做着菜,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那间厨房也是烟雾腾腾,我的脸上粘满了菜屑和汗粒,我转身看着那个看我做饭的男孩,很尴尬地笑。
我从墙上摘下围裙,靠进他,他的温度发散开来,我在五厘米的距离以外都能感觉到他的颤抖和急速呼吸的气息。
菜倒了下去,油烟起来了。他的勺停在空中,
“手抬起来,”我命令到,他没有回头看,手抬了起来。
我把围裙给他系上,手从他的小腹穿过时触摸到他细腻润滑的腰,在薄薄的体恤衫下面凸现出让人怜爱的块状。把带子在他的背后拴好,打一个活结。我看得出他在颤抖,手半举着。
烟雾腾腾,很久没有时间和精力做菜,抽油烟机几乎就没有出马过,现在让烟雾大肆进军。
他在烟雾中傻傻地站着,我在他背后呆呆的伫立。我发现,这个孩子的身上,有很多很多象极了我的痕迹。
“下一个什么菜?”我有点哽咽起来,我看见自己在那间小小的厨房里面忙碌,后面点点问我?
跋乱桓鍪裁床耍俊?
“不是菜是汤啦。紫菜蛋汤如何?”我说,我回头亲了一下点点的鼻子,我嘘唏起来。那个大孩子的样子又浮现在我的面前,很亲切很酷很帅。有个声音断断续续,“没有菜啦,我做一个汤好不好?你喜欢什么汤?”小青的声音。
“紫菜蛋汤。”我回答。
我的泪水突然夺眶而出,不可遏止。伸出手,我抱住他,把他拉过来,把我的头挤压在他的肩头。我哭,我彻彻底底毫无顾忌地哭。在烟雾腾腾中摩擦我的眼泪。小青转过身,把手放在我的头上,象一个大哥哥一样地拍了拍,很温暖。
我抱住他,泪水从他的脸庞流到胸口,他用舌头舔拭着我的脸。他也在哭,很响亮,他的唾液和我的泪水混合在一起,涂满我一脸。他把我的体恤拉开,用舌头去触及我的颈部,然后胸膛。那件天蓝色体恤的罩住他的头,我听见领口扣子脱落的声音,线断了,白色的扣子掉在地上。
我撕裂着他,把他的衣服向上拉扯,他的胸膛露了出来,很稚嫩的少年人的肌肉群,有一小块扇形的玉坠在胸口,左右晃荡
他还在哭,那种没有边际的哭,他在沙哑地说,我爱你我爱你。我平躺着,体恤已经被撕裂,皮带拉了开来,我感觉到一只手伸了进去,手很湿,但是很温暖。
我把他抵在墙的边缘,疯狂地撞击,天崩地裂。他在呼唤着我的名字,一声又一声。我开始没有节奏地叫喊,呼唤,但是都是音节模糊。
地毯很厚,我们赤裸着躺在上面,他的身体覆盖着我,我们都大汗淋漓,汗水淹没了肌肤的每一寸领土,我的四周仿佛是万马奔腾,泥水飞溅。我闻到自然的芬芳在他的身体里扩散,那是一个年轻男孩的气息,芬芳浓郁。
我扶他起来,两个人赤裸着身体抱在一起,站在窗边,拉开窗帘,看偌大的落地窗外安祥的自然和流动的空气。我和小青赤裸着贴在玻璃上,紧紧地,如果有人从下面看上来,那该是一副很优秀的现代图画,如果有人看见,他会给我们的掌声。
掌声应该如雷。
花园的甬道异常的安静,路灯昏黄,没有观众,只有自然在用她慈祥的眼光看着我们,笑着。
我对小青说,尽管我不再有爱,但是,我不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