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第五贺麟的速度要比公玉少快得多，仅三日功夫，驾马踏尘，一路而去，中间连睡觉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正中午的时候就到了青溪县。在城外看见了还等在那里的公玉少的马夫，说是可能往息坑去了，便再没回来。

一眼荒凉，汴京城中最热闹的时候却是青溪县息坑最安静的时候，家家门户紧闭，看到有陌生人来，都纷纷锁紧了门窗，只有一些客栈还开在那里，只是门可罗雀，无人问津。

踏进了之前公玉少曾走进过的那家客栈，掌柜的已经换了一个人，是个年轻的后生，头上绑着一块灰色头巾。见到有客人进来，抬起头笑了笑，很干净的笑容，但是对第五贺麟来说，一切都是浮云。

“可有陌生人来投过栈？”第五贺麟面无表情地问道。

“有啊。”年轻掌柜笑了笑，爽朗答道。

“他在何处？”

“就在这。”

“在哪儿？”第五贺麟皱了皱眉头，朝着空空如也的大堂望去。

“客官您真会说笑，您不就是那个陌生人么？”年轻掌柜笑得更大声了些。

第五贺麟闻言，一下靠近柜台，一手掐住了年轻掌柜的脖子，冷冷道：“本尊说的是其他陌生人，想好了再回答我。”

年轻掌柜身子一软，勉强靠着柜台，身子颤抖着，努力想了半天，舌头打颤地说道：“英雄……英雄饶命，我……我……刚到这里做掌柜没几天，不知道以前来过什么人啊！”

第五贺麟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又问道：“那么之前的掌柜呢？”

年轻掌柜吞了口唾沫，双手紧紧抓着第五贺麟的手，颤抖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第五贺麟尾音上扬，手里的力道又重了些，年轻掌柜似乎听到了自己喉骨被捏碎的声音。

“别别别，死了死了，老掌柜死了！”年轻掌柜脸色刷白，双腿打颤，紧紧抓着第五贺麟的手不敢放，生怕一放了手自己也就一命呜呼了。

话语一出，第五贺麟就松了手，年轻掌柜直接就瘫软到了地上，等到第五贺麟离开以后很久，他都没缓过来。

缓缓走在息坑镇的大街上，猛然间听到不远的前方有嘈杂的声音，第五贺麟皱了皱眉，快步前往看个究竟。

是一片巨大的空地，中间搭着一个大台子，铺了一地红花，上面站了一个女人，一个穿着花花绿绿大袍子、脸面涂得跟猴子屁股一样红的女人，环顾了一圈四周围，估摸着全镇的老百姓都挤到这里来了，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头。

第五贺麟站在人群的最外围，所有人都往前挤着，希望能够再靠近一些那个女人。唯有他，遗世独立着，一脸漠然地静静观看着这一场闹剧。台上那女人挥舞着双手说了些什么，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直觉告诉自己这个女人应该认识公玉少，所以他留了下来，若放了往常，恐怕他早已绝尘而去。

苏凌诺一个转身，便看见了站在人群之外分外显眼的第五贺麟，一怔，心道：“此人容貌比之公玉少，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一转身，第五贺麟还站在那里，粗略地又望了一眼，苏凌诺感叹：“世间竟还有如此倾国倾城的男人？”

可当她在台上转了一圈又想办法回过头来的时候，第五贺麟却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一阵风吹过，就散去了云烟。

结束了两个时辰荒唐的仙母召天帝仪式，苏凌诺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台子边缘，望着空荡荡满是尘土飞扬的空地发着呆，甚至都没有察觉到有人接近自己，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眼前一黑，身子软了下去，倒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里。

当苏凌诺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公玉少房间的床上了，盖着温暖的被褥，一扭头就能闻到公玉少的味道，淡淡的，让人感觉很舒服。

“阿少，做了别人的夫人，感觉好吗？”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苏凌诺认不出这个男人的声音，但她还是躺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因为紧跟着公玉少的声音传了过来。

“闭嘴。”

“才这么几天不见就成了亲，准备何时生子？”

“闭嘴。”

苏凌诺听到那个陌生男人轻笑了一声，紧跟着脚步声由远及近，苏凌诺紧紧闭着眼睛，身体也不敢动。然后她感觉到有只手轻轻抚摸上了自己的脸庞，略带粗糙感，稍有点冷，但她并不排斥。

缓缓地，她发现那个男人的手竟然往下走了，轻轻握住她的脖子，苏凌诺听到那个陌生男人说道：“阿少，如果我杀了她，你会不会心疼？”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第五……”公玉少的声音也从刚才开玩笑的状态转变到了严肃。

缓缓松开，苏凌诺也松了口气，他听到那个陌生男人坐在床边，似乎在看着自己，因为她能够感觉到有一束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

“皇，你可知你还有一位皇妃？”此话一出，在场另外两个人都震惊了。

公玉少愣在原地不语，苏凌诺一下坐了起来，一把抓住第五贺麟的衣领，大声道：“你刚才说什么？！”

但是当她说出这句话又看到第五贺麟那张脸的时候，她愣住了，就是这张脸，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请松开好吗？你弄皱我的衣服了。”在被抓着衣领、被一个陌生女人盯着看了十几分钟之后，第五贺麟冷冷道。

苏凌诺尴尬地松开手，脸上笑容极不自然，公玉少看在眼中，挑了一下眉头，大概明白了眼前这个女人是个什么想法，她果然是好男色的，并不是坊间传说。

“你是谁？”苏凌诺小心翼翼地问道，与在公玉少面前的样子完全不同，一副小女人样，柔着嗓音。

“第五贺麟。”某人很拽地站起了身，几乎都没有再看一眼苏凌诺就走到桌子边去了，公玉少看见苏凌诺吞了一口唾沫。

“他是……他是我兄弟，从汴京来……找我的。”公玉少勉强地圆了谎，但此时苏凌诺的注意力并不在这里，笑着摆了摆手，屁颠儿屁颠儿跑到第五贺麟跟前去了，公玉少一阵无力。

“我不是来找你的……”第五贺麟轻轻扯开了被苏凌诺小心翼翼拽着的袖子，看着公玉少说道：“我是来找琉璃白的。”

“找他做什么？”公玉少明白第五贺麟不会白白跑到遥远的青溪县来，本来还抱着一点希望，如今他后半句话说出口，公玉少心都凉了。

“杀他。”第五贺麟脱口而出，犯了花痴样的苏凌诺一下清醒过来，杀人什么的可不是开玩笑的，更何况第五贺麟的语气听起来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他是认真的。

不过，堂堂童贯手下第一员大将不好好在汴京待着，跑到这么遥远的青溪县来做什么？

苏凌诺这个时候才脑子清醒过来，的确，最近一段时间，青溪县实在不太平，方十三的义军蠢蠢欲动，早已定下了计划要夺取整座青溪县，苏凌诺也在做最后的动员大会，让息坑内的百姓们无论如何都不要与义军起冲突，放他们进城便是。

她这时也才想起，最近青溪县内，汴京来的人挺多。

“你在开玩笑吗？”公玉少严肃了起来，语气认真。

苏凌诺扭过头，对于公玉少这样认真的表情，她觉得她需要重新审视一下眼前这个男人了。而且这两个男人就这么在自己面前光明正大地讨论要不要去杀人，就好像完全不把自己当做障碍，或者说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她刚想上去拽住公玉少的衣领，狠狠大声告诉他仙母在这里，让他收敛点。

但是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第五贺麟一个冰冷的眼神给冻住了，他道：“本尊何时与你开过玩笑？”

“第五，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是该好好谈谈，但不是现在，本尊知道琉璃白就在这里，告诉我，他在哪儿？”第五贺麟紧盯着公玉少的双眼，仿佛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来，公玉少也这么回瞪着，寸步不让。

“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杀琉璃白。”

“谁让你来这儿的？”

“陈辽。”

“你现在听他的话了？”公玉少皱了眉头，他越来越想知道他不在汴京的时候，他们都发生了什么事。

第五贺麟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复又抬起头道：“陈辽就是陈叔。”

公玉少愕然，远在青溪县的他根本还没有得到这个消息，而琉璃白也并未提及，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公玉少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串刺耳的声音从左耳穿到右耳。猛然间觉得空气稀薄了起来，难道他又要开始对自己的过去产生怀疑了吗？难道自己身边真就连一个可以关心的人都不能存在吗？

他现在越来越觉得，眼前这个找了自己一千年的第五贺麟，也在渐渐离自己远去。他很害怕，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