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公玉少吹熄了蜡烛，一缕青灰色的烟雾从烛心里飘散出来，躺在床上的苏凌诺脖子一歪，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梦境中。

没有走大门，窗户开了一条缝，公玉少见对面屋子都已经暗了下来，便从另一边的窗户跃了出去，悄无声息，一路疾走，很快便到了仙母府外一条幽暗的巷子里，一个脸上有道疤的男人正等在那里。

等到公玉少走近时，才发现琉璃白坐在人家后门口的石阶上，摆弄着一根枯黄的狗尾巴草。闻听有脚步声接近，便也抬起了头来，见是公玉少，便扔了草，身子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了点地方。

公玉少见状知其意，也无所拘泥，二话不说一屁股坐下，开门见山道：“我会来这里全是你的主意吧？那张圣旨是不是假的？”

“是。”琉璃白早料到了公玉少有此一问，回答得倒也干脆利落。

倏地扭头盯着琉璃白的侧脸看，却见他一脸的云淡风轻，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就好像什么事都不是他做的。

“你倒回答得爽快。”

“不然你想我怎么样？”琉璃白扭头反问。

“你还没告诉我苏凌诺的真实身份。”公玉少不再看着他的侧脸，望着对面那堵泥墙，说道。

琉璃白轻呼了一口气，淡淡道：“息坑仙母，有着超凡的仙力，为拯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号召群雄，推翻腐败，引路桃源。”

“还有呢？”公玉少不理会，继续问道。

其实琉璃白说的这些他都知道，雪哥儿已经全都交代了，但公玉少始终认为琉璃白还知道一些连雪哥儿都不知道的事情。

果不其然，琉璃白顿了顿，扭头望了一眼公玉少，眼神中带着某种不一样的东西，语气平缓，继续道：“苏凌诺，江南盐帮老大的女儿，她爹就是苏启楠，她哥就是苏唯川。”

“呵，苏启楠？苏唯川？无崚帮？”公玉少不禁苦笑。

其实，早在刚进汴京的时候，他就听说过这两个人的名字和这个帮派。赫赫有名，苏启楠力拔千斤，一把砍柴的斧头让他舞得出神入化，不知道江湖上有多少好汉的鲜血喂了这把斧头。苏唯川年轻体弱，但谁又曾想这么一个看上去文弱的书生，竟可以将一支毛笔插入别人的喉咙呢？

与她爹和她哥的名气相比，苏凌诺这个小女儿的能力，就不足为道了。公玉少没有听说过也是常理之中，但是万没有想到，竟会在这里碰见她，想必琉璃白已经酝酿多时了。

无崚帮是个大帮派，苏启楠手下有上千号人，其中不乏一些江湖知名人士，随便一个招呼打出来，或许就能看见一个多年前宣布退隐的江湖高手。公玉少不得不佩服琉璃白的胆量，竟然敢老虎头上拔毛，招惹苏启楠的女儿。

“为什么你不自己上，偏把我弄到这里来？”公玉少问道，琉璃白的容貌并不输给自己。

“因为我心里已容不下其他人，就算是逢场作戏也不行。”琉璃白缓缓道出缘由，却让公玉少心中一骇。

以他认识的琉璃白来说，心中有人的情况他还真没有考虑过，不等公玉少继续思考着琉璃白心中那个人是谁，耳边便传来了琉璃白缓慢而低沉的嗓音：“虽然我与你是敌对关系，但在我认识的众多人中，只有你会帮我。你头脑灵活，思维缜密，虽然不清楚自己的过往，但你知道你的未来该怎么走，所以我才假传圣旨。”

“那……”

“你放心吧，殿前司都指挥使的位子还是你的，我已安排好了一切，殿前司都指挥使少大人因病在家，近期无法履行职务，请圣上谅解。那个昏君下了一道旨，爱卿好好休息，切勿担心京中之事。”琉璃白扭过头，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这下子嗝屁完蛋，他连公玉少的后顾之忧都解决掉了。

“那……”

“即墨楼失了踪，昆爷儿被人陷害如今仍禁足在家，第五贺麟武功高强不用担心，他如今天天与季先生待在一起，暂时不会有人敢动他们，陈辽也不会。”琉璃白平静地说着话。

凉风穿过巷子，掀起两人的衣角，公玉少此时的心平静了下来，没有像刚才那样波澜起伏不定，尤其是在当他听到第五贺麟没事之后。不过也的确，谁敢不要脑袋地去招惹第五贺麟这个杀神。

“放心吧，我会帮你把苏凌诺的盐帮势力一起弄到手的。但你要答应我，如果最后我出事，不要告诉第五贺麟。”公玉少望了一眼琉璃白，又抬头望天，忽然发现今天的夜空里竟然一颗星星都没有，漆黑一片，像被什么人恶作剧似的泼了一层厚厚的墨水。

琉璃白轻笑一声，扯了一下嘴角，道：“苏凌诺不会杀你的，从她的眼神中我看得出来，她喜欢你，同她其他的夫人们不一样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这你也懂？”公玉少皱着眉头，难以置信地问道。

琉璃白歪了一下脑袋，朝着公玉少挤眉弄眼了一番，却是不说话地坐着。双手一伸，做了个大大的懒腰，忽的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笑了几声抬脚便离开了这条巷子，公玉少还坐在那里，看着琉璃白渐行渐远的背影，脑袋靠在了人家的后门上。

回到房间的时候，苏凌诺还睡着，细细一听，还能听见轻微的呼噜声，两条柳眉挤在一块儿，不知道在做什么让人着急的梦。一抹笑容浮现在脸上，公玉少的手抚上了苏凌诺小巧精致的脸庞，倒头，便睡在了她身边，一只手轻轻搂住她的小蛮腰，头也埋进了苏凌诺的颈窝中。

其实这一大早的当苏凌诺醒过来的时候，不禁吓了一大跳，她本以为公玉少又是会趴在桌子上凑合一晚的，没想到一觉醒来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硕大的面孔出现在自己眼前。

精巧细致的五官，微微皱起的眉头，不点而赤的薄唇，高挺雪白的鼻梁，苏凌诺竟看得痴了。

“在看什么？”公玉少没有睁眼睛，却突然张嘴问道。

苏凌诺吓了一跳，但在公玉少睁开眼睛的前一秒，她就整理好了自己脸上的情绪，道：“还能看什么？这屋子就你和我两个活物，快起来，手都麻了。”

公玉少挪开了脑袋，不知道昨晚上睡觉的时候有没有大动作，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脑袋竟然在苏凌诺的胳膊上，话说他的睡相可不是一般的难看，还带有一定程度的暴力倾向。

“你的睡相可真够难看的，我被你踹醒好几次了。”苏凌诺一边爬下床，背对着公玉少，一边说着话，借此掩饰她心中的慌乱。

公玉少不仅手快，而且还眼明心亮，一下就猜到了苏凌诺此时的心情，看来琉璃白说得不错，自己的美男计似乎是要成功。

“那你觉得昨晚怎么样？”公玉少跟在她身后，二话不说把脑袋搁在了苏凌诺不是很宽厚的肩膀上，嬉皮笑脸地问道。

他只感觉到苏凌诺的身体瞬间僵硬了，脸上的表情也红绿交错，真是可爱得紧。如若所料不错，即便她有这么多夫人，应该都还没有与他们圆过房，贪图男色，恐怕也只是迷惑视线的一步棋。

“你说呢？”好半天，苏凌诺才强迫自己忽略公玉少亲昵的举动，突出了这三个字。

缩回了脑袋，公玉少看见苏凌诺的身体一下又瘫软了下来，还伴有微微放松的呼吸声。忽的，公玉少又将脑袋搁了上去，苏凌诺的身体果不其然又瞬间僵硬了，猛然间觉得，自己似乎在这个府里多了一样可供玩耍的东西。

匆匆忙忙的，或者说慌慌张张的，苏凌诺几乎是用逃的速度离开了公玉少的房间。临了，公玉少还靠在门框下，挥舞着小手绢，尖着嗓子冲苏凌诺的背影喊道：“仙母大人，记得要早点回来呀！奴家会想您的！”

“啪！”

只听对面房间门重重地关上，公玉少扭头朝站在院子里练书法的雪哥儿做了个胜利的手势，随即抬头挺胸，昂首阔步，回房关门，沐浴梳洗。

而孟哥儿正巧从屋子里走出来，穿着一件单衣，望了一眼公玉少的房间，便走到了雪哥儿身边，看了看他练的字，说道：“今日笔法又与昨日不同了。”

“今日天清气朗，风轻云淡，心情不错，笔下自然舒畅了。”雪哥儿微笑着，一边看着公玉少的房间，一边轻声回答。

孟哥儿却显得忧心忡忡，皱着眉头，欲言又止：“我担心……”

“不用担心，一切尽在白先生掌握中，我们只需按计划行事。而如今，从苏凌诺的表现来看，白先生的计划是可行的。”雪哥儿大笔一挥，一个“胜”字跃然纸上，苍劲雄浑，厚重又不拖沓，收笔干脆利落，成竹在胸。

孟哥儿不做声了，只站在雪哥儿身边，静静地望着公玉少的房间，一阵稍显寒冷的风吹落了院子里的树叶，在地上卷起了一圈圈地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