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你丫是怎么吃进去的
拿着那包东西,扯开绑带,一颗颗浑圆的茉莉花种子就滚到了公玉少的手心。里面的种子,每一颗都代表着苏落落。
将茉莉花种子洒遍了整个坟头,公玉少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写下了石碑上的字。站在坟前许久许久,几乎忘了时间,最后还是一片雪花飘落在他鼻尖的时候,那股小小的凉意唤回了他的心绪。
又下雪了,该回了。
“看那天地日月,恒静无言;青山长河,世代绵延;就像在我心中,你从未离去,也从未改变。”轻抚着石碑上他的姓氏她的名字,公玉少再一次深深望了一眼,便很坚决地转身离开了。
这次,他很快就回到了水央小筑,没有让陈叔等太久担心太久。可是他一走到门口,陈叔还是一下子就迎了出来。
公玉少笑着,一点都不像刚失去心中至爱的态度。但即使如此,陈叔还是非常清楚公玉少正在用自己的力量将伤痕一点一点掩埋起来。
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陈叔就知道,公玉少就是宁愿自己伤重不治也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脆弱的一个人,要不就是躲在黑暗的某个角落,默默地舔自己的伤口,直到它自己止血,然后结痂。
坚强如此,何苦呢?
当公玉少走进殿前司大门,陈叔知道,一切都已挽回不了了。
“既然公子偏要往那地狱走,那老奴便陪着走一遭吧!”替满是伤痕的公玉少掖上被褥,陈叔如是说。
缓缓睁开眸子,第五贺麟看着公玉少的眼神也变了,带着点同情,带着点同道中人的感觉,原来每个人都有段过去。
“这只簪子,是她生日的时候,我送她的。她一直都很珍惜,总是戴着。她过世之后,我就一直放在身边,想她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公玉少旋转着手中那支茉莉白玉簪,睁开双眸,突然说道。
第五贺麟撇了一下嘴,倒是很难得的正经了一回,认真答道:“睹物思人的后半句,永远都是物是人非,何苦折磨自己呢?”
“其实我一直都没放下,不是放不下,是不想放下。因为我不知道,我放下了之后,该如何继续活下去。小的时候,我有很多个梦想,每个梦想里都有一个落落。可是后来,落落死了,我就开始在梦想里寻找落落的身影,但无论我怎么找,结果自己的心却渐渐成了死灰。”公玉少生生地咽下第一颗泪水,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微笑,苦涩在他的嘴角点点蔓延。
第五贺麟虽从公玉少脑海中见到了他撕心裂肺的模样,也见到了他颓废丧志的模样,但当亲眼见到的时候,还是由不得心里一紧。
公玉少心情不好,第五贺麟就把他带上了街,正愁着的时候,昆爷儿很有缘分地出现在了街头,一个人东张西望的,看上起似乎也闲的操蛋。正准备冲上去吓他个屁滚尿流,可那家伙一扭头就发现他俩了,没几步就到跟前了。大掌从天而降,第五贺麟一个闪身,轻巧躲过,昆爷儿重心不稳,险些跌倒,幸亏公玉少出手及时,扶了他一把。
昆爷儿龇牙咧嘴地就要上去咬,第五贺麟身形快,围着公玉少藏来躲去,一个劲儿朝着他做鬼脸,气的他吹胡子瞪眼,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三人打打闹闹,路过一个包子铺,一屉包子正好出炉,腾腾的热气模糊了第五贺麟的双眸,扬了他的嘴角,就站在那个包子铺跟前,抬不动腿了。公玉少和昆爷儿有说有笑,走了几步路就发现第五贺麟不见了。
昆爷儿阴险地撇了一下嘴角,计上心头,胳膊搭在第五贺麟肩头,道:“你要是能一口气吃掉三十个包子,这顿,爷请了!而且你以后吃包子,都记爷的帐!绝无二话!”
“当真?”第五贺麟猛地扭头,紧盯着昆爷儿的眼神有种势在必得。
昆爷儿一拍胸脯,大声道:“要吃不完,就罚你再多吃三十个!”
包子铺老板一听说有这样的好事,当场就乐开了花,捧着两大蒸笼包子就搁在了木桌上,热气腾腾。
第五贺麟将衣服往上塞进了腰带里,双手撑在桌子上,虎视眈眈地望着那两大蒸笼肉包子,又狠狠瞥了一眼对面一条腿搁在长板凳上的昆吾,大掌一拍,吼道:“你那双招子就给本尊放亮了!”
“请吧您咧!”昆吾也不甘示弱地吼道。
猛地吞下一口唾沫,第五贺麟就一手抓一只包子整个儿往里吞,死死盯着昆吾。嚼都不嚼一下,愣是硬生生给咽了下去,那双瞪得几乎爆裂出来的眼睛吓得昆吾以为他就这么被噎死过去了。
周围的那群看客们一个个都被吓得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本来还很热闹的氛围被第五贺麟一个又一个的包子给吞没了。昆吾站在对面,那条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下来。
当最后一个包子被狠狠咽下,昆吾一个巴掌把自己扇了个七星盖顶,又一下爬到了桌子上,一把捞过第五贺麟,在他白净的小脸上重重拍了几下,还不死心地掰开了他的嘴,说道:“你丫是怎么吃进去的?”
“开玩笑!本尊要没这点本事,敢出来混大街么?!”第五贺麟拍着胸脯一下就站到了长板凳上。
这一声吼着,换来了周围百姓们的如雷掌声和不绝于耳的叫好声,之后关于第五贺麟囫囵吞包子的事迹就在一夜间传遍了整个东京城,可谓人人载道。而后,第五贺麟就没再敢出门,一出门就被人逮着去吃包子。
就连平日不出门的陈叔也开起了第五贺麟的玩笑,一见到他,稍稍微笑着就皱纹挤满了脸:“包爷,今儿没出去吃包子啊?”
“陈叔,你……你怎么也开我玩笑了?”第五贺麟挠着后脑勺,两片红霞也很是适宜地飞上了面颊,白里透红,也煞是可爱。
巧也是巧的,公玉少正好回来了,一见到第五贺麟,张嘴就来了一句:“包爷,今儿没出去吃包子啊?”
当时第五贺麟的脸就变得一块青一块白了,鼓着腮帮子躲到了陈叔身后。见他如此,公玉少也就不再胡闹,正经下来,一手便牵住了第五贺麟,另一面对陈叔吩咐道:“陈叔,找些吃食来,送到我房里。”
也不等第五贺麟做出反应,就被他一路扯着走了。不过刚一进门,公玉少就从袖中拿出了那块差点弄瞎他的眼的红纱布。
“我想问你,禁术一事。”
“当初我看到那具干尸,第一反应确是我天水国的禁术。此禁术名为血容,修习者虽能获得天赐力量,但因此得来的力量并非顺应天意,所以便要以自身寿命来换取。但有些人为了保住天赐力量和自身寿命,便开始吸食人血,以此维持短暂的生命。”第五贺麟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块红纱布,淡淡道:“在那段时间里,天水国一夜之间死了很多人,我奉命调查,发现了血容的修习者,是镜仴。”
“所以,你并非纯粹为了镜无而杀他?”公玉少有些愕然,没想到还有这档子事情,可是他有那么多机会可以解释,为什么偏偏选择离开呢?
第五贺麟仿佛能猜到公玉少心里在想什么似的,笑了笑,道:“镜仴怎么说也是他的二叔,在百姓眼中更是仁义贤德,如何舍得让他就此身败名裂?更何况,一旦让百姓知道他们一直相信的贤主竟是如此凶残之人,那让他们如何自处?如何再去相信?”
“那你呢?你就不在乎你自己是否身败名裂?”公玉少皱着眉头,当第五贺麟说着那些心碎的事情,他不知道他怎么可以如此风轻云淡,怎么可以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第五贺麟摇了摇头,看着公玉少的眼神很温柔,笑着道:“是他珍惜的人,我就可以奋不顾身去保护。”
公玉少沉默了一会儿,望着那块红纱布,突然想起即墨楼曾告诉过自己关于一个人的名字,他始终觉得很熟悉,那个人便是朱勔!
“咚!咚!咚!”
说曹操曹操到,即墨楼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一身水墨色的衣衫穿在他身上,笔直顺畅地如此优雅,可无奈总是药香遍体。
公玉少一怔,即墨楼和季尔朱一样,两人虽性情迥异,但在某方面的痴迷程度却是有的一拼的,一个是为了花,一个却是为了药。
当房门打开,冷风就把即墨楼身上的药味送进了屋子,轻轻瞥了一眼第五贺麟手中的红纱布,即墨楼毫无感情地说道:“太尉府,熔火阁。”
即墨楼是东京城内有名的药师,偶尔也为皇帝医病,有时童贯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会请他去出点心力。但即墨楼向来只看病不问人,官场争斗,私人恩怨,他从不涉足,干干净净地全身而退。
虽然一早就想到了这块红纱布并非寒门子弟所有,只是没想过,偏偏又是这个宦人!
“熔火阁是什么地方?”第五贺麟玩够了纱布,扭头就问。
“凤凰女住的地方。”公玉少立马答道。
第五贺麟挑了一下眉头,问道:“凤凰女是谁?”
“童贯手下第二大将,我没与她交过手,不知她武功路数如何,但若她学了你天水国的禁术,那……我就没把握了。”公玉少皱着眉头,显得忧心忡忡。
第五贺麟却笑着,低下头的时候望了一眼闭口不语的即墨楼,发现这个男人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对于公玉少的事情,他还是很上心的。
虽然只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却打心底里觉得这个人还不错,有鼻子有眼的,嘴唇薄薄,五官像用刻的,眼眸很深邃,只是却如一眼枯井,没什么感情,着实让人费解。
“朱勔,查过么?”即墨楼意外地问道,若是平常,他一定会安静地待着。这次却一反常态,关心起公玉少的事情来了。
公玉少望了一眼第五贺麟,却见他拿着那块红纱布折起了花,一副“天塌下来都不关我的事”的模样,着实让公玉少一番无力。
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对即墨楼说道:“这个人很熟悉,但想不起来是谁。小楼,要不今日留下来一道用饭吧?”
“好。”即墨楼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临了还瞥了一眼第五贺麟。
即墨楼看着他的眼神让公玉少有些担心,因为他没法保证这个医药变态会不会割下第五贺麟一块肉去做研究。
“陈叔,今天加双筷子!”
正巧看见苏苏从房间里走出来,待到她走到自己跟前,才不冷不热的问道:“何事?”
“关于那件衣服……”苏苏担心的蹙着眉头,欲言又止。
公玉少插话道:“以后别穿就是了。”
他脚步很快,似乎巴不得远离苏苏,可就这一个举动,就将她的心摔成了粉碎,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于走廊尽头,苏苏咬着嘴唇,恨恨道:“我这么努力接近你,绝不会让你就此将我踢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