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青溪县义军
花苑居里,百花争艳,四季更迭在这个地方似乎并没有起多大作用。
百花纷扰,蜂蝶相争,一股又一股香味,浓郁的、清冽的、淡雅的、幽然的,一缕一缕,如摸得着看得见的线条似的,一根一根钻进季尔朱的鼻腔里,层次分明的香味,这是大多数普通人都享受不到的乐趣。
增加了人数的护院们还在恪尽职守地巡视着整个花苑居,却不知道早已有人钻了空隙,站在季尔朱跟前,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话语。
此人便是陈辽,也是水央小筑的管家陈叔。
他在公玉少身边匿藏了多久,或许连公玉少自己都不甚清楚,他甚至连自己是谁自己曾经历过些什么都还没弄清楚,他从来没想过身边朝夕相处的陈叔竟然也是别有目的之人,或者说,从来没有人去怀疑过忠厚老实的陈叔。
若非陈小昙枉死,即墨楼失踪,或许他能在公玉少身边匿藏一辈子。
陈辽似乎已经把季尔朱的书房当成了自己房间般自在,旁若无人地走到季尔朱跟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边品着,一边赞道:“确是一品好茶。”
“我在汴京多年,调查童贯多年,除了市井之中的传闻,倒从不敢真的相信有海市楼的存在。”季尔朱望了一眼第五贺麟,道。
“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是空穴来风的,事必有因,就像第五小爷,你的出现也并非偶然。而我今日站在这里,也不是来与你们开战的。”陈辽说着,端着杯茶,坐了下来,笑意盈盈地看着面面相觑的季尔朱和第五贺麟。
“那是为何?”第五贺麟冰着一张脸,当他知道陈辽就是陈叔的时候,恨不得下一秒就出现在水央小筑,一刀把他宰了,但他还是忍住了。
“我要你们帮我杀琉璃白,我把即墨楼还给你们。”陈辽见第五贺麟皱了眉头,随即感受到了一股迎面袭来的杀气,强而有力,瞬间就让陈辽的胸口有了被挤压的疼痛感。
微微一皱眉,茶杯在手中抖了一下,陈辽道:“第五小爷,这是一笔交易。若我死了,那你们就永远也找不到楼药师了,下半辈子他就只能待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水牢里了。”
“水牢?”季尔朱一听这个词,便立刻拽住了第五贺麟的手臂,用力将他往后一扯,施压在陈辽胸口的力量瞬间卸去,再晚一点估计就能听见自己胸骨碎裂的声音了。
“你为什么想杀琉璃白?”季尔朱将第五贺麟轻轻按在椅子上,给了他一个责怪的眼神。
“他挡着我的路了。”陈辽道。
“好,我帮你杀琉璃白,你把小楼完好无缺地送回来。”季尔朱一只手牢牢按住第五贺麟的胳膊。
“击掌为盟。”陈辽站了起来,走向季尔朱,抬起了手臂。
季尔朱瞥了一眼已经气成白纸脸的第五贺麟,与陈辽狠狠击了一掌,抚着手掌,陈辽满意地一笑,朝着季尔朱与第五贺麟点了一下头,便背着双手挺着胸膛,光明正大地走了出去。
护院们看到突然出现的陈辽,皆禁不住愕然,季尔朱挥了一下手,示意他们放他走,护院们才没有上去把他抓起来。陈辽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花苑居,在受到第五贺麟威胁的情况下,毫发无伤,甚至还做成了一笔交易。
但他错了,季尔朱不是那么容易摆布的人,第五贺麟也是。这一点,太过于自负的他还没有发现,在不久的将来,他会后悔今日所击的一掌。
“我去杀了他!”
第五贺麟说着就要往外走,季尔朱一把拉住他,道:“不急,你以为我是那么容易被控制的人么?琉璃白一定会死,但是不是我杀的,就得看天意了。”
这一日,花苑居内,只有院子里的花朵儿们在窃窃私语着,季尔朱躺在书房内间的床上,第五贺麟回到了空荡荡没有公玉少没有陈叔的水央小筑,心里想着,远在睦州的公玉少此时还不知道汴京城里发生的这些事情。
睦州青溪县城外。
公玉少走下了马车,面对的是一群无依无靠的老弱妇孺,那些无助的眼神朝着自己投射过来,公玉少有种万箭穿心的感觉。叹了口气,他还是选择忽略这些眼神,遣了马夫去问方十三的下落。
回禀的马夫说,方十三率领着上万农民占据着溪县城,现今城内俱是义军。公玉少孤身一人,身边只有个马夫,若贸贸然进城,一旦自己的身份被揭穿,恐怕就只得葬生于此了。
如今坐在汴京那张龙椅上的男人,只听了童贯一句“圣上,闻听殿前司都指挥使公玉少公玉大人身手矫健、智慧过人,此等重要之事必要让重要之人前去才可万无一失”,公玉少就不得不接旨谢恩,高呼吾皇万岁,然后揣着自己的脑袋孤身上路。
真是吾皇昏庸,佞臣当道,江山何在矣?
脱去一身华贵的服饰,公玉少前往最近的民居用一些碎银子换了些老百姓的破衣裳,抹了些泥在脸上,让马夫在城外隐蔽处等着,而他自己则扛起一柄锄头就进了城。
“方十三,本少来也。”望着头顶“睦州”那两个苍劲浑厚的大字,公玉少终于踏入了青溪县。
城内一片凄凉,满大街的落叶没有人清扫,商铺大多都关门歇业了,还有零星的几家残存着,却已经不复往昔了,店里除了老板还站在柜台里,“啪啪啪”一个劲地打着算盘,小二们无聊地趴在桌子上,没精打采。其实当公玉少看到老板打着算盘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没客人没收入的,他到底在算什么账。
整条大街上,一眼望去,就只有几个人在那儿走着,看见一张陌生脸孔,也只是远远地站着互相耳语着,随即走进一边的巷子里去了。
公玉少走进一家客栈,小二懒洋洋地望了他一眼,见是一身的农民装束,就连起身道声欢迎都省了,脑袋一撇,兀自睡了过去。老板也是,搭着柜台,和另一个小二低声地说着什么,都没有注意到这里多了个人。
“咳咳!”公玉少大声咳嗽了一声,才引起老板的注意。
见有人来,老板先是露出一个大大的小脸,但一见到是个农民,便又板下了脸去,这一幕变脸的技巧看在公玉少眼中,着实惊愕,却也觉得入情入理。
“投奔义军,去义祠。”老板没好气地说了一声,便不再理会公玉少。
公玉少愣了愣,也没说话,看样子这个城已经变成方十三的据点了。对于这样迎客的态度,公玉少虽有不满,但也无可奈何,还是堆了点笑容在脸上,问道:“那请问老板,义祠往哪儿走?”
所谓出手不打笑脸人,老板许是见了这人憨厚,便叹了口气,道:“小伙子,我见你老实憨厚,就别跟着义军瞎凑热闹了,有了几万人反朝廷还不嫌够么?赶紧回家好好过日子,跟着义军,没活路。”
公玉少一听,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闻听老板又说道:“这朝廷啊,虽然奸臣当道,皇帝又昏庸无能,但毕竟还是个朝廷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这青溪县也日子过得和美,你瞧瞧现在给义军折腾的。”
叹了口气,老板喝了口水,又继续说着:“唉,县里的人们啊,赶的赶,杀的杀,投奔义军的投奔义军,田废了,哪里来那么多的粮食供几万人吃喝啊?再过几日啊,我这客栈也得关门了,唉,拾掇拾掇行李,咱也得走了。小伙子啊,听咱老人家一句劝,就别跟着义军瞎折腾了,这城里的粮食不多了,他们又该去抢老百姓的东西了。”
“抢老百姓的东西?”公玉少皱了皱眉头,问道。
老板点了点头道:“是啊,什么义军啊?就是一伙儿子强盗!如若真是为了老百姓的日子,那就该去抢汴京城里那些当官的粮食,抢老百姓的,杀老百姓的,算什么狗屁义军?!”
公玉少心中了然,又与老板唠了几句,便走出了客栈,出了城。打算入了夜,再回城里来,只是听说晚上又宵禁,到时候入城虽然有点困难,但对公玉少来说,借力上一堵土墙,是没什么问题的。
回到马车上,那马夫正睡得迷迷糊糊的,他把马车藏在郊外半人多高的灌木丛里,还盖了好些草隐藏着,要不是公玉少视力敏锐,怕是一时半会儿还找不着。
“公子,怎么样?”马夫见公玉少回来了,递过去一壶水,问道。
公玉少摇了摇头,望着青溪县城的方位,道:“飞鸽传书给汴京,就说青溪县成了方十三的据点,几万义军都在这里聚集,似乎要起大事,让他们防着些,做好准备。今晚,我再进趟城,看看能不能探听到他们的具体计划。”
将水壶放在马车上,公玉少又检查了一下四周围的情况,放心下来之后,又对马夫说道:“晚上不要起火堆,容易惹人注意。你就在这待着,哪儿也别去,要是有人来了,你就躲起来,别声张。”
马夫点点头,公玉少又嘱咐了几句,便钻进了马车,准备先眯一会儿,养足精神,也把眼睛养养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