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碎裂的桃花菊
“落落!”
当公玉少拼了命想要上前拉住苏落落的手,可哪怕只是上前一步,竟也只是奢望。
不顾身上的疼痛,爬起来又倒下去,前胸、后背、双手、双脚,不知道被踩了多少次,骨头碎了,嘴巴咬出血来,尘土粘了一身,肆无忌惮地飞进伤口,毫不留情地嗜咬、啃碎、吞食。
他趴在地上,边上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狠狠踩着自己的背,他伸出手去,却被踩在了谁的脚底。此时,已感觉不到疼痛,听不到周围乱七八糟的声音,只看见苏落落被生生地带离自己身边。
她在哭,晶莹剔透的泪水爬满了她清秀的面庞;她在喊,声嘶力竭,喉咙生疼,几乎淌出鲜血来。
尘土在她脚下飞扬着,渐渐迷离了他的视线。
他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时候走的,周围的人看没什么好戏了,也纷纷散去,各走各的路,依旧谈笑,好像刚才那一幕,不过是一场令人唏嘘的幻觉,风一吹,就什么都没了。
那盆桃花菊,苏落落一眼就很喜欢的桃花菊。花盆碎了,泥土落了一地,桃花菊的根茎也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花还开着,可人却没了,笑声也没了。
公玉少跪着到了桃花菊碎裂的地方,捧起桃花菊的瞬间,花瓣落了下来,划过了他满是伤痕的手。
“死了?”公玉少喃喃着,一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的泪水,在这一刻倾尽了所有。
“是谁?是谁?!”公玉少忽的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在大街上走着,逮着一个人就抓住不放,疯了一样地问道:“你知道是谁抓了我的落落吗?你知道是谁抓了我的落落吗?落落!落落!”
“我不知道。”
“你放手!放手!”
“干什么呀?神经病!”
回答的无一不是如此,大街上的每个人见他都如看一个疯子,避之唯恐不及。
后来,家里人左等右等也不见他二人回来,于是乎去了东京城寻,见到公玉少的时候,他已经在东京城疯疯癫癫了好几日了。头发凌乱,衣衫破烂,手里捧着那棵枯黄了的桃花菊,活像个疯乞丐。
回到家里之后,就知道每天坐在房间的椅子上,不吃饭、不喝水、不说话、不睡觉,就只是盯着桌上那株早已枯死的桃花菊,眼睛都不眨一下。公玉少不吃饭,伤口好的慢,力气恢复不了。整个人苍白羸弱,连一个小孩子都敌不过。家里人也是担心,几日之后愣是将汤水强行灌了进去,他不吃饭菜,就碾碎了掰开嘴喂进去。
这种日子持续了几个月,公玉少竟然就如此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他开始恨自己,恨自己武功差,当一切发生,却只能像条狗一样被踩在脚底下。
后来也就是小时候经常欺负他的村长小胖儿子陈小昙,如今也长得有点俊模样了,身材高挑不说,还白净白净的,颇有点书生样,可骂起人来倒一点都不客气。
那日,陈小昙找上门,敲了半天房门也没人应,二话不说就一脚踹了进去,抬眼就见公玉少跟个木头一样坐在那里。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公玉少整个人就软塌塌地跟着一起站了起来,头歪向一边,就好像被拽住的不是他的衣领一样无感。
“公玉少!你丫还是不是男人?!老子当初把落落让给你,可不是让你就这么糟蹋的!落落她又没死,她只是失踪了,失踪了你懂吗?失踪就是没找着尸体,没找着尸体那就是她还活着!活着明白么?!就是还等着你去找她呢!死小子!无精打采,双目无神,你就用这去找她?!没出息!”陈小昙大声骂着,紧紧扯着他的衣领,那张书生样儿的脸也气的五官都挤一起了,喊得嘴都干了,喉咙也疼了,公玉少却只是蠕动了一下嘴唇,便再无其他反应了。
见他如此,陈小昙无可奈何,从未如此朝着一个人吼过,嗓子一下子承受不了,像被突然撕裂一样。一松开公玉少的衣领,陈小昙就一屁股坐了下来,拿起茶壶就对着自己的嘴开倒,一通猛灌之后,就坐那儿喘着气。
或许也是陈小昙说的话起作用了,公玉少转动了一下眼珠,凝视着他的后背。吞下一口唾沫,缓缓扭过身子,用警惕的眼神回望着公玉少,忍不住把凳子往后挪了挪,问道:“怎么的?”
垂下眼帘,公玉少上前走了一步,本想伸手搭一下他的肩膀,却被他躲了一下,公玉少无奈地笑了笑,坐了下来说道:“或许你说的对,是我……没出息,无论如何都不该就此……就此颓废。我应该……该去找她,不管到最后是活的还……还是……”
咬了咬嘴唇,公玉少没有说出最后那两个字,他不敢,他害怕,害怕会成真。
这么多天没有开口说话,公玉少的嗓子有些沙哑,声音有好几次都出不了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稍一用力,声音能出来,可喉咙却疼,犹如被一群蚂蚁排着队爬过。
“别瞎吵吵,小心老子抽你!”陈小昙白了一眼公玉少,横眉毛竖眼睛地朝他挥了挥拳头,说道。
之后,公玉少为了让自己恢复体力,按时睡觉按时吃饭,还拜了村里一个归隐山林的老师傅,求他教自己武艺。陈小昙也没闲着,每天过了午饭之后就到公玉少家里来探他,见他不再颓唐,脸色气力也渐渐好起来,陈小昙也觉得开心,不枉自己当初将苏落落让给他。
待公玉少再次来到东京城的时候,它还是如此热闹,人群熙熙攘攘。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对他们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无关痛痒,只不过在万千人群中少了一个人罢了!
这次,公玉少没有冲动。
一回到东京城,公玉少先找了一处不是很热闹的地方,建了一个宅院,名为水央小筑。
这天,公玉少走在大街上,细细观察着周围所有人的表情,默默揣度着他们的心情,一直走到了苏落落被带走的那个地方。几个月的时间,让那里一点痕迹也没留下,周围的小贩们早已忘记了,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曾在他们面前被人带走。
抬起头,那个中年人曾待过的地方——那个酒楼,长庆楼。
踏上木质的楼梯,有种奇怪的感觉突然袭来,就像指使那些人带走苏落落的幕后人也同样踏过这楼梯,他是得意的,是满足的,是计谋得逞的。
“嘭!”
重重地一拳砸在木栏杆上,走在前头的小二不由得打了个激灵,看着莫名其妙的公玉少,关切地问道:“爷,您还好吧?”
“没事。”公玉少低声道。
小二撇了撇嘴,无所谓地继续往前走去,将他引到了靠近御街的座位,一撇头就能将街上所有的人和事尽数搜罗眼中,视野开阔,很不错的位置。
很本分的小二刚弯下腰准备尽自己职责的时候,公玉少就首先开口问道:“几个月前,这条街上有个姑娘被带走了。小二,你可知道?”
哪知那小二仿佛受了惊慌似的,本来口齿伶俐,竟被公玉少这个问题吓得舌头打了结。
“呵……呵……,爷,您……您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呀?没,没这回子事儿。”
“那你紧张什么?”公玉少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朝那小二推了推,笑着说道:“只要你一五一十地全跟我说了,这银子就是你的。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小二朝四周张望了一下,将放在桌上的银子迅速捞进了袖管里,弯下腰来,在公玉少耳边低声说道:“爷,要是有人问起,可千万别说是小的说的呀!”
公玉少轻轻点头,投给了店小二一个放心的眼神。
“爷,不瞒您说,那姑娘是给童府的人抓去了。如今,恐怕凶多吉少啊!”
“童府?”公玉少皱了眉,喃喃道。
“就是童贯童公公,被他看上的姑娘啊,没有几个能好好活下去的。要说这没了子孙根的宦人啊,就是变态,看不得别人成双成对。几个月前,他就坐的您这位置,后来那姑娘被带走,他也就跟着离开了。”那小二压低了嗓门儿,一边眼神闪烁地四处张望,生怕被别人听见,让自己小命不保。
在听小二说话的时候,公玉少的眉头一直没解开,微微转了一下头,望了一眼外面混杂着叫卖声的御街,又问道:“他走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呃……在笑,他在笑,很得意的样子。”小二说的很肯定,眼睛都不眨的望着公玉少,就怕他不相信似的。
公玉少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你去吧。”
“那爷,小的就先忙活去了。”说着,小二一甩手上的帕子就往后退去了,一转身的片刻就往袖管里摸了摸,看看那银子是真是假。
可公玉少就没那个心思去关注了,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他竟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头痛欲裂,脑子一片乱七八糟。
童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徽宗昏庸,朝堂之上,他可谓只手遮天。
童府守卫森严,要想混进去比登天还难,公玉少在府外晃荡了好几日,又一说自己武功还不到火候,强行闯进去也不过死路一条。
不过就在冬至日那天,公玉少瞧见几个人抬着一只湿漉漉的草席从童府后门偷偷摸摸往外走,心下有疑,公玉少就决定先跟上去看看。
那几个人穿着平民百姓的衣服,垂眉低首地尽量不引人注意,将草席往推车上一扔,鬼鬼祟祟地朝着四周张望。